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祁醒来,察觉到傅青松还在,便动了动手将她叫醒,“青松,离开这里,回你的房。”
“那你有事叫我。”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宋祁便摘了布条,洗了脸之后她便走到书桌旁,铺好宣纸便开始作画。
她极力回想着祁诏的容颜,一笔一划地描绘着,然而记忆中那张脸始终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
宋祁看那张不完整的画作,心急地将它揉掉,而后便又开始画新的。
这次她画了两个人,是大人背着小孩,她回想着这个场景,努力找到前因后果,一张脸呼之欲出,却在靠近的那一刻又消散了。
宋祁的呼吸变得慌乱,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想了好一会,又开始重复。
从早到晚,宋祁都在画,来送饭的下属一直进不去,晚间时候只好去找了傅青松。
“掌柜,姑娘一直不开门,已经一天没进食了。”
傅青松接过了食盘,“给我吧。”
“阿祁,是我,该吃饭了。”
听到傅青松的声音,宋祁并没有理会,只专注于自己的画。
“你若是再不开,我就踹门了。”
宋祁立即摸出布条将眼蒙上了,“来了。”
傅青松将食物放到了桌上,她看到书桌周围有很多纸团,便捡起来看了几个,里面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轮廓,并且无一例外都没有画出五官。“阿祁,这是怎么回事?”
宋祁摸着那未完成的画作道:“青松,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记不清了,我有很多记忆的,可是看不清,它就像灰尘一样,一点一点地被吹散,青松,我抓不住它,我画不出师父了。”
傅青松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了椅子上,“阿祁先吃饭好不好,吃完了我们再继续画。”
“我不要,我怕拖得越久,我越想不起来。”
“阿祁,想事情也是需要精力的,吃完了饭你就有了精力,就会想起来的,先吃饭,师父不会不要你的,你若是不吃饭的话,师父会生气的。”
“你不要骗我。”
傅青松舀了一勺的粥递到宋祁嘴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祁喝了口粥,觉得不烫之后,拿过碗直接喝了下去,因为吃得太急,她不住地咳嗽。
傅青松帮她拍了拍背,不敢用太大力,“别急,慢慢来,阿祁可还要?”
“不吃了,青松你出去吧。”
“我让人提热水进来,你洗洗再画。”
“不要。”
傅青松伸手拿住宋祁眼睛上的布条,宋祁立即按住了她,“不要摘。”
“布条绑着会让你看不见,同样,身上黏腻会挡住你的思绪,所以阿祁要先去洗洗身子,明白吗?”
“好。”
宋祁洗过之后就早早上床了,到夜半她忽然起身,拿布擦了擦脸让自己清醒一些,之后她便悄悄去了傅青松的卧房。
不知道傅青松有没有被吵醒,宋祁小心拉下一点布条,透过那一点缝隙去瞧她的动静,看她没有睁眼,她这才彻底摘下布条,慢慢挪到她的床边坐下,蹙着眉努力记住她的容颜。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宋祁立即转头闭上了眼睛。
“老不死的,大半夜是想做什么坏事?”
“我来看看你。”
傅青松含笑道:“不睁眼怎么看我?”
“你闭上我就睁开了。”
“好,我闭上了。”傅青松依旧睁着她那含情的双目。
“你骗我,我晓得你在看我。”
“这回真闭上了。”
宋祁想了会道:“我不信你,要定个约定。”
“好,你说。”
“要是我睁开眼看到你没有闭上,可是有惩罚的。”
“你罚我什么啊,你舍得吗?”
宋祁点了点头道:“我舍得,那你就一个月内不许喝酒。”
“真狠,那好吧,为了我的酒,我真的闭上了。”
“真的?”
傅青松闭着眼使劲点了点头,“真的。”
宋祁终于睁开了眼,她果真是闭着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将手中攥着的布条覆在她的眼睛上。
“这么不相信我。”
“你会骗我。你睡吧,我看着而已,不做什么。”
傅青松掀开了被子,双手交叉搭在腹前,“让你看个清楚。”
宋祁急忙将被子给她拉上,“不用了,会着凉。”
傅青松制止了她的动作,“本姑娘这姣好容颜,婀娜身姿,被子盖住了那么多,就只露出了头,这布条又挡去了大半,你还看什么?别到时候老来糊涂,看见一个蒙眼的就喊青松。”
“你……不要脸。”
傅青松一直抓着宋祁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打着拍子,不知道是在催眠宋祁还是催眠自己。
“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看你,所以你睡不着了,那我先不看,也不出声,你先睡。”
“没事,时间长了就睡了,你要是想说话就说,我陪你聊天。”
“不想说话,声音不好听。”
“那就不说。”
接下来几天,两人的作息都是相反的,宋祁睡着时有傅青松陪着,傅青松睡着时宋祁会过去看她。
宋祁每天近乎疯狂地作画,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下去,锁骨都凸出许多,傅青松劝不住,只能是每天哄她进食,能拖一天是一天。
“掌柜的,东西都送到后院了。”
“好。”
后院堆了好多裁好的木料,还有锯子砂轮这些,整个后院都弥漫着一股木香。
傅青松踩着木梯上楼,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推门而入,低声唤道:“阿祁。”
宋祁慌忙拿了布条将自己的眼睛蒙上,这才走向她,“青松?”
傅青松默默不语,执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
“你——你哭了,有人欺负你!”忽然想到其他可能,宋祁低了声,小心翼翼道:“还是因为——我?”
