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个少年此番有两周的假期，从12月22号放到新年4号。在睡了整整一天后，王祺他们终于缓了过来，重新恢复活力。

不二裕太问：“你们圣诞节是什么安排？一起回家吃饭吧！姐姐说要做烤鸡，爸妈也会回来的，老爸很想见见你们。”

小王祺咽下口中松软的华夫饼：“我没意见！”他又看了眼王诺，“但是姐姐应该不行，她有约。”

王诺乐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约，你怎么擅自帮我决定了？”

弟弟桑斜睨她：“你就乖乖约会去！恋爱中的少女，在平安夜一定有约的。”

不二裕太差点被口中的鸡蛋噎死：“咳咳咳……什么？阿诺恋爱了？喂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啊？”

这孩子至今还不知道王诺和迹部大少爷的事儿呢。

不二周助给弟弟递水，同时好心的前情提要。裕太全程瞪大眼，那口水含在嘴里半分钟都忘了咽下去。

王诺很纯然的微笑：“怎么，我恋爱是这么奇怪的事吗？”

裕太缓缓摇头：“居然是这样，所以迹部景吾现在还不入营，就是为了，为了……”那句“为了你”及时的咽在了喉咙里。又过好一会儿，他终于缓了过来，喃喃道：“阿诺的对象居然是男孩子而不是女孩子……”半晌后他找到形容词，“太幻灭了。”

不二周助开始给裕太讲故事：“冰帝的迹部君，意外是个很好的男朋友哦？”

“他是个很骄傲很爱面子的人对吧，但是乖乖答应了秘密恋爱，还帮阿诺保守了性别的秘密。阿诺和小祺有次吵架，下着大雨，迹部君穿过整片雨水，还翘掉了冰帝的部活，来接阿诺呢……”

栗发少年将他知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裕太不可置信的双眼也越瞪越大，最后连小王祺都不得不承认，迹部景吾作为男朋友真的靠谱。

王诺不受控制的有些脸红——还有些心虚。听第三方讲述这些事，她才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值得注意的细节，在此之前她有些过于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所以，平安夜这种场合，迹部君一定安排了华丽的约会。”不二周助最后下结论，对少女眨眼睛，“有新进展的话，要告诉我们哦？”

在二十四号凌晨的时候，如他们预言的那样，迹部景吾的邀请短信准时到了，祈使句非常有他的风格：“晚六点在Saint Jacques等本大爷。”

看着那个法餐馆的名字，王诺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瞟了眼手机时间。

24日0点0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U17邀请最后的截止期就在刚才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月辉洒满了地面，王诺静静地让微凉的月光落在自己肩膀上，有瞬间觉得，似乎自己站在海边，耳边是潮水规律催促的起伏声，她抓着一把白色的细砂，然而那些细砂突然被引力牵引从指缝间落下挥洒至地面，最后什么都不剩。她低头凝视自己张开的手掌，月光下莹白的手心里，纹路不深不浅的延长着。

2、

二十四号当天，明明要约会的是王诺，小王祺却比她还激动紧张。他半强迫着将姐姐押送到了造型店，还嘱咐诺亚送来了一溜边典雅高贵的裙子。

面对王诺哭笑不得的表情，小男孩振振有词：“迹部景吾应该要留在U17吧？那样你们很快就要异地了！这可是分开前最后一次约会，还是圣诞节这样的场合，姐姐你必须重视起来，不然如果以后分手，你会对今天后悔的！”

王诺听着这假定分手的宣言，思索片刻后，居然真的把眼睛一闭心一横，随便抓了件白色仙气飘飘的连衣裙进了更衣室。

小男孩看她关上门，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等在门口。

结果五分钟后，王诺脸色惨白，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当然，裙子没在身上。

“不行。”她面对弟弟那“果然还是这样”的失望目光，苦笑，“PTSD效果拔群，我刚套上裙子就开始头晕心悸窒息冒冷汗。实在没办法克服。”

王祺垂下脑袋，半秒后重新挽起个笑容扬起脸：“哎，那只能放弃裙子了，没事，诺亚还送了男装来呢。”

