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予出生于京城,户部尚书苏抚的嫡女,苏家三小姐。讷口少言,成为长辈口中不讨喜的孩子。
十六岁生辰那天,亲姐姐诬陷她打碎母亲的梅瓶。面对墙壁罚跪了三天三夜,膝盖都跪烂了,她也始终沉默着不肯认错。
于是,她被送到了到距京城甚远的穷苦的亲戚家。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受不住打骂的她趁其他人都在熟睡时逃走了。
她跑了一夜,直到被石子绊了一跤,磕在度君山的石门前。夕阳西下之际,躲在草丛后,满身泥巴的她才被回来的师父发现。
师父询问了她的情况,见她无依无靠,决定将她带上山。
当时师父身边还领着一个男孩,白白净净的,穿着上好的圆袍衫,一看就备受家人疼爱。
但说起来,苏知予自打十六岁上山后,就没离开过。所以,她对山下的事物很陌生,时逾白在这方面要比她了解的多。
赶路途中,时逾白说了许多他曾经在山下的经历见闻。当今世道鱼龙混杂,匪贼横行,善人委曲求全,女子更是地位低下。
这让苏知予想到三年前庄稼遭人贼人损毁,当地村民吃不上饭,无可奈何在山门口乞讨。若不是师父将山上的食物布施给村民,羌梧城恐怕就成为荒城了。
那之后,村民们都知道师父心善不存偏见,争着抢着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山学功夫。
师父挑选了有些天赋资质的传授剑法,身子骨弱些的便安排做些扫地做饭或者文书之类的活儿。
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有书可以读。师父还特地从山下请来一位夫子专门教一些古书。
苏知予脑筋一拐,突然蹦出阿姚那张古怪精灵的脸。
阿姚也是三年前被师父挑选中学剑法的孩子之一,但情况有所不同。
阿姚的父母一直想让女儿读些书。拜访了各城的书院,却没有一个夫子愿教女子读书。所以,不远千里将她送来度君山。
只可惜,阿姚从小的志向既不在读书也不在剑法,而是想当一名厨子,立志到皇家御膳房做主厨。
整日的心思,都用来研究她的新菜品了。估计她走后又天天窝在厨帐里折腾阿戴师父的青菜和面粉了。
苏知予不由得轻叹:当皇城的厨子可不容易,那里头的主子没一个好伺候的。
走了大约十日,她们到达位于东部的西河城。这里距海十分近,海风十分足,温度比其他地方更低些。
她们在街上发现,为了吸引客人,江湖客栈大都建在能看到远处海面的地方。
座座建得飞檐翘脚,红墙瓦绿,且都悬着大大的招牌,气派十足。到了夜里更是烛火通明,与海面上的月光交相辉映。
只有一家香云客栈与众不同,建在一众气派客栈之间,灰色的青砖交织成一座普普通通的墙面,与地面几乎融为一体,古朴典雅,遗世而独立。
不知为何,苏知予打心里觉得这家店会比其他店便宜。所以,打着省钱的主意,二人推开香云客栈的大门。
一踏进门,她便闻到正堂一股浓郁的茶香。
客栈内部比外表要精致许多,环境清幽,木桌整齐摆放,花瓶和香炉规整地陈列在掌柜台上。旁边是通往客卧的楼梯。
这里倒更像个茶馆。
店里没有小二,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二位客官有什么需要?”
时逾白抬手行礼:“用餐,外加两间客房。”
掌柜的一笑:“这位少侠,不必这么客气,只是上房只剩下一间了,不知...”
时逾白脸登时红透,却仍沉稳有度:“一间上房,一间下房,麻烦了。”
“好嘞,二位客官小坐,我去做下安排。”
二人落坐后,远处一张桌的围着四个男人,大抵是醉酒了,说话声逐渐不加掩饰。
“这谢家的公子失踪了大半个月,他身边的两名贴身护卫都回去了,唯独不见他的人影,我估计是...”男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身边的人正吃着蜜饯,手一顿,金黄的蜜饯从口边滑落:“谢国公的儿子都敢动?”
“主要他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当年大长公主在江湖中没少得罪人...”男子还没完全醉,知道什么话不能往外说,看了看左右,刻意压低声音与同伴交流。
声音突然中断,苏知予只好抬眼望向那桌,只见那同伴睁大惊恐的双眼,嘴唇一张一合。
她脑海里刻画出谢世子的模糊的身姿。她觉得,既然是大长公主的儿子,想必也如她那般骁勇善战,沉稳持重。
用完餐后,时逾白去了下房,苏知予见他的高高壮壮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些愧意。
早知道就不省这几两银子,去旁边的大客栈开两间上房了。
苏知予躺在床上,手边是薄纱做的内帐,丝丝软软的。真不愧是上房,连帐子都是双层。她伸脚勾下外层的半边绸绫,垂到地上。
她食指第一个关节处缠着一跟细绳,细绳里套着一颗小核桃,不停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出来好几日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与人打交道。住宿问路都是逾白在做,她活像个凡事都爱指使别人的大小姐。
她在山上时,同门中唯有和阿姚关系亲近些,而阿姚又特别喜欢缠着时逾白这个师兄。
因为这层关系,她与时逾白这些年倒也不算生分。但到底她是师姐,日后应该多照顾时逾白才是。
可这几日又要开口同他商量不走京城,绕远路去云山,岂不是又要麻烦他?
