1、
越前很早就知道王诺王棋姐弟俩在SOHO区有个别墅。多年前,一堆日本同期网球选手聚会时,因为大家都喝醉了,最后还是去那个别墅过的夜。
因而他自己买房时,王祺给他推荐公寓,越前龙马看了眼公寓地址,没犹豫就签下了购房合同。
当真是很近的,开车三分钟,步行一刻钟。越前龙马先是看到了自家的大门,过家门而不入,又转两个街区,就到了王祺王诺的别墅。
王祺和他并肩,赤司征十郎主动在前方领路。踏入玄关后赤司看到客厅坐着人,声音温和打招呼:“王诺。我回来了。”
越前龙马下意识扶平帽子。
“阿征,今天回来的挺早。”门内传来熟悉的女声,“小祺去接你了,你们碰到了吗?”
“嗯,王祺哥也在。”
“刚好,荷兰那边传来了最后的报价,我们的enterprise value报告也出来了,过来看看。他们近几年的EBITDA结合这张表对比,真的很有意思。”
赤司征十郎微微扬起唇角:“等会儿再看吧。我带了客人回来。”
“嗯?”对方似乎是这才从正事中抬头,“客人?”
越前龙马略感尴尬地踏入玄关。
“哟。”
王诺正穿着亚麻色的西服外套,坐在一张宽大舒服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搭着笔记本电脑,手边是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
她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透明边框眼镜——她居然戴眼镜了——然后有些诧异地歪头:“龙马?”
“姐!”王祺窜出来,“阿征和龙马在健身馆遇到了,我顺道请他来家里吃饭。”
王诺愣了半拍后点头:“这么巧。”
她将笔记本电脑从膝盖上移开,准备起身迎接,赤司征十郎贴心地接过电脑放置到茶几上,顺口问:“小林君已经到荷兰了?”
王诺的思绪被他拽回到方才的并购案:“他天亮就去见荷兰母集团的人。怎么,你想视频参会吗?”
“听说决策层里有一位非常顽固的爷爷,做事方法还停留在上世纪。”赤司说,“他很坚持用Multiples比较得出的数值,我看了他给出的例子,是在用沃马顿的PE Ratio做计算。”
王诺思索片刻,刚站起来的动作停住,又坐了回去:“我记得那份表格在备份文件夹里。阿征,帮我找一下。”
她想到越前和王祺还在门口,对他们歉意微笑:“不好意思,有个细节确定一下。龙马你别客气。小祺,好好招待。”
然后她接过赤司征十郎重新递来的笔记本电脑,迅速翻找文件。赤司征十郎站在她身边,弯下腰,凑头看着她的屏幕。
越前龙马再次感到尴尬。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了王诺的工作。
王祺见此将他拽住:“哎,让他们忙吧,别管那两个工作狂。要不先去网球场来一局?”
越前龙马可有可无地点头。
这局球打得无甚滋味,越前心不在焉。王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有些尴尬地将那些漫不经心的球一次又一次打回去。
明明不久前在波士顿时,王诺还是触手可及的,还是他的后桌君。可现在骤然相见,她毫无准备展现了自己最真实最日常的一面,越前龙马立刻被生疏感给冻僵了。
“啊————”
突然的,小楼里传来高昂凄厉的女声尖叫。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望去:“怎么了?”?王祺脸色一变:“应该是姐姐的声音!”
说完他顾不上别的,扔下球拍拔腿就朝屋里跑,一边大喊着:“姐?怎么了?你还好吗?”
越前龙马没有犹豫,紧随其后。
回到一楼客厅时他们看到了如临大敌的管家和来回跑动神色匆忙的女仆们,管家指向三楼:“小姐在书房。”
王祺点头,来不及细问,直接朝楼上冲。
越前脑海中浮现过各种可怕的画面,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慢了几步在王祺身后。等他跑到三楼的书房门口,就见书房的房门紧闭,刚才英勇救驾的王祺正面色惨白,身躯畏缩、颤抖着朝后倒退,而王诺呢,同样是脸色惨白站在书房门口,看到越前过来,宛如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快步走到他身后,胸膛剧烈起伏着,一点都不矜持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龙马!”
瞬间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什么生疏感都如被太阳照射到的雾气瞬间散掉了。
可显然这只是越前单方面的感受,王诺正面对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蟑螂!”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词。
这个词仿佛吹响了什么号角,下个瞬间,王祺撑不住转身就跑,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不知躲哪里去了。一群人,管家、女仆,甚至厨师,手拿各种器具乌泱泱冲了上来,很快将狭窄的三楼走廊堵满。
“阿征!”王诺朝书房内喊道,“打死了吗?”
