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ICU醒来,恍若隔世,苏靖寒过了几天才可回到普通病房,这期间,一直没有人带给她关于宋祁的消息。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兵行险招,若是方法无效,跟她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若是有效,那即使拼上性命又有何妨。
她到底存了跟她白头的奢望,剑伤的位置偏了一寸,或许她命大,或许宋祁舍命相救呢。
不知道宋祁现在是什么状态,问身边的护工,她也隐瞒得很严实。只是落水而已,应当没有大碍吧。
纪灵赶到医院,换下了照顾苏靖寒的护工,并带来了一个消息,“少主,确诊脑死亡了。”
苏靖寒睁大眼睛,迟钝地消化这个概念。
不会的,一定是医生的诊断出了问题,她只是昏迷了而已,只要唤醒,她还是能活过来的,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溺死。
苏靖寒拔掉了自己正在输液的管子,急匆匆地跑向宋祁的病房,发了疯似的拔掉她身上插着的各样的仪器。
“阿祁,我们不住院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脑死亡,在医生的眼里,她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指征,有几个护士拦住了她,医生斥责道:“你如果想维持她的生命,就别动!”
“这是我的人!我有权决定!”苏靖寒回头大喊,“纪灵!办出院!一切后果我承担,与医院无关。”
苏靖寒将她从床上抱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探查她各项生命体征。
嗯,一定是他们的问题,离开仪器,呼吸心跳都没有停止,她只是昏迷了而已。
“阿祁,你醒醒,我好不容易将你唤回来,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阿祁,醒来了,我不会厌弃你了,不会喊你祁少主,你是我的阿祁。”
“阿祁,我跳舞给你看,你醒来,我一定跳一支很好看的剑舞给你看。”
“阿祁,回来好不好,你回来陪我。”
苏靖寒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泣不成声。
宋祁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梦里有很多人,是她经历的一世又一世,她看见了久违的爹娘,看见了师父,还有青松,他们在对自己笑,伸手招自己过去,还有江太守,那个誓死护住自己的,名义上的父亲。
一千年的光阴,就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晃过,最后定格在了一只白狐狸身上。
狐狸,谁是狐狸呢,青松不像,她更像是魅惑众生的九尾狐,那白狐是谁?宋祁想得头痛欲裂,白狐,是谁啊?
白狐,就像是一个魔障,宋祁困在它的影像当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好疼啊,青松,又很冷。
老不死的,你可真让人失望,怎么就让它控制了呢。
那还不是怪你。
怪我?好,怪我,那阿靖呢,这可是你干的。
阿靖……我该回去找她了,用余生来偿还,阿靖,别不要我。
“阿靖!”
头好痛,脸上都是汗,宋祁按了按眼皮,勉强睁开了眼,她坐起身,背佝偻着,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端了碗水给她。
宋祁饮了一口,干哑的嗓子略有好转,“阿靖,对不起。”
苏靖寒歪着头眨了下眼睛,“你叫我什么?”
“阿靖,你怎么了?”
“他一直叫我少夫人。”苏靖寒指了指旁边坐着的男子。
纪灵指着自己的脑门摇了摇头,宋祁目光一凛,问道:“那我是谁?”
“他的少主。”
“不是,我是你的阿祁,也是你的妻子,你别忘了啊,我还欠你很多,别忘了。”
苏靖寒仍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宋祁低下了头,自言自语道:“忘了,也好,就不会难过了。”
她重新躺下,面对着墙侧躺着,泪水从眼角滑落,身子些许颤抖。
“要吃饭吗?”
依旧是不带感情的问候,宋祁攥紧了枕头不让自己失控,“不,不用了。”
苏靖寒没有再问,宋祁的精神很不好,一会儿就又沉沉睡去。
“她不会死了吧?”
纪灵站了起来,“不会。夫人饿了吗?”
“还行,你过来给她擦擦汗。”
“男女有别,麻烦少夫人代劳。”
苏靖寒发火了,“你说夫人就夫人啊,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伺候她?”
纪灵头皮发麻,不知道苏靖寒是怎么从善解人意到如今的喜怒无常的,“苏医生抱歉,我实在没办法了。”
苏靖寒端了盆水过来,拧了毛巾给她擦脸,颈前也有很多细汗冒出,“你泡药去,汗都要流干了。”
纪灵赶忙去客厅烧水,拆了好几包颗粒剂下去,一股浓重的苦味呛了鼻子。
苏靖寒拿到时碗是温的,她钳制住宋祁的下颌,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药又烫又苦,宋祁在这般对待下就醒了,侧头将口中的药汁吐了出来,还咳了几下,“我没事,不喝药。”
苏靖寒便将碗拿开了,“起来吃饭。”
“对不起,弄脏了床。”
宋祁摇摇晃晃起身,坐在床边好一会才站起来,“我去换衣服,不用等我。”
在浴室里,宋祁打开了热水器,水温比以往要高出十几度,镜子都雾蒙蒙的。
她坐在浴缸里,全身□□,很不堪入目的一具身体,全都是伤疤,水温很高,把她苍白的肌肤烫得发红,水蒸气熏了眼睛,眼角都发酸。
宋祁张开五指,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另一手抱着自己双膝,身子颤抖着。
不是因为冷。
呜咽声很低,声音含在嗓子里,她紧紧咬着自己掌心的肉,不让声音传出去。
眼眶终于不堪重负,把泪水全都放了出来,落入浴缸里。
她吸了吸鼻子,下唇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把排气扇开了,机器工作有小小的噪音,仿佛这样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了。
头脑跟着发涨发晕,很难受。
她忽然拍打水面,热水溅了起来,她开始用手掌搓自己的身体,很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把伤疤全部去除。
桌上纪灵买回来的食物已经凉了,他试探着道:“苏医生,已经一个小时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宋祁拿下敷眼睛的热毛巾,拿了件白色长袍,穿戴好,头发吹干了也没管,任它随意披散着。
苏靖寒转头就看到她,露出的皮肤都是红色的,她指了指那些地方,没有说话。
“没事。”
纪灵转身就走,“我去买烫伤膏。”
宋祁喊住了他,“我没事,只是冷而已。”
快餐饭已经凉的彻底,宋祁没让纪灵麻烦,直接冷菜吃了下去,苏靖寒则是坐在客厅看着电视。
宋祁招手让纪灵过来了,“发生了什么?”