折腾半天，最后王诺王祺双双放弃治疗，心累的挥退了化妆师和造型师，还是以华丽西服套装、短发一丝不苟的常规形象出门。

她有些气馁，女性化的妆容也不要了，完全是原汁原味的线条凌厉的脸庞。

司机将她送到了法餐馆门口，白手套的侍者为她开门。王诺踏着红毯走进店内，毫不意外的看见这家名厨餐厅已经被包场。

钢琴乐师正弹奏着流畅温柔的背景音乐，除此之外店内只有白衬衫黑马甲的侍者。在眺望东京海湾的全景玻璃窗边，唯一的那张桌子旁，骄傲的少年姿态舒展的坐着，看见她时目光撤下漫不经心，陡然有了焦点，五官瞬间生动起来，然后那嘲讽的声音响起：“平安夜，迟到了十分钟？”

王诺坐到他对面：“小祺努力让我改头换面，奈何没成功。”她笑了笑，“我对裙装不仅是抵触，已经严重到有厌恶性生理反应的地步了。还是生命要紧。”

“哦？你对裙子有PTSD？”

“是啊。”她小声地将过去的黑历史讲述给迹部听，“大概是十岁的时候，当时为了搞定我的姑祖母，我住进她家，假扮她死去的女儿哄她开心……你要是体验过每天换两百多套衣服，还被歇斯底里的尖叫24小时环绕，你也会PTSD的。”

迹部景吾有些生气：“你应该早点将这种事告诉本大爷。何必在意装束，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王诺轻轻点了下头。

“这件事只有小祺知道。现在你是第二个了。”

迹部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那沉默但安全的温暖顺着皮肤传递进心脏里。

“点菜吧。”他敲了敲桌子，侍者为王诺端来加了薄荷叶的柠檬汁，然后束手躬身待命。

王诺也很喜欢这家餐馆，来过好多次，对菜品十分熟悉，稍微扫了两眼就将菜单递给侍者：“按主厨的tasting menu来就可以，去掉鱼子酱和海螯蝦。”

比起王诺迹部惯常的谈笑风生的约会，今晚这顿饭二人都有些安静。美食一道道下肚，王诺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什么，只记得水喝的特别多，柠檬汁不停的在续杯。

她看着窗外静谧广袤的东京湾，有些不解瞬间的心悸。

“今天怎么包场？”她问，“圣诞节你应该想热闹点吧。”

迹部手指敲击着桌沿：“你还有着些许公众关注度，最好隐蔽不是吗？天仲公主大人。”

王诺放下了手中的餐巾。

她又一次想起了昨晚莹白的月光，和自己空空的、让沙子全部流走的手掌。

“我吃饱了。”她突然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去看圣诞树吧。”

似乎要证明什么，王诺语气郑重：“六本木的那个圣诞树。”

六本木今年举办了大型圣诞灯展，受全日本年轻人瞩目。一棵璀璨的三层楼那么高的巨型圣诞树坐落在购物广场中央，是情侣们共度平安夜的首选地点。可以想象，那里必定人流如潮，而且以王诺的见识来说，那种商业化速成的灯展和圣诞树——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但她还是坚定的重复：“景吾，我们去看圣诞树吧。”

迹部仿佛看到了从来都目中无人、只顾着自己飞高飞远的山鹰，某天突然良心发现，徘徊的低了些，想要看看一同起飞的那只猎隼去哪儿了。

薄凉的让人无奈。她将猎隼丢下那么久，直到完全看不到了，好像真的要彻底丢失了，才猛然想起来回头寻找。

但是骄傲的、同时又可怜的猎隼，光是看到她飞过来找他，就能感到满意了。

“本大爷可不去那种人挤人的地方。”他否定，“你的品味什么时候这么差劲了，嗯？”

王诺眨眨眼：“你刚刚可是鄙视了近十万东京年轻人的品味啊，景吾。”

“就当去体验生活，走走吗，反正不远。”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半小时后，他们站在了人山人海的六本木地铁站前。

王诺在正装外披了件浅色羊绒大衣，脖间还有一条雪白的貂毛围巾，在冬天，衣着的精致和昂贵感很容易因为选料而直观表现，所以夏天时她还能穿着高定白衬衫混在青学少年堆里，冬天这招就行不通了，任谁现在看到她，都能直观觉得这个“少年”浑身上下充斥着昂贵。

迹部景吾和她半斤八两，而且他是个天生的衣架子，略有厚重的冬衣在他身上只剩下了气质和潇洒，还有种生人勿尽的气场。

这导致拥挤的、原本应该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群，注意到他们二人时，下意识会侧侧身、让让路——毕竟那两个少年看起来就很贵，个子高的看上去还不好惹，万一碰脏了衣服肯定赔不起吧！

保镖们见此倒是松了口气，小心的隐匿在人群中，默默跟随。

哪怕人很多，王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伫立在广场中央的、巨大的圣诞树。它几乎独自把小半片夜空点亮了，身上挂满了银黄色的灯以及各种眼花缭乱的装饰，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被固态化然后以树的形态凝聚在一起。