门内传来赤司征十郎略显无奈的声音:“它躲了起来,不知道在哪里。”
管家举着拖鞋准备进去帮忙,被王诺一把拦住,喜怒不形于色的王氏掌权人此刻惊慌失措,声音都抖了起来:“别开门!万一它跑出来呢?”
管家非常为难:“可是小姐,就让赤司少爷独自在里面找吗?”
事情发展至此,旁观了许久的越前龙马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以,刚才屋内传来的凄厉尖叫、王祺掉头逃窜、满屋人如临大敌,全都是因为——
“书房里有蟑螂?”他问王诺。
王诺更紧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这下两只手都用上了,仍然强作镇定,却下意识无比用力的点头。
越前仿佛重新认识了王诺那样,惊异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让王诺明显羞愧起来,可硬是没能松开那攥着他的手,只是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仍然是飘的:“我,我只怕蟑螂。其他昆虫都不怕。”
“我看到它了!”书房内重新响起赤司无奈的声音,“等一下,它爬得很快,它朝——”
后面的话不需要多说。
从门底缝里,这只机敏的小强探出了自己的触角,犹豫的左右探了探,然后下定决心,整个身体从门下钻了出来,堂而皇之的站到了王诺的面前。
下一秒,越前龙马只觉得身上一重——传闻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王诺双眼紧闭,想都不想下意识从地上弹起,然后手脚并用树袋熊般挂在了他身上,双脚悬空,死死抱住了他。
“快解决它——”
她几乎带上哭腔。
越前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托住她的身体,不让她掉下去。
然后他的嗅觉被王诺身上传来的淡淡古龙水味包裹。
她很轻,越前不用费力可以这样托住她的身体,抱多久都可以。她紧张起伏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身体,能隔着布料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她的心跳。
似乎时间都被减慢了,他听着王诺在耳边的呼吸,慢镜头里看见管家女仆们拿着拖鞋杀虫剂从四面八方将蟑螂堵住。而这只小强颇具战略头脑,深知哪里才是薄弱关键,英勇的在鞋与鞋的缝隙中辗转腾挪,继续朝人墙后的越前龙马以及他身上的王诺进发。
王诺将脸埋在越前龙马的肩窝里,已经是束手待毙的状态,嘴唇都哆嗦起来。
越前忍不住说:“我……可以把它踩死。”
没想到王诺更加用力死死抱住了他:“不,不行!我还在你身上呢你不能靠近它!”
“那你先下来?”
王诺崩溃摇头:“不行它在地上我不敢下来!”
这下越前龙马切身体会到了书房内赤司征十郎的无奈语气源自何处。
他竭尽全力安抚王诺:“我抱着你,它不会碰到你的,我慢慢走过去,然后把它踩死。”
“不行不行。”王诺声音跑了调,真的快哭了,口不择言,再也顾及不了她已经所剩无几的形象,“蟑螂真的不行……”
赤司征十郎打开书房门,看见这个场面,明显愣怔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镇定指挥起来:“越前君,麻烦你带她离远一点,她是真的受不了蟑螂。”
然后他对女仆们说:“都不要挤在这里,留两个人就够了,动作小一点不要惊动虫子。”
围堵的人纷纷散开,这下蟑螂停在走廊角落里,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自己还需不需要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赤司征十郎一个眼神示意,拿着拖鞋的管家和拿着杀虫剂的女仆动如脱兔,猛奔而出双管齐下,随着杀虫剂喷雾”滋啦”喷射和拖鞋拍击“啪”的一声重响,这只英勇的蟑螂终于壮烈牺牲。
赤司征十郎不可见地轻松了口气。
他理平自己的衣领,缓步走到越前龙马身前,对还紧闭着眼大脑宕机的王诺轻声说:“已经没事了。”
说罢还对身后的女仆吩咐:“去楼下通知王祺哥,没事了。”
越前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哄小孩般拍了拍王诺的背:“蟑螂死了。”
王诺剧烈的喘气,听到一重接一重的肯定,好几秒后才睁开眼,后知后觉地腿脚发软,一下子跌到地面。越前没有准备,手一时没托住她,只能看着王大小姐姿势不雅地摔坐在地上。
好在地面是密匝匝软绵绵的地毯,大概是不疼的。
王诺面色难看的从地上站起来,她仍然在剧烈的后怕中,没精力去想方才怎样失态、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挂在越前身上被他抱了许久。
她对前来检讨的管家有气无力:“再出现一次这样的事,我就要对你们采取惩罚措施。”
管家大气都不敢出。
王诺挥挥手:“去叫除虫公司,立刻就来,上下里外全部除虫!”
