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闻璟没再多说什么。
他背过身,飞身上树,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三人的视野里,空旷的林间回荡着他的声音。
“我曾答应过一位故友,此生不会再参与任何江湖之事。
所以,这武林宴墨某是不会去的。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这墨闻璟身宽体胖,但在树影间穿梭起来却游刃有余,都说沧墨山曾以‘柔’成名,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墨闻璟走后,苏知予绕过沈砚,和时逾白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苏知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深浅不一的黄色沙砾。
林间两旁无人打理的枝叶杂乱交错。树叶却浓如翡翠,阳光艰难地从中透过。
这条路似乎少有人走,走了许久都没什么人。
苏知予眼皮耷拉着,指腹间摩挲着一片随手拾的树叶,心不在焉地赶路。
在被太阳几番这么下,脸颊被晒得通红,苏知予狠狠踢了一脚小石子。
忽而,走在路中间的时逾白说:“师姐还觉得沈公子是贼吗?”
苏知予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心里闷闷的,手劲一松,树叶缓慢飘至脚边。
她踩过树叶,理所当然道:“难道不是吗?他不都亲口承认了,那些官兵是来追他的。”
时逾白用左手的第二个关节轻抵在下巴,低下头思索一番,沉吟道:“如果沈公子真是偷了什么东西,官兵大可大大方方去逮捕他,但他们却是黑衣蒙面在夜间行动。”
“而且,我细想了一下,我昨日在客栈内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正是沈公子特地引来的,若非如此,我们只怕已丧身于象幽谷那群人的手里。”
听他说完,苏知予心生迟疑,猛地驻足。
在屋顶见到他时,他腰上突兀的蓝色腰封就竟是为了引官兵过来。
她沉默了半响,也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时逾白,轻飘飘说道:“可那是官兵...”
时逾白道:“我们与那象幽谷无冤无仇,不也遭了象幽谷的毒手吗?再者,如今的江湖,若是谁想刻意伪装成官兵也不是什么难事。”
时逾白将右手覆上袖袋,从中掏出一枚翡翠戒,笃定地说:“沈公子密道时交予我的,他说今日城门是他的朋友当值,若是遇到紧急情况,用它可以入城。”
日头逐渐西落时,她们才到达城门口。周边四通八达的小路很多,最终都是通往城门。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一起排起了长队。
守城门的官兵颇多,检查程序也十分繁琐。
苏知予捏了捏干疼的喉咙,站到了队尾。不一会儿,听到前面隔着三四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听闻今日信翼伯府的大公子要成婚,这成群结队的人竟都排到城门口了...”
苏知予歪头一瞧,城门另一边人头攒动,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普通的百姓都想亲眼看一看皇家奢靡浩大的迎亲队伍。
一个穿着铠甲,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官兵匆匆跑来,扯着嗓子对众人喊道:“上面有令,今日无官家令牌的人不得进入京城。所以,没有官家令牌的都趁早回吧,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眨眼间,队伍只剩下几个华丽冠服装的人,纷纷从袖口取出令牌供官兵核验。
苏知予和时逾白对视一眼,将翡翠戒拿了出来。
那愣头愣脑的官兵捧着戒指,看看戒指,看看他们。
最后笑嘻嘻的将戒指还给她们,侧过身子,摆了一个‘请’的动作:“二位请进。”
苏知予汗颜,这戒指真是他的。
街上异常非常,苏知予生活在京城之时也未见过这场面。
四周都是震耳的吆喝声,为首的官兵正骑着马指挥手下,将平民拦截在路两边。
苏知予靠在绣金坊门口的细柱子,踮着脚尖,四下寻找时逾白的身影。方才在一片混乱中,她们被人群冲散了。
她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放弃挣扎,现在挤是挤不出去的。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
闻声,人们齐刷刷地转头,一溜的旗鼓伞扇后,是一抬优雅华丽的婚轿,一抬是用嫣红的牡丹装饰的。
前方的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指着粉色的花轿:“娘亲,我喜欢那红色的花!”
“红色代表正室,囡囡以后也要做红色花轿里的正室娘子。”
闻言,苏知予看向女人。女子都会教女儿日后要为人正妻,却不教她们去寻一位深情的丈夫,一生一世,双人老。
“娘亲,红色轿子里坐的是谁呀?”
“听闻是苏府的二姑娘。”
苏知予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瞪着那一上一下颠簸的红色花轿。那旁边身着粉裳小步跟着的丫鬟,正是苏知澄的贴身丫鬟翠儿!