“啧，我想将这里圣诞活动策划的负责人挖走。”她轻声说，“作为营销，可以算是教科书级别的成功案例。”

“放弃吧，那是星野集团自家的大小姐。”迹部说。

他们牵着手，顺着人流慢慢朝圣诞树走，路过卖鲜花的小摊，还不等迹部景吾发话，王诺抢先打了个响指

“这个摊子上全部的玫瑰花，我都买下了。”她对保镖说，“今晚送到景吾房间去。”

在摊主姑娘“哇有野生的霸总是耽美剧情”的惊喜目光中，王诺弯腰摘下一朵最饱满最鲜艳的红玫瑰，然后别在了迹部景吾胸口。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几步打量少年，慢慢挽起个明亮的笑容来：“这样很好。”

玫瑰的香气缓缓浮动在空气中。迹部哼了一声，重新牵起她的手：“勉强吧。”

王诺遗憾的点头：“也对，要送圣诞礼物给你的话，这些可不够。”

六本木钟楼响起了短促的11点45分的提示，广场四周喷泉陡然绽开，将不少无防备的情侣们吓了一跳。像是按动了开关，人群有目的涌动起来，方向也很明确——全都是朝着圣诞树。

“圣诞树上会有灯光表演。”保镖们赶紧护上去，同时给王诺解释，“零点时，圣诞树顶端的一颗星星会被点亮，人们应该是去看这个点灯仪式。”

“我们也去吧。”她拉了拉迹部的手。

大少爷没有说话，而是任由她拉着，跟在她身后。

有保镖帮忙开路，他们很顺利的站在了圣诞树前。满身的璀璨灯光正按照节奏不停的变换颜色，从底部至顶端一层层亮起，又熄灭，换了颜色图案，又一次层叠点亮。

王诺的脸庞在灯光照耀中有些失真，她沉静的仰起头看着那棵圣诞树，迹部景吾注意到她的表情和周边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过于超然冷静。人潮中，她和他身边营造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就像剔透的冰棱雕铸的王国。

所以他和她说到底并不是来看圣诞树的。他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证实或者抓住一些飘渺的东西。

十一点五十九分。

钟楼上秒针一格格走动，离那最后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迹部景吾右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那里有个精致的丝绒缎面的小礼盒，里面躺着一枚迹部家传的璀璨的红宝石戒指。

迹部的祖父用这枚戒指向他的祖母求婚，他的父亲又用这枚戒指向他母亲求婚。

他在两天前就拿到了这枚戒指，这次没有王家复杂的内斗局势和西乡友作掣肘，在他更加坚决的态度面前，母亲长叹口气，瞒着父亲，将戒指给了他。

他捏着礼盒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能听到耳朵中的血液在流动，心跳也加速了。

“当——当——当——”悠长的钟声覆盖了整个广场。

圣诞树释放了全部的灯火，光辉层叠向上最后汇聚到树顶，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那颗万众瞩目璀璨美丽的星星倏然亮了起来。

十二点。

王诺静静地转过头，那双通透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与他对视。

在最后的这一刻，她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迹部景吾滚烫的血液突然平息冷却了。似乎有沉重潮湿的迷雾自心里升起，将整个胸腔占满，身躯陡然疲惫。

迹部景吾松开手指，将手拿出了大衣口袋，像是完全忘记了戒指。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他没有去牵少女的手，而是打了个响指，像是给她一个通告：“本大爷接受了U17的邀请。”

灿烂的灯光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他还是那个华丽不羁的迹部景吾。

王诺仍然平静的看着他，半晌后收回视线，低下头。

她的脸稍微有些苍白，但她很快也笑了起来，轻轻点了下头：“好。我支持你。”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白茫茫的海面上，冰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但又转瞬愈合。在冰面上跳舞的两人仍旧依偎着不去看脚下刺骨幽深的大海，他们继续闭着眼旋转着拥抱着，这样便度过了整个凛冽的寒冬。

3、

得知迹部景吾接受了U17邀请，不仅是冰帝部员们，连王祺都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如果他真的和姐姐去美国的话，王祺也会感动，但小男孩同时又觉得，迹部景吾在仅剩的能打网球的少年时光里，如果放弃了冰帝和U17而选择美国的网球学校，那大概所有人都会遗憾的。

小男孩从姐姐的表情中看不出来她的情绪，只能拍着胸脯对她说：“你就放心走吧，我会照顾那个家伙的！”

