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几经变迁,医馆门口的风景变了又变,唯独门口作画的宋祁还是原来模样,岁月对她十分宽容,容貌不见大变。
苏靖寒如今也多了许多白发,近些日子苍老得快,大多时间都守在医院,只有傍晚回来洗个澡,带个饭就去医院陪护。
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是幼儿园老师就教给他们的。幼时的苏靖寒一路哭着回家,问她的爸妈会不会死,会不会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她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于是那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只是那时候对死亡还停留在想象,觉得那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直到谢遥的“去世”,让这种感觉具象化了,她知道了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再也触碰不到的指尖,是无法相拥的怀抱,死亡将回忆变成利剑,在午夜梦回时戳人心肺。
她失去谢遥时,她的爸妈陪在身边,等候宋祁苏醒的那两年,他们也陪在身边,每一个脆弱的时候他们都在场,从不会让她孤独地承受苦难。苏靖寒习惯了当一个“爸宝女”、“妈宝女”,每年过年都要炫耀一句——“我五十多了,我还是妈妈的宝贝”。
计划好的八十大寿没过,苏靖寒就接到了死讯,她的爸爸突发心梗去世了。
没来得及抢救,没有说最后一句话。
悲伤迟到了许久,等她真正拿到一纸薄薄的死亡证明,看到上面盖的公章,才发觉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走在路上,看到周围卖糖葫芦的小摊,忽然间悲从中来,蹲在路缘上痛哭。
她清楚死亡必然发生,也知道自己爸妈一把年纪了,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只是理性在此刻被感性打败了。
宋祁捧着红玫瑰等在门口,看苏靖寒关好门,两人一同上了车。
赵瑜住的单人病房,屋子里很香,橘子味香水盖过了消毒水味。
两个护士进来,一件件撤下了仪器,脸上的呼吸面罩摘下,脸上还有压出的印子。
前日凌晨才进行了抢救,打了许多的肾上腺素,人暂时救了回来,只是赵瑜清醒后说,她差一点就和苏清河相遇了,医生扰了她好梦。
苏靖寒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才答应赵瑜,放弃治疗,不再进行人为干涉。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苏靖寒捧了玫瑰花上前,“妈妈,祝贺你出院。”
赵瑜轻轻扯出一抹笑容,“谢谢宝贝。”
她低下头,深深嗅了花香,满足地眯起眼,“是象征爱情的红玫瑰。求婚的时候,你送了红玫瑰了吗?”
她问宋祁。
“没有。”
“那打算什么时候送?”
“晚上。”
赵瑜摇了摇头,“要立刻。”
宋祁不知她为何纠结此事,但仍点了点头,给花店打了电话,叫立刻送去医馆。
“要九十九朵。”
“是,九十九朵。”
鲜花还要包装,送得慢,她们回家后跑腿小哥才送到。宋祁捧着花进里间,当着赵瑜的面送给苏靖寒。
赵瑜坐在沙发上,欣慰地看着她们,“你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哦,小寒,要幸福。”
“嗯,会很幸福的。”苏靖寒狠狠地点了头。
失了仪器的支持,赵瑜的身体没支撑多久,她是在家人的陪伴下走的,房间布置很温馨,都是暖色调,她看着身边的亲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次苏靖寒平和了许多,她跪在床边,吻上赵瑜额头,“再见了,妈妈。”
苏靖寒这次宴席请了许多人,算是跟自己的亲人们最后聚一次,没了爸妈,这些关系也就淡了。
宋祁紧跟着也把另一件事提上了日程。
宋祁站在落地镜前,把自己衣着整理好,外面披上了披风。出门时她特意拿出白布条蒙住眼睛,手上还抱个酒坛。
路上行人太多,宋祁便在各种小巷里穿行,从醉云轩到医馆的路已经走了无数遍,宋祁这趟很是顺利。
她靠着店门站着,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后,才慢腾腾地跨过门槛进去,踏进里面时她还特意踉跄了一下。
见到宋祁蒙着眼过来,苏靖寒便扬了扬手让学徒退开。
“你不是说已经是普通人了吗?哪里不舒服?”
宋祁却仿若听不见般,自己喝了口酒,在这医馆里乱逛,不时脚下还踢到了椅子,“我不开心了。”
宋祁不按常理出牌,苏靖寒也只好是跟着她走,“你眼睛不舒服吗?让我看看。”
“我不要栗子酥。”
苏靖寒拉住了她的手,“医生给你把把脉。”
宋祁不理她,抽出自己的手,“有人欺负我,现在都不听我话了。”
宋祁一直自说自话,苏靖寒伸手将酒坛夺了过来,“医生已经知道了,你喝醉了,喝个醒酒汤就行。”
宋祁摸到了诊床,一下便倒了下去,“我要你给我推拿。”
“喝醉了不能推。”苏靖寒说着,拿了张病历单过来,“医生已经看完病了,现在要问你的姓名年龄。”
宋祁从床上坐起来反驳道:“我才没有喝醉,解药很简单,医生抱一抱就好了。”
苏靖寒迟迟未有动作,但她脸上却露出了浅笑,“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抱你?”
宋祁伸手搭上自己的布条,“医生不是以患者为天的吗,所以要听患者的话。”
“可是在我心里,另一个人更重要。”
“谁啊?”
苏靖寒笑眯眯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宋祁循声走去,准确伸手抱住了苏靖寒,“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只记得,家里有一个不听话的医生。”
“她叫宋祁,很不听话,生病了还喝酒。”
“那我很听话的,你要不要我?”
苏靖寒故作正经地问道:“那你家里的医生怎么办?”