若走京城,万一遇见苏家人也件麻烦事。
思来想去,苏知予一把扯过被子,将头埋进去,试图冷静。
正当此时,门被轻轻敲响,力道均匀,轻盈不失有力,节奏掌握的刚好,是只有习武之人才能控制的这样恰到好处。
打开门,门外是掌柜的不失风度的笑容。
“姑娘对本小店的上房还算满意?”
苏知予独自跟外人打交道有些不适应,强装镇定,木木地点了点头:“还可以。”
“那好,我来是提醒姑娘,子时之后一直到天亮都不要离店。最近江湖上不太平,西河城最近又汇聚四面八方来的外地人,人多混杂。早些熄灯,一觉睡到天亮可谓是上佳之选。”
掌柜的不光是提醒了她,她还听到掌柜的敲开其他人的房间一一叮嘱。
这样的话,时逾白也应该收到提醒了。
好尽职尽责的掌柜的,若有评分制,这掌柜的一定是这条街上的榜首。
靠在枕头上想着想着,她的头越发的沉,意识逐渐朦胧,迷迷糊糊睡着了。
冷夜入寒,烛火已经燃尽,一丝寒风透过窗户缝溜进房间,将苏知予冻醒。
在意识朦胧之际,她将被子扯到自己身上,又要渐渐睡过去。
忽地,窗口传来飞檐走壁的声音。她以为是做梦,直到脚步声从一个人到一众人。
她才猛然睁眼,小心翼翼地拉开床帐内层的薄纱,缓慢起身,将耳朵贴在厚实的绸绫上,听实了窗外的动静,竟惊出一手的汗。
意识完全清醒。黑暗中,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握紧手中的被子,一刻不敢松懈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踏瓦的声音很有规律,是一堆人在追一个人,围着这片屋檐来回追逐了好几趟。
那单独的人轻功了得,脚步很轻,即使是练过轻功的人若不刻意去听,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但后面追他的一众人比起他,技能明显拉跨一大截。
难怪被戏耍了好几趟。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
窗外的动静平息了,又一阵冷风吹来,鼻尖嗅到潮湿的露水气。
苏知予刚被吓出来的一身冷汗又被冷风掠过,霎时觉得浑身透着冰冷的凉意。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休整了一番,正要睡去。
‘哒’,一道几不可闻的踏瓦声在她头顶响起。苏知予下意识抬头,盯着冰冷的床帐。
那人又回来了。
脑海里浮现出掌柜的方才的叮嘱,苏知予决定按兵不动。但是,好半天上面也没再传来动静。
怎么没声了?
走了?
这她下困意全无,索性穿好衣服等着天亮再一探究竟。
她的耳朵极为灵敏,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更甚。
正当全神贯注听着楼顶上的动静时,忽然从一楼传来大门推开的‘吱嘎’声,接着一楼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全部加以掩饰,都是习武之人。
苏知予脑海中登时冒出六个大字:此地不宜久留。
她蹑手蹑脚将窗户打开一个缝。
外面皓月当空,街巷空无一人,鸟儿都在巢穴里睡的四仰八叉,听不见一点动静。
脚步声到了二楼,她顾不得多想,她一个翻身,借着窗檐的力,跳到了对面酒楼的木钩阑。
在她翻出去的同时,她的房门被踢开,刀剑狠狠地落到她刚刚躺的床上。她连忙蹲下,用雁翅板做掩护。
待没人发现,她绕到一边,顺着檐柱爬到屋檐上,视野瞬间开阔。
她看向那扇窗户,在夜里静静地半敞开着。
这伙人是冲她们来的,原来从一踏进客栈就中计了。
那掌柜的定然有问题!
苏知予在心里‘呸’了一声,人不可貌相,亏她还觉得他是个好人。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得去一楼救时逾白出来。
来不及多思量,苏知予借着月色,翻回到客栈的屋檐,打算绕到另一边从大门闯进去。
结果她脚刚踏上筒瓦,身后又传来飞檐走壁的声音。借着月色,只见从远处,一伙黑衣人正跳跃着向她奔来,手里持着相同的长矛。
苏知予第一次怀疑起自己难道真的不该下山,一晚上竟遇到两伙人的追杀?!
前有狼后有虎,她索性从后背拔出长剑准备拼死一战。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惊地向后一跳,剑险些掉下屋檐,怎么还有人?!
苏知予下意识向后看去。只见那正脊上真的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人。
月光下,男人一身玄袍,腰间却突兀地系着一条华贵的蓝色缎带,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珍珠。右手扶着房顶的鸱尾,拇指处戴着一枚翡翠戒。
他墨色的长发高束,眉眼修长疏朗,宛如润玉,此刻盈盈笑着:“别害怕,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只是咱们2打7,一会儿少不了要跑,到时候姑娘殿后如何?”
“......”
这人的相貌与所行之事极不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