王诺被他逗得噗嗤笑出声：“他刚刚才和我说会关照你，让我放心。你们商量好的吧？”

“谁要那个家伙关照啊！他别灰溜溜的第一天就进败者组。”

窗外慢悠悠飘起了雪花。

王诺和王祺在新年时回到不二家拜年，还见到了不二的爸爸和妈妈。小院里积起一层雪，还不是很厚，但少年们撒欢开始堆雪人打雪仗。王诺笑眯眯的站在由美子身边，在廊下看他们嬉闹。等玩累了，不二妈妈给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巧克力，王诺也被按着喝了一整杯驱寒。

王诺给裕太发了个大大的红包，里面塞满了旋转甜品店的预约卷。不二父母觉得贵重，拘谨着不愿意收，最后是不二周助按住欲言又止的母亲，怂恿裕太接过了。

晚饭时姐弟二人则换上正装，去迹部宅参加了三巨头的新年家宴，迹部舜义先生和赤司征臣先生今年事业顺利，二人都喜气洋洋的。两位夫人和王诺吃完饭后也开始派红包，这回就是真的红包了，里面是厚厚的压岁钱。赤司征十郎作为全场最小的孩子，收的压岁钱也是最多的，王诺除了送红包，还给他捎了一箱草莓味冰淇淋。

期间迹部夫人数次无意间扫过王诺的手指，在发现没有戒指后，目露犹疑。

儿子没将那枚戒指还给她，那就应该还是给出去了？姑娘却没戴上，可能她还想保持隐秘？

但见王诺和迹部仍旧感情很好的样子，家长也不多想，权当小年轻们自己有了商量。

迹部景吾和王诺似乎已经平静的接受了即将异地的事实。

王诺在这方面实在没经验，便问迹部：“我去美国以后……该怎么办？”

冰帝部长不久前刚收到忍足侑士发给他的“异地恋注意事项”、“异地恋攻略”、“异地恋长久维护秘籍”等等诸多PDF教材——简直太蠢了。更蠢的是，他居然当真翻看了内容。

当然，在女朋友面前大少爷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偷偷翻看攻略，此刻嗤笑着双手抱臂，假装经验丰富的样子教导王诺：“只是隔开了距离而已，你慌什么，嗯？”

“在保持联系的同时，熟悉彼此的时间规律。建立好自己的生活，并且记得分享内心感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低，尾音婉转像要在心上跳一支舞：“相信我们会走到最后，并且规划未来。等你结束学业，我们最终会去同一个城市的。”

王诺迷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在背书？平常你不是这么说话的。”

大少爷眉头一挑：“你说什么蠢话？”

“嘛……你说的确实都很有道理。”少女低头想了半晌，有些试探地问他，“我觉得，我们会没问题的，对吗？”

迹部景吾将她抱进了怀里，笃定的声音撩过耳膜：“当然。”

1月4号，迹部景吾同所有网球界的少年们一起迈入了U17训练营。

七天后，王诺离开东京那天，不管是他还是王祺都没能出来送别。小林弘助在机场哭得眼圈通红，简直没办法履行秘书职责，王诺再三保证很快就调他去美国那边帮忙他才抽噎着止住了哭声。

“安东尼他们都去了，小姐，你，你也带上我嘛，东京这里我可以交给芹泽……”他还在做最后尝试，“而且到那边也要有人帮你料理琐事啊？”

王诺哭笑不得：“给你升职加薪进管理层你不要，偏要跟我去美国。而且刘熙已经帮我安排好那边的事了。”

“可是……”

“别可是了，好好工作吧小林君。半年以后如果你还想去，我再接你就是了。”

“小姐一言为定啊！”小秘书就差立字据了。

“好，一言为定。”

王诺登机前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眼东京，这座已入深冬、但在她记忆里永远保持在骄阳盛夏的城市。

私人飞机滑行加速拉高起飞，成为送机者视线中的一个小黑点，很快天空上划过一道高远的飞机云。

明明心里准备了很久，但真正起飞的那一刻，王诺陡然意识到，分离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开始了。

在U17训练营，冰帝的部长停下了挥拍训练，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桦地为他送上毛巾，慢吞吞的说：“不要难过。”

“呵。”迹部景吾搭着毛巾，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飞机云，“桦地，你在小看本大爷吗？”

桦地没有说话，在他的视线里，迹部景吾神态依旧，重新投入到华丽的训练中。

看似一如既往。

但桦地崇弘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