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组到的时候。她正赤脚圾双布鞋坐在院子石凳上读报纸。
院子是土墙矮院,有枫香树,风吹来沙沙作响。
有藤蔓野草,爬在黑泥土墙上,开黄灿灿的花。有青蛙蝇虫壁虎蜘蛛在草叶间寄居安家。
藤棠山野荒凉。除了村里早中晚定时定制的大喇叭广播外,很少有其它热闹的休闲娱乐活动。她习惯这种清闲自在。想读报时翻些过时的旧报纸,不想翻看,就跟懒惰的村妇似的,在村子里溜溜弯。
阿旦就没有用武之地。不用跟秘书似的制定安排行程,也不用作经济人给她接头,洽谈工作事宜——她一个开工业务不多的编剧工作者,也不用助手,单干,每年业务也不多。阿旦一个人也能接下她的业务工作。所以阿旦每天除了晨练表露身材给她看,就是帮阿婶在家务上打打下手。
难得摄制组终于进来了。便早早被她打发去接引剧组。
在平原谷地的藤棠,紧偎着沿着山脉间的谷地平缓而下的荔川。沿岸平原整片的细竹林,草甸,野荔枝林。
一条土路把浩荡的车队从山外引进这片宁静滴翠的小平原。
一露头就声势颇大,熙熙攘攘。她在村里的小院子里就能听到河谷里被惊起的野鸭的嘶叫,连蛙鸣都被打乱了节奏。村里的小孩子已经开始漫山遍野的跑起来。
她抓了几把头发,拖上鞋走出去。素面朝天挂着眼镜。
她沿着荔川岸边走。跟着车列沿土路绕过田原爬上土坡。正在收拾整理的助理看到她,迎上来叫她一声姐。又朝土坡那边抬了抬下巴。说躲到那里去了。
她扬起了眉毛。透过一条掩在野草中的蜿蜒小道,翻过小山头就有一片小稻田,微微沿山势往外倾斜,不动声色的堆着个小草垛。田埂外就是峭壁悬崖。底下是山外远道绕行而来的荔川,碧水幽幽。对岸也是齐头峭崖山川。对当地不熟,很少有人会凭这么一条小路就往这边来。
谷底蔓延而去的就是碧绿如玉的荔川之水,依山悠然而去,如风中博带,如绿液浓浆。岸边两山和谷地之间,白鹭在河谷里乘风而行。
子谨独自站在山崖之前。一个人抽着烟。铁灰色衬衣,西裤和跑鞋,模特般的身段线条,优雅从容的气质形容。这个人除了姣好的容貌皮囊,本质里其实自私凉薄,擅于逢场作戏,擅于投其所好,擅于矫揉造作,纵情享乐。他把野心和欲望谦逊且不为人所觉地渗透到红毯和聚光灯的每一个耀眼处,逍遥自在,游刃有余。
子谨和她,两个人之间交的是十几年的朋友。到如今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他愁苦得不得不再次靠抽烟解忧。连他自己都深受其扰,连他的身姿都不如从前挺拔,他的眼里哪还有不可一世的嚣张,简直是吓破了胆的可怜虫,尽是担惊受怕。
她无言地看着前方这个一向珍惜羽毛的人,原来惜命又怕死。如今站到了这种万丈悬崖边来躲着,却仍对危险豪无警觉。这已经完全不像以往的他啦。那个君子绝对绝对绝对……不立于危墙之下的绝色佳人。
她往那个孤独苦闷又难以解脱的背影走去。在这山水相依,天朗风清的绝色好景中,难得有如此苍莽天地纵情一跃的豪情。
她背着手感慨:这里一跃,倒能得处好山水。你瞧下边的水和青石!她探着头往外看,神色里颇有些爱惜。她又说:难得,来一场千古一跃,也好叫我见识一下什么是为爱殉情。
他踩灭了烟。将烟蒂揉进杂草和黑土中。闷声说,拍个戏,跑什么穷山恶水来。
她说,我是编剧。有后台喽。我说去哪里取景就得去哪里。
他叹服地看着她。但她说得就又很真实。她的后台财大气粗,很硬。对。她这个人即使做编剧,也带一片后台。就她这样的德行,却又同时是个有国际提名的人。
她不务正业懒八卦又无好胜心。她原来写词出道。他知道得很清楚。她被困异国他乡,她不缺钱却写写词曲,大约能自己养活自己是他们这种人的追的乐趣。看着只是玩玩。随着时间过去,现在许多人排队等她写歌。她却要凭心情感觉。打算封笔。何况从钱出发,她更是定海神针,是九天凤凰飞过那携带的一片鸟羽光华金光灿灿。不用拉投资不用担心亏本。因为有人兜底。只要是她的剧。她手里出的项目。就像打游戏刷经验,就像跟着暴发户过家家。
有人看这场面热闹。说她一个编剧那么大牌。其实呢,无后顾之忧就算是陪着她出来玩,公费旅游一场。
而且,也总有人会忍不住的想,一不小心可能还会得个奖。
说到这里。他感慨。你二哥又做了什么。已经传遍了。那可是个真小人呐。当年可是靠你的歌火起来的。
她手插在兜里,胸怀敞开着,迎接着扑面而来的风与天地气息。她说贪图我的美色与财富喽。
他瞪了她一眼,嫌弃的说,几日不见,你胖了千泉。
他混血出身的一双湛蓝深情的眼睛。现在带着报复的恶意。
她不介意。她说,晚上来吃饭。让你也胖胖。
他气。挥挥手说,去去去先见你小妈。
