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早就知道王诺抵达了宴会厅。毕竟突然有个地方围满了人，原本不温不火的气氛也陡然热切。但是离得远，加上王诺被一群人围着，他没能看清少年的样子。
等他和身边人碰完杯，转过身来，不偏不倚地就撞进了那双有些熟悉的黑眸中——他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修饰过的五官，女性化柔和的脸，最后瞟到了璀璨的女款蓝宝石耳钉——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也反射了某种昭然若揭的事实。于是原本的喜悦立刻化成了惊讶和说不清楚的怪异感。
女孩？
他如此强悍的洞察力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真是个女孩？
愣神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要走上前去问候，却发现那人动作比他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了。
少女举起杯，朝他晃了晃，嘴角噙起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和刚刚在人群中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旦她的微笑带上少许真诚，就能扫平所有的违和感与不自在，显得无比动人。
“又见面了呢。”她主动开口。
“……是啊。”他仓促回道，有种被捉弄的恼怒，但随着印象中的“少年”和眼前的少女逐渐重合，他居然因为王诺是个女孩而蓦然感到一丝不熟悉的心悸。
不过迹部景吾阅历丰富，不到两秒就从杂乱的思绪中恢复过来，恢复了自己游刃有余的华丽气场。他开玩笑般举起香槟杯：“也许在这种场合下我们该重新自我介绍。”
他没有用傲慢的自称，低音在空气里划过，反倒像某种引诱，“迹部财团，迹部景吾。”
少女直直看着他，像在透过他看某个遥远的故事中的人物，过了良久，久到他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才见她重新扬起唇角。
“王氏基金产业发展顾问，执行董事，王诺。”
少女主动碰杯，一声玻璃碰撞的轻响，像是宣布默契的示好，又像是宣告两人已经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同盟。
“你是和你父亲同来的么？”她问。
“父亲未到，我是代替他来送礼的。”少年解释，“倒是你，在这种场合打入社交圈，收名片会收到手软吧。”
“效率高。”王诺晃了晃杯子，“广撒网，多捞鱼。”
“看来提前认识你，还是本大爷的殊荣了？”少年于是发出嗤笑，像在指责她之前遮掩性别，不够光明磊落。
面对迹部这种带刺的态度，王诺总是游刃有余：“我也有殊荣才能提前认识你。景吾君，你可不被算在那群鱼里。”
迹部景吾意识到，不管王诺是男生还是女生，她身上的特质一点没变，比如含笑的眉眼，还有她交谈的技巧，三两下就把他话中的刺探给软绵绵接住了。这种恰到好处的恭维，带着吟诗般婉转的语调，让他无法拒绝地生出好感。
“我有些饿。”少女冲他眨眨眼。又是这个不符合她身份的动作，刚刚在成年人中滴水不漏的王诺像是消失了一般，“去找些吃的吧。”
“那些人不用管了？”他暗指不远处仍在想办法前来同少女搭话的人群，“那位铃友基业的社长摩拳擦掌了很久，就等你从本大爷身边走开。” 又将酒杯倾斜向左前方，“还有那边，田中重工的继承人，德勤日本的COO，宫城家的大小姐，哦，居然还有明治保险的财务总监。”
他下巴微扬，眼角带着揶揄的笑意：“很受欢迎嘛，王诺君。”
“我留下了名片。”少女语气无辜，“真正想找我的人，事后总能找到我的。而现在，我们去吃东西吧，顺便带你见见我的弟弟。”
迹部比王诺高了十几厘米，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王诺从未出现过的女孩子的娇小终于被衬了出来。
当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肩朝角落走来的时候，王祺揉揉眼，再揉揉眼，确定自己没眼花后情绪一下子绷起----
迹部景吾？他和姐姐是什么关系？酒会上姐姐可从来没露出过那么自然的神态啊？
“小祺，你们以前见过。”立刻便听见姐姐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伸出手在小男孩的头上摸了摸：“还记得他吗？”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迹部学长，心中则彻底拉响一级警报。
有人入侵了姐姐的精神防线，还是他小学时就不喜欢的自恋大少爷。
迹部景吾居然记得王祺：“啊，你是那个有史以来最好看的学弟。”
——王祺小时候就因为美貌招人眼了。
而十分讨厌那个旧时称号的王祺心中对迹部景吾的抵触更是暴涨。
他对姐姐有着不轻的依赖和独占情绪，来了个越前龙马已经在挑战极限了，好歹越前还是他认证盖过章的小伙伴，现在这个迹部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和姐姐勾搭上的？他靠谱吗？
好在小男孩压住了敌意，维持住基本礼貌，没让姐姐太尴尬。
倒是想要过来攀谈的人愈发多了。
“你觉不觉得视线扎人？要不要去庭院里走走？”王诺提议。
“你和迹部财团走得太近没关系吗？”他哼了一声。
“聪明人只会觉得我是故意作出的表象。”王诺习惯性地将头发拨到耳后，“不聪明的人会觉得，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会喜欢和同龄人交谈。”说到这里她笑了，“而景吾君恰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这样就更顺理成章了。”
直白而自然的夸赞，还有带着暧昧感的玩笑。从来能心安理得接受所有夸奖的迹部这次却感受到不熟悉的激动。又是那种微妙的心悸感，就像一汪泉化在心里，然后四肢百骸全部都被清水抚过。