“属下不知,一个多月前发现这样的,她好像失忆了,完全性失忆,属下怕她出事就没有让她出门过,这些家电大多都告诉她怎么使用了。”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没有多言,只是说了少主和少主夫人。对了,她还问起主子的房间,所以我给它加了锁,钥匙在我这里。”
宋祁看向客厅的人,“钥匙丢了吧。”
“好。”
宋祁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纪灵便过来收拾桌子,“辛苦了,等会去买一套完整的被套上来,然后你可以回隔壁睡了。”
“好。”
客厅里放的是法制节目,正巧讲到碎尸案,这跟她以往看的东西相差太多,宋祁走到她腿边蹲下,微笑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宋祁,祁连山的祁,你都叫我阿祁,而我叫你阿靖。”
“阿祁。”
“嗯,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家人,但恐怕我现在很难照顾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你好。”
苏靖寒没有任何波动,宋祁抿嘴一笑,“没事了,你看吧。”
宋祁回房将被子被单都扯了下来,换上了纪灵刚买回来的,自己一人跪在床单上仔细掖好了毯子,被子也被她整齐叠在一旁。
“你在干什么?”
“被子脏了。这里就是你的床了。”
“我知道。”
“那我走了。”
宋祁拿了旧被子,自己一人跑书房睡去了,夜里手脚实在凉的很,她忍不住下榻去开了暖炉。
苏靖寒躺在床上,所有她的味道都被除去了,这张床就好像从来没有睡过人一样。
清晨雾还很重,苏靖寒就蹭蹭去喊人起床了,“起床做饭了。”
宋祁披上了厚重的披风,按着眉间起身了,“好,你等等。”
为了方便,她将一半的头发束了起来,厚重的披风之下是压不住的疲累姿态。
她将锅先架了上去,又倒了些油,锅里的水就开始噼里啪啦溅出来,宋祁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去挡,稍微缓解了才磕了鸡蛋下去,又放了些调料,翻面的时候却出了问题,蛋液全部散开,整个鸡蛋一言难尽。
宋祁轻皱了下眉,草草将鸡蛋装在碗里。
最后只完成了一个完整的鸡蛋,剩下的都被她装在单独的碗里。
她把已经焯水的面放下去,煮好后将鸡蛋盖在下面,上面还铺了几根蔬菜。
“阿靖,过来吧。”
苏靖寒到桌边坐下,指了指宋祁手上起泡的地方,“这是什么?”
“烫伤了,所以阿靖不要去动那些东西,饿了就喊我。”
苏靖寒吃的是鸡蛋面,宋祁却只是吃着她那些失败的煎蛋,吃的时候没感觉,吃完就感觉胃有些痛,许是太久没进油水,一下子受不住了。
“要叫他来吗?”
宋祁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没事,一会就好了。”
家里又只剩下电视的声音了,宋祁有些愧疚,“阿靖很无聊是吗,那我们画画,好不好?”
“嗯。”
宋祁铺了一张宣纸,研好磨后就招她过来了。
她执了苏靖寒的手,调整了她的执笔姿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此刻更为明显,就像油尽灯枯之人。
“手肘为支点,手腕悬着,跟着我动,不要太僵硬了。”
宋祁半弯着身子,身上的药味包裹着自己,苏靖寒抬头就能看到她瘦削的下巴,以及那满头白发。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抽离,苏靖寒疑惑地抬头,“嗯?”
“专心。”
“你先自己画,我休息一会。”
苏靖寒悄悄回头看她,她已经眯上了眼睛。
她自己转头咬着笔杆想了一会,恶作剧地在上面乱涂乱画。
宋祁醒来就看到画纸的一半都被涂黑了,她自己的白衣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墨迹,“阿靖,不乖了哦。”
宋祁轻笑着执了毛笔,将黑乎乎那团改成了深不见底的湖河流,上面还画了一座索桥,通往一个隐在林子深处的屋子,周边种着松树,屋子只露出了一角。
“这是哪里?”
“我的老家。只是我暂时没法回去,以后要是有可能我再带你回去。”
“为什么还要以后?”
宋祁仍是笑着,“不小心……设太多机关了。”宋祁说着眼眶有些热,偏过了头,“没事了,你洗洗手,我去准备吃的。”
看见厨房,宋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忙活了一通后还是只能炒出一盘不知名的东西,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锅铲丢在了锅里,出门喊了纪灵过来。
“吃饭时间你就过来,我处理不来。”
“是。”
喝过了药,宋祁的胃口也不大好,又只吃了半碗,“阿靖,我明天带你出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