管家忙不迭点头,跑步去打电话。
五分钟后——
姐弟俩坐在沙发里捧着女仆们端来的茶,姿势一致喝茶压惊。
直到此刻,王诺的心跳才恢复正常,肾上腺素退下去了,方才社死的一幕幕也终于浮上眼前。
但凭借王诺的功力,哪怕内心已经羞耻至死,表面仍然是淡定优雅、不动如山的。
她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仿佛五分钟前崩溃尖叫又跳到越前身上的压根是其他人。
十年前她还会因为类似事情脸红不自在呢——越前慢慢地想。现在显然是神功大成了。
“我初次见到王诺这样时,可吓了一跳。”赤司征十郎打破沉默,笑着谈起旧事,“那是在美国南部,对吧?”
王诺显然不想提黑历史:“以往在华国和日本,可没有这么大的蟑螂。华国的管家也是格外尽职的,所以我自小没见过这东西。骤然见到蟑螂这样令人不适的昆虫,又是那么大的体积,这才感到惊恐。”
红发少年给她喝完的茶杯里重新加满水,又把蜂蜜递到她手上,不紧不慢给王祺和越前接着讲故事:“那一次见到蟑螂时是在会议室,有外人在,她只是突然脸色惨白扶住我,我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呢。后来她招呼保洁来处理,还坚持要换会议室,我才看出异常。”
王祺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然后呢?”
“出会议室的时候她腿脚使不上力气,几乎是我抱着出去的。别人目光都在她身上,自然也看出了不对。”赤司摊手,“最后借口她突感不适,我陪她去休息室缓了十分钟才回来。”
越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刚才王诺挂在他身上时,右手用力攥着他肩处的衣服,现在还是皱的——所以真的只是应激反应。他不该为此产生什么别样的情绪才对。
可脑海中他总是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念头:王诺真的很轻,比想象中轻得多。
“我以为只有王祺怕虫。”他说,“不愧是姐弟。”
王诺尽力找回面子:“小棋是真的怕虫。我只是怕蟑螂而已,其他比如蜘蛛蚯蚓我可都不怕的。”
王祺少年则捅了捅小伙伴:“我就算了。姐姐这个弱点可千万别说出去。”
“切,谁会说啊。”
这时管家欠着身子进来:“小姐,除虫公司的人半小时后就能到。”
“辛苦了。”
“只是……小姐,除虫大约五个多小时,怕是要到半夜了,这期间屋内是不能留人的。您和少爷们还没吃晚饭,需要我去订晚饭和今晚的宾馆吗?”
越前龙马突然心中一动。
未来得及做更多思考,几乎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要不干脆去我家?”
见王诺惊讶的目光看过来,他顿时感觉喉咙发干,血液也瞬间涌了上来,但还是用一贯简短又平淡的语气说:“反正离得很近,房间也够。”
说罢又补充:“冰箱也有食材。”
王祺眼中精光乍现,率先反应:“对啊,你那屋子反正也是空着。”说罢他看向姐姐,几乎撒起娇来:“姐,去看看龙马的房子吧,还是我推荐他买的呢!”
“对了,不如叫龙雅哥早点回来,我们做晚饭吃吧?龙雅哥做饭特别好吃!是我认识的唯一能和我媲美的人!”
听王祺这样说,王诺好奇问:“越前龙雅还会做饭?”
“是大厨。”王祺当机立断,挥手招呼起管家和保镖:“准备一下,打包些食材,还有今晚的洗漱用品和衣物,刚除完虫家里全是味儿,今晚干脆就住龙马那儿。也不用开车,我们走过去就行。保镖也不要太多人,跟两个就够了。”
见王祺这么兴致勃勃,而且王诺心中也确实好奇越前近年的生活,便欣然点头。
赤司提醒:“今晚的会议……”
王诺打了个响指,不甚在意地转头问越前:“八点多要借你家安静的房间开个会,半小时左右,可以吗?”
随着她问出这句话,越前龙马似乎看到了自这次见面以来、始终泾渭分明的他和她的世界,随着光影重叠,有部分碎片融合到一起。
他有了许久不曾有的冲动——想压一压帽檐——然后他转过头,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