今日是阿姐成亲...
苏知予目光从花轿上收回来,靠着柱子喃喃道:“信翼伯府...很厉害吗?”
“‘信翼’二字自是没那么了不起,那一个‘伯’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望尘莫及的。谁人不想谋个一官半爵,从此吃喝不愁呢?”
耳畔炸出一道朗润的男声,苏知予一转头,瞧见沈砚一只手臂横撑在柱子上,她的头顶刚好到他的下巴颏。
“你怎么,你不是去城疆吗?”苏知予下意识望了望四周。
沈砚故意拖起长音,散漫地说道:“我掐指一算,京城中有人可能想要和我道歉,那我不得回来接受一下啊。”
苏知予掏出那枚翡翠戒,空抛了一下,问道:“你家在京城?”
沈砚不知道从哪儿从来一个斗笠,他挤眉弄眼地摆弄着,但是那斗笠比他头大太多,刚摆好就往下滑。
苏知予想起在度君山时,曾听师姐们谈论过在三山四谷中,最属沧山的男子眉清目秀。
沈砚手里扶着斗笠,狡黠地笑笑:“是啊,要不要跟我回家见见长辈,替我佐证一下?”
看着他手脚笨拙极为笨拙,苏知予斗笠将两根带子从他头发里抽出,顺着他的下巴勒紧,打了个死扣。
沈砚被勒地直咳:“饶命,我开玩笑的...”
苏知予见他咳得眼都红了,伸手将那带子拽宽了些,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弯度。
沈砚也不装了:“那姑娘可否愿意带在下一同去武林宴?”
苏知予疑惑:“你也要去比武?”
沈砚道:“沧山应邀观宴,周掌门年纪大了,腿脚经不住一来一往的折腾,只好我来替他走这一趟。”
苏知予心想:这公子哥还挺有侠义心肠在的。
苏知予迟疑地点了下头,又觉得哪里不对。
“你怎么不自己去?”
沈砚摆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我那日刚走出沧墨山三里地,就遇上一群人磨刀霍霍冲我而来,一直追我到西城河,云尘山又地处偏远,匪贼丛生,万一再冒出什么妖怪来...思来想去还是姑娘身边有安全感,小贼们见了撒腿就跑。”
苏知予眯了眯眼。从他在屋顶翻的那几个跟头来看,功夫不在她之下,他却从不肯露出一招一式,为何?
她思忖片刻,拍了一下他的斗笠,将翡翠戒塞到他手里,径直走了。
留在原地的沈砚,一个人呆呆地看了看手里的翡翠戒,又望了望她的背影,好不落寞。
苏知予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他,威胁道:“我可不等人啊。”
登时,沈砚眸光一亮,几步就跨到她身旁:“可否得知姑娘芳名?”
苏知予告知她姓名,心想:是不是只会翻跟头测一测便知道了。
另一边,绵延的迎亲队伍吵吵闹闹的一直走到信翼伯府才停住。府内正请了人燕乐,载歌且舞。
府门口,都是来恭贺的世家贵族。苏父坐在宴席上,周围围着一圈的同僚,不停地敬酒。
礼部尚书举起一杯酒:“恭喜啊苏大人,二姑娘成亲,大儿子可从平泉修书回来了?”
苏抚被这话噎住,连忙吃了口酒。
陈晟泽看向苏抚:“如今溯国在平泉蠢蠢欲动,苏将军未必顾得上,倒是我怎么没见到三姑娘,她应该早些就赶回京城了吧?”
苏抚支支吾吾,旁人都知道他将小女儿送到老家,但是自己从未去看过她,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他扯了个谎:“那丫头早早就在那边嫁了,女嫁从夫,平时都联系不和我和她母亲联系。”
“哦...”
苏知予和时逾白刚下山时说好,万一走散就到走散位置附近的茶馆等。
但是,时逾白与苏知予被冲散后,根本挤不到茶馆,他不得不从人较少的窄巷子走,却误闯入了流民的地盘,脖子一痛,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待他朦胧睁眼,天色已黑,自己身下是软糯粗劣的米袋。他隐隐约约听到两个男声在不远处交谈。
“那流民打得也太狠了,都这会儿了还没醒,不会是死了吧?”
“不会,他们不敢下重手。翡翠戒在他们手上,现在恐怕只有他们知道公子的下落了。”
傅宸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模糊不清道:“阿成说的跟他一起来的女人呢?”
郑霄握紧手中的长刀,冷声说:“已经派人去找了,她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