“她如果找到我了,还愿意听我话,我才跟她回去。”
苏靖寒伸手摘了她眼上的布条,“我找到你了,你跟不跟我回去?”
“那你听话吗?”
“听。”
宋祁睁开了眼,眼睛很亮,满是藏不住的笑意,“阿靖可不能反悔。”
确认宋祁的眼睛还是正常的,苏靖寒这才将她的布条收了回去,“你这是越活越回去呢,这年纪还这么幼稚。”
“还不是为了哄你开心,好让你心甘情愿跟我回那个破破烂烂的老家。”
“破破烂烂?那我不去。”
宋祁脸上似是失落,“这样啊,那我只能自己回去了,闯过那些机关应当会让我元气大伤,要是你忽然反悔要回去,我出来接你,恐怕就接不进去了,所以到时候我们就得分隔两地,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
苏靖寒拉住了她,“我需要时间来处理医馆后续。”
“纪灵会处理。”
“我还要整理行装。”
“纪灵会处理。”
“老家什么都没有,我需要准备生活物资。”
“纪灵会处理。”
“人纪灵都六十了,你放过他吧。”
宋祁轻笑,“为何要放过,我所有家产都给了他,他自然要给我养老送终。”
“给我十天,我把病人都处理完。”
这次出门,苏靖寒感觉自己被深深欺骗了,她看向那正在开车的人,咬牙切齿,她们的后备箱空无一物,说好的准备一切呢。
一路上从繁华到苍凉,定禹只是个边境小城市,宋祁的车子停在了一个小村子,接下来就是步行了,她的背包里都是储备粮。
山上种了很多的松树,没有人开发过这里,山路不大好走,苏靖寒走了半天就再也走不动了,坐在树下伸直了双腿。
宋祁递给她一个面包,“这就累了啊。”
苏靖寒拆开包装咬了一口,“一把年纪,爬山能不累吗。”
“也就五十多岁。”
宋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自己也吃了个面包,草草解决午餐之后就一把抱起了苏靖寒。
“你干嘛,休息会。”
“我可不是你,这一把老骨头依旧强健,连这山都征服不了,那还回什么家。”
宋祁一边说话一边在山间跑着,长满杂草的山路也没法困住她的脚步,浅浅的溪流她也踏着石头就过了,这身手比之当年还要更绝。
苏靖寒动了一下脖子好让那处不那么酸,“那你不早抱我,还让我走那么久。”
宋祁放缓了脚步,“这不是同甘共苦,增进感情嘛。”
“没有增进空间了,你好好抱我,别再折腾我了。”
“遵命。”
发觉周边环境发生了变化,宋祁就将人放了下来。
“到了?”
“差不多。”
宋祁走向那块界石,上面已经张满了青苔,她捡了根树枝勾掉蛛丝,上面写着一个禁字,石头背后是杂乱的划痕,宋祁拿出手机拍了个照。
“这是什么?”
“让我想想。”
宋祁牵起了她的手,往林子里钻进去,地上都是落叶,还能听到蛇行的声音。
苏靖寒攥紧了她的手,警惕地看着周围,“阿祁,我有点怕蛇。”
宋祁将包给她,蹲了下来,然后背起了她,“包里有药。”
“我就是有点怕,你要是累了可以放下我。”
“不累,我喜欢你依赖我。”
走了有一个小时,又一块石头出现在她们面前,苏靖寒趴在她的背上道:“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吧。”
“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是我设的一个迷宫。”
宋祁放下她,用苏靖寒的手机拍了石头背面的纹路,然后将两张照放在一起对比,宋祁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
苏靖寒问道:“很难吗?还是想不起来?”
“都不是,你给我推一推背,有点累。”
苏靖寒推了她一把,“又捉弄我。”但随即她就乖乖坐下给她推拿了。
两个人修整了一会,宋祁就又背起了她,“我知道路了。”
宋祁背着她恢复了之前的速度,一路上又路过了许多个相似的石头,宋祁刚一落地就踩空了,她立即抽出匕首插入旁边的泥墙,但是两人还在往下滑,幸好遇到了一块石头卡住匕首,她们才得到喘息的时间。
“这又是什么?”
“机关啊。”
“你不会走错路了吧。”
“不会,这是特意设置的,让他们知难而退。”
苏靖寒小心转头看向底下,“这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倒也没有,就是深了点。”
“那你上的去吗?”
“可以啊,你抱紧了。”
宋祁两手都解脱出来,一边用匕首防止下坠,另一手顶着泥壁,后腿也用力蹬着,不一会就带她上去了。
苏靖寒在地上蹦了蹦,“看来这机关也不难嘛。”
“也就一般,能让你直接到底的。”
苏靖寒作势踢她,宋祁却闪向一边,“你可小心,这里的机关有点多。”
“我不打你,你过来。”
“也不准咬我。”
宋祁说完才在她面前蹲下,没成想她爬上去后就咬了自己的耳朵,“你食言。”
“我又没答应。”
苏靖寒环视了四周,“你会爬树吧。”
“会啊,但这是密林,站上面什么也看不到。”
穿过迷宫,终点是一个潭,苏靖寒蹲下来扔了个石头下去,“你说你难住别人也就罢了,弄个潭在这里,你水性那么差。”
“我闭气,你游泳。”
宋祁从包里找到了绳子和护目镜,就跟她一起下去了。她们经过了一个水道,长长的通往另一个山洞。
苏靖寒从水里出来,趴在地上不停吐着水,“我是会游泳,但不是专业的。”
宋祁给她拍着背,“需要人工呼吸吗?”
“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