“本大爷可不喜欢沾染麻烦，也不希望引起别人的误会。”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很不满。
“误会传不开的。这里还是聪明人更多。”王诺看穿他并未生气，“借你一用挡挡那些敬酒的，大不了付你租金？”
迹部挑眉：“租用本大爷可是很贵的，嗯？”
“我想想……”少女居然认真开始考虑租金的问题，“不如送你旋转的VIP卡？你的部员应该会对甜品很感兴趣？”
“喂喂，你想喂胖本大爷的部员吗？”尾音略微上扬。
王诺笑眯着眼：“不要直接戳破我的险恶用心嘛，你也知道，到关东大赛为止，青学最大的对手就是冰帝了。”
于是二人顺其自然离开了宴会厅，走进幽谧的夜色。花园与大厅的喧嚣不同，月光似轻纱曼舞。喷泉哗啦啦的水声混合着微弱的虫鸣，春天花的香味全部飘散开，弥漫在流动的空气里。
迹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就像那些三流爱情片里演的那样，为了和女孩独处而逃离宴会。而临走时他捕捉到陪同秘书的视线，居然是鼓励和赞扬，这让他有些恼怒，就好像他和王诺的友谊被家里获悉，然后盯上了要利用一般。
夜色静谧美好，晚风泛凉。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来日本？”王诺问。
“盘踞亚洲的庞然大物想要一块新领地，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迹部不以为然地说，“你就像是领了使命的丹尼尔布恩，或者是藏起野心的庞斯·德·利昂。”
“你知道我带着危险而来，却还是愿意和我握手。”王诺垂下头，夜色下她的神态显得温驯，就好像被年轻国王的气度所触动折服，“景吾君，就算是还你人情吧。我承诺日后的一切行动都不会对迹部家不利。”
她的语气太认真了，根本不是客套所会有的。
迹部景吾下意识蹙眉。虽然他和王诺已经能以朋友相称呼，这个承诺却还是太重了。他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超越了此刻等待在酒会大厅内的那些人，能得到王家如此不讲道理的偏爱。
就凭自己分享的那些人际关系情报？
“你这样说，未免太轻率了。”
王诺噗嗤笑了出来：“轻率是年轻人的特权。年轻人则是心思简单、善恶分明的。”她眨眨眼，“我觉得你是朋友，而我决定不伤害朋友。仅此而已。”
迹部景吾莫名觉得那笑容有些好看到晃眼。
“好吧，这个承诺，本大爷姑且收下了。”
宴会厅的喧嚣飘渺地被风吹了过来，空气里淡淡的花香愈发沁人心脾。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随意聊天，可因为王诺不知不觉在庭院呆了太久，不少成年人也开始来庭院散步了，原本静谧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少女和迹部“偶遇”了快十次“碰巧”见到所以打招呼递名片的人。
“还是回去吧。”她哭笑不得。
“你应该去见见铃友基业的社长，还有田中家的现任主事人。”迹部好心给出情报，“他们的日子最近不太好过，应该很迫切的需要新的靠山。”
“谢谢提醒。”几句话之间少女已经恢复到了王家继承人该有的 “优雅有礼但高傲难接触”的状态，临分开时她靠近迹部，压低声音：“等离开这里，在网球界，还请继续把我当成男孩子。拜托帮我保守秘密了，景吾君。”
迹部景吾因为她突然的靠近而气息停滞，待他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走到了远处。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套路，利用了年轻男女彼此的吸引力和青春期的荷尔蒙，他却无抵抗中招了，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看着她在人群簇拥中离去的身影，扬起兴味的笑，就像是到了赛末点时鼓动的兴奋。
喂喂，迹部景吾，你也太不华丽了。他告诫自己。难道只是因为那个家伙变成了女孩又和你分享了一点秘密，你就如此高兴？
酒会散场后他回到家，父亲已经听秘书汇报了王家继承人“王诺”的到来，以及自家儿子和对方相处良好的情况。这个情报不仅来到了迹部宅，今晚还将飞上无数人的案头。
迹部父亲一眼看穿儿子状态轻松心情很好，大胆猜测：“你和王诺之前就认识？”
迹部景吾点头。“之前见过两次，算是朋友。”顿了会儿他补充，“不熟，但是对彼此的印象不错。”
父亲迹部舜义目光深邃思考了半晌。
“这是一个信号，景吾。”他满意地看着自己儿子，“哪怕你们是真心相交没有考虑家族背景和利益牵扯，她愿意和你做朋友这件事本身，就是表态。”
成熟的财团统治者话语中有山雨欲来：“看来，如果王家想在日本有大动作，大概率会找我们做盟友。他们瞄准的应该是与我们对立的势力。”
迹部没想这么多，但仔细思考，又觉得父亲所言很有道理。
“王氏最近几年的业务发展重心在金融、互联网和半导体，所以他们的目标是最近上蹿下跳的芯片研究？还是说他们的野心更大……” 这些话像是迹部舜义自言自语，但少年听得很认真。
“王诺给了我承诺，父亲。”他想起了少女的话，“她说不会伤害到迹部家的利益。这不是客套或者虚词，她是认真的。”
迹部舜义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似乎不相信他之前描述的“不太熟”。
“我不会要求你从她身上谋取什么，景吾，那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所以我鼓励你与她交流，仅此而已。”男人以平等的口吻提醒儿子，“可王家那种历史悠久的家族，他们的内部斗争和复杂的姻亲关系是我们不会有的。”
“你要明白，王诺与你结交的目的，很可能不单纯。”他叹了口气，“她说的话，你可信，但不要全信。防人之心不可无。”
直白的意思就是，小心别被套路了。
迹部景吾安静地靠在椅背里，他思考着父亲的话，半晌后低低的声音传来：“明白了，我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