傅青松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阿祁,有人欺负我,我脸上有刀口了,阿祁,毁容了。”
“谁干的!”
傅青松愈发楚楚可怜,声音也更为娇弱,“阿祁,毁容了,我变成丑八怪了。”
“不丑不丑,青松是最好看的人。”
“你胡说,你都没看,丑死了。”
傅青松越说越委屈,“连你也不要我了,都不敢看我,睁着眼睛说瞎话,都这么丑了,我还活个什么劲!”
“不丑啊!”
宋祁心急,一把扯下来自己的布条,红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依旧是那张光滑精致的脸,傅青松紧紧抓住了宋祁的手,笑盈盈道:“阿祁终于愿意看我了。”
宋祁闭上了眼睛,埋怨道:“你骗我。”
傅青松将布条踩在了脚下,两手捧着她的脸,“闭什么,阿祁,睁眼。”
“不要。”
“真不要?”傅青松低低笑道。
柔软温热的唇贴上了她的额头,像对待珍视之物一样,傅青松的吻中带着怜爱,轻柔地抚慰着她。
没有一点狎昵,唇下的温度蓦然升高,沿着眉间,是眼睛的位置,如蜻蜓点水般,又是一个吻,怀中人的睫毛颤动着,却始终紧闭着眼睛不肯妥协。
痒意传遍全脸,宋祁再忍受不住,睁开了眼,脸颊和耳朵都变成了红色。
宋祁眼中尽是迷茫,“你——为什么……吻我?”
“因为别人这样吻过你,我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不看我。”
“为什么……吻我?”
“好吧,真磨叽,因为你喜欢我。”老不死的,现在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宋祁眨了下眼睛,“我喜欢你,你亲我……不对,你骗我。”
傅青松抚摸着她的脸,“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啊,可是应该是你喜欢我,所以你亲我。”
都这样了还在纠正逻辑,傅青松失笑,“是,我喜欢你。”
“是哪种喜欢?”
“你希望哪种喜欢?”
宋祁微微抬头想了很久,然后将食指抵在傅青松额头上,“我希望是最特别的,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你这是灌输思想给我吗?”傅青松笑着拉开她的手指,宋祁点了点头,“我说实话,老不死的一直是最特别的,我对你是最特别的喜欢。”
宋祁咬着下唇笑了,傅青松继续道:“那我这么喜欢你,你是不是该跟我一起下去,不蒙眼睛。”
“好。我们去做什么?”
“陪你玩。”
才刚下了几级楼梯,迎面就是一个属下,宋祁慌乱得不知道该将眼神往何处放,傅青松强行箍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别怕。”
属下行了个礼,面上并无不妥。
来往的有许多人,攥着傅青松的手已经汗津津的了。
“阿祁很棒,我们已经到了。”
许久未见日光,宋祁半睁着眼,过了好久才适应,她的鼻尖和额上都是虚汗。
看到地上的物件,宋祁明显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在我这边可没有什么玩物丧志的规矩,你想玩就玩。”
“好。”
酒楼的属下都被吩咐不准靠近后院,不过站在远处也能看见宋祁那单薄瘦削的身体,她坐在一个矮矮的小木凳上,认真地用笔绘着图样。
掌柜的就坐在一旁,只偶尔动动手,更多地是看着姑娘,眼神是异样地柔和,像极了一个慈母,他将目光落回姑娘身上,她现在确实像一个孩子,一个被禁锢了很久的孩子。
宋祁递了一个屋檐形状的木片过来,“青松,帮我磨一下。”
“好。”
太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宋祁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她的动作很快,画图样切割,仿佛她已经是做了多年的老木匠了,傅青松那边积攒了一堆待二次处理的木块。
宋祁露出了微不可测的笑意,她挑了块木料,低下头认真地雕刻着。
看她那边打磨得差不多了,宋祁将木料藏进了袖子,又摆弄起榫卯来。
半日时间,她们也才弄完了一小堆木板,宋祁蹲在旁边一块块地组装,竟是变成了一座小巧的水上楼阁,不过只有外观罢了。
“怎么现在装了,不应该全部弄完再一起组装吗?”
宋祁抬起头,一脸自豪,“不用,都刻在我的脑子里呢,不会乱了。”
原想听她夸自己聪明,可傅青松憋了那么久,硬是悠悠地来了句,“原来你压抑了那么久啊。”
怕她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宋祁抢先道:“我不可怜,师父对我很好。”
“我没说你可怜,也没说你师父对你不好。”
“嗯。”
“真是个老古板。”
“你——师父也是为我好,你别说他。”
傅青松点了她的额头,“我是说你,老古板。”
“我不是。”
宋祁从袖中拿出了一根做工一般的簪子,她张开手掌邀功似的道:“送你的。”
“阿祁怎么忽然送我这个了?”
宋祁有些失落,低头翻看着簪子,“你不喜欢吗?”
傅青松故作扭捏,“可……送簪子是求亲的意思。”
“你亲了我,我就应该送你簪子。以前爹就是、这么干的。”
“傻阿祁,逗你的,你送我什么都可以,我都很喜欢。”
宋祁小声辩解道:“你别总是骂我。”
“这是爱称。好了,不争了,去洗洗身子,我们吃饭去。”
“你陪我。”
傅青松一脸惊奇,“你让我陪你做什么?沐浴?”
宋祁涨红了脸,“不是!上去。”
“好好好,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吻不一定是爱情,傅青松对她,是长姐的疼爱,她是世上唯一一个把宋祁当成孩子来宠的人,无论宋祁做了什么,傅青松永远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