黎家四姨太。年过半百风韵不减。年轻时涉入恩怨里要争个豪门大家财。结果搭上自己的幼子。便想开了。养大黎瑞年,吃斋念佛,渡人渡己。千泉到时。除了黎瑞年小心呵护她,就是小妈用热心柔情关照她。后来。她研究奇门秘书,也是她混在贵妇太太们中间去。打听借用来,不是关键性的,也至关重要。对于她的所求所需,她一向热忱积极,有求必应。
如今。她看着他们长大了。她也算有了一番成就。她说也没旁的事,便开始追逐自己的爱好与梦想。
她开始追星,开始享受生活。
试镜时。子谨遇到小妈便已经同她打了招呼。黎瑞年也是关照过。
他们都没有拦她。
她更没有多说一句。
她试镜自然要成功。她是戏里大夫人身边常陪左右的老嬷嬷。戏里的大夫人,在戏外就是小妈的偶像。大明星。
小妈演主母的陪嫁丫环。总共只有两场线,两句台词。即便这样的群演,因为他们在的缘故,工作人员也不敢怠慢到她。何况能跟随在林梦边上一段时间,小妈就会很满意。她本来就为追星而来。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黎瑞年也终于让她带资进组。她一个富家太太,此刻像怀春的少女。像个小迷妹一样,围在偶像林梦身边。组内很少人知道小妈的身份。包括林梦。他们都知道林梦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小妈给她端茶扇风还自发去手背。围着林梦转,狗腿又浑不在意。但这样,对她来说也只是体验生活的一个经历罢了。玩玩。不好扫兴。
她和子谨在旁边无语的看着。
小妈看到他们。胡乱的朝他们挥挥手。打发他们走,别过去打扰他们。
子谨摊摊手。看到了吧。怎么办。他也不能怎么办。他是没办法的。
他像千泉表达了这个意思。
千泉无所谓。她说小妈就两场戏。再撑,顶多不出半个月。她也没借口留。到时,我会让阿旦送她回去。
晚上子谨过来陪千泉吃晚饭。坐在她寄住的小院子里。阿婆因为他的到访,多做了些菜。
院子西角现折的木耳菜小炒一碗。
孩子们从荔川河里摸来的蛤,天黑前提过来,水煮一煮撒几粒盐,一点葱花。先端过来每人喝一碗汤。
还有年节时川里捕的鱼,腌渍着的现在取出来油煎。一半现吃,一半再与干豆角,糟排骨和螺蛳煮,口味酸辣开胃。非常奇特,却又很妙。
再一碗地耳,是阿婆上午去地里时,沿路捡回来,顺路又掰几棵笋,再加点咸菜一起用猪油炒。
阿婆因为照顾千泉很长时间。她也说在她看来今天进村的人都是些大人物,做大事业的。但子谨,一看更加超凡脱俗,非凡超然。他靠一张脸,能轻易哄过一揽老幼开心的。得知他会喝酒。更是无比开心的却端来自酿的佳酿,叫他们喝。
一连几天都是多云带阴的天气。今晚上也没有星星。只有一个圆月亮,还是蔫蔫的光亮,不时还要飘过几团乌云。
他翘着二郎腿靠在竹椅里。
他翘着腿靠在竹椅子里,说,难得心那么静。想歇一歇。什么事都仿佛想不起来,有些失去头绪。
他们两个人。十几年的朋友了。
当初初遇的时候。她的神色表情看着乏味寡淡并不好玩。但是她却又很漂亮。等相处久了。知道她只是淡默不屑,对诸事无动于衷。或者她的心死气沉沉,像年老体衰的老头,只是说个字都要先喘口气的疲惫。
由此她便可不笨。只能说,她就是这么个人。你不知道她僵硬冷冷的皮肤下的灵魂,是如此有暴发力,如此收发自如。
一本正经的耍流氓。面无表情的玉石俱废。就是文质纤纤的狠。
他有的时候害怕她。她的那双眼睛依然平静。平静的明镜下,碎裂开来是深海黑暗中的暴烈张狂,汹涌咆哮。裹着朴素的外衣,里面却有蓝色的无边浓焰,卷着灼烧的火舌欲出。
可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啊。
只是他也是个天才又颓废的游荡子。不喜欢女生。但他又喜欢漂亮的东西。何况还很奇怪。
他不断招惹她。打探她的虚实。一般漂亮的东西,玩不久新鲜劲过去就完事了。
而他们一起喝好酒,一样对美丽的东西带着本能的占有欲,他们想着既然那么辛苦,就想办法让自己快乐。都是胆大敢为的人。酒肉朋友。真是开心又快活。
即使他们回国之后。他也不想与她分开。当然,这中间一层自然还是很难撇开她背后的家世背景的缘故。
他说,我俩可是娱乐圈的双剑合璧相相辅相成天作之和呀。
她说,你对我的态度可真是赤裸裸呀。
他说,是呀。
这时。子谨接到一个来电。
嗯。还没睡
对。她在。
怎么还不睡。
在亚绥?你要过来?
你在亚绥作什么?
那边交流完就回去。别过来了。
随你吧。
嘁,你见到谁了,怎么那么兴奋。
谁?唐执?
子谨终于瞥了她一眼。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
面容从容镇定。
直到他放下电话。
她也说,我也见到唐执了。想不到。像两个世界的人。再见面,也没有打招呼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