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夏日，夜里也凉得很，宋小祁的两只手都探出了被子外，被冷醒了，她忽地坐起身，小身板在黑夜里显得很单薄可怜，她往身侧一望，忽然放声大哭。
“呜——”
宋连成自是一下醒了，看见仰头大哭的宋小祁，立刻把她抱在了怀里，一只手拍着，一只手抱着，“不哭不哭，爷爷在，不哭啊。”
宋小祁哭声不减，眼睛里更是蓄满了泪，像充满汁水的葡萄。
“不哭啊，不哭……”宋连成一边抱着她摇，一边披了衣服下床去找东西逗她。
“祁儿快看，咚咚——”宋连成拿着一个小摆件在桌子上敲，“有小狮子呢。”
“呜……师父……”
“师父过几天就回来了。”
“啊——嗝——”她哭着打起了嗝。
“不哭，爷爷去找奶棒给你吃。”宋连成拿了自己的披风将宋小祁裹得紧紧的，抱着她出了门，家里冰窖除了酒以外，还有专门冻些小孩子的吃食，水果也有。
宋连成拿了奶棒很快就出来了，没有让宋小祁受凉，“祁儿，吃。”
“吖啊。”宋小祁推开了奶棒，愈发伤心了。
前些日子宋小祁乖得很，如今哭起来，倒是提醒了宋连成，她也还只是个一岁半小孩，一开始觉得新鲜，久了就想家了。
他抱着宋小祁去了她爹娘的院子，这时候下人也在休息，院子里只有哭声。
“祁儿，敲门。”
宋小祁现在还能听得进话，于是就一边哭一边摇门，很快把两个人叫醒了。
屋内两人都很年轻，样貌都是一等一的，祁云自然认得宋小祁的哭声，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心疼起来了，她穿了鞋去开门，两扇木门一开，宋小祁乱拍打的手就拍到了她身上。
“娘来了。”
祁云去接人，宋小祁却转而死命搂住宋连成的脖子，一边用尖细的声音喊道：“不要！呜——”
宋霖安抚了一下妻子，紧握着她的手，“小祁，爹陪你好不好？”
“昂——”
宋小祁急了，鼻涕泡都出来了，还用脚去踢人。
宋霖慌忙阻止，这踢的可是他家老父亲，“小祁不哭，爹陪你，娘也陪你。”
“罢了罢了，让她踢。”宋连成无奈，求助明显失败，他只好自己处理了，“你们也去休息，祁儿不会有事的。”
“可是父亲，您年纪也大了，不能由着小祁闹。”
“不闹才不正常呢，我没事，你们继续休息。”
“唔唔唔——”宋连成一边抖着手臂，一边发出拟声词来哄。
最后是在玩具间她才安静下来，宋连成拿了个竹筒枪让她玩，把人抱到院子，先替她整了披风，这披风是大人用的，帽子也大，宋小祁披上，小小的脑袋完全被包住了，眼睛都看不见，宋小祁仰头甩了几下头，宋连成笑了，替她把帽子折了两折，然后再把披风左右交叠折好，下方长了很多的反折起来，将她整个人裹得像蚕蛹。
宋连成拉出了她两只小胖胳膊，把竹筒枪塞她手里，“包着玩。”
“唔。”
宋小祁捡了大小适中的沙粒，放进竹筒枪内，再把它打出来，“嘭——”的一声，沙子打得很远。
宋连成在石凳上坐下来，看着近处背对着自己的小黑球叹息一声，“唉——”
宋小祁玩得不亦乐乎，宋连成却没什么精神，只是强撑着不睡。
约莫玩了半个时辰，宋小祁终于要挪动了，她站起来，反折的披风也散开，许是跪坐有些久，她向宋连成走去都是踉踉跄跄的，像个醉翁一样把头砸在了宋连成腿上。
“诶呦，不痛啊。”
宋小祁已经完全把脸埋进了膝盖上，双手抱着宋连成的腿。
“终于困了。”
宋连成满意地抱起她，这回怕把她惊醒，宋连成就一直保持着抱她的姿势，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让她睡在自己上方，两个人盖一件被子。
小孩子的烦恼总是忘得很快，宋小祁第二日醒来已经不闹了，爷孙俩姗姗来迟，一大家子人也跟着吃“早饭”。
早饭是清淡的菜品，宋小祁这边，宋连成给她撕了肉丝拌在稀粥里，让她一个人用勺子吃饭。
宋小祁低头搅了搅肉丝粥，偶然瞥见宋连成在用筷子扎一个咸蛋，一时好奇，也把自己的小勺子戳了过去。
咸蛋壳还没剥，勺子又没扎进去，蛋就滚开了。
“啊咕——”
宋小祁仿佛找到了好玩的事，举起勺子一直推着咸蛋，蛋滚着滚着就到了她面前。
她放下勺子，手很准地拿起蛋，尖头直接往嘴里塞。
宋连成这时候才出手阻止，半途劫走了咸鸭蛋，“嘴巴那么小，咬得下吗？”
“咿——”宋小祁伸出食指指着，要宋连成把蛋还给她。
宋连成拿了自己先前磕破的咸蛋，用筷子扎了一点蛋白给宋小祁，“吃这个。”
宋小祁没有立刻张口，小鼻子先凑过去闻了，然后才“啊呜”一口吃掉。
吃下的一刹那，她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还一直晃着脑袋，连扒了几口粥才消停。
宋连成又扎了一点蛋白给她，“咸的。”
“咸的。”
宋连成把咸蛋黄挖了出来，“这个给你，好吃的。”
宋小祁连忙摇了摇头，端走了自己的碗。
“爷爷不骗你。”宋连成伸手去讨她的碗。
宋小祁犹豫了一会，把碗推了过去。宋连成把红色的咸蛋黄整颗都放进了她的碗里，把蛋黄研碎了，和粥搅拌在一起，整碗粥变成了蛋黄色，看着很有食欲。
宋小祁看着眼睛渐渐睁大了，这么一小颗蛋黄，化开后居然让整碗粥都红了。
“尝尝。”
宋小祁只舀了半勺，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她舀了一大勺，抬起手来，“爷爷吃。”
“爷爷不吃，你把这碗粥喝完就很棒。”
“棒。”
吃过了饭，其他哥哥姐姐都要去练功了，就宋小祁年纪小，现在是最清闲的。她还惦记着早上没有喝奶呢，于是饭后没多久就跑去了厨房。
现在午饭还没开始准备，厨房里烧火准备的是糕点，可以待客用也可以当作午后点心。
几个厨娘都在忙，没有人理会宋小祁，宋小祁来回踱步，学着宋连成背着手，还是没人理她，于是她就走到了灶坑前，果然立刻有人把她拉走了。
“少主可要小心，不能碰。”
宋小祁昂着头，下巴都几乎要跟脖子成一条直线了，“喝奶。”
厨娘蹲了下来，“今天他们没有送奶过来，所以没有得煮。”
“没有？”
“对，没有了。”厨娘站起来，拿了两个新出炉的糕点，弯着腰给了宋小祁，“吃栗子酥好不好？很香的。”
宋小祁还是先闻了一下，香气扑鼻，她又一次亮起了眼睛，咬了一大口在嘴里，“甜的。”
厨娘看她可爱，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是，甜的。”
“蛋，咸的。”她复习了一遍早上宋连成教的词语。
两只手都拿着吃的，宋小祁跨门槛的时候很小心，用手背扶着门框顺利跨了过去。
她紧握着食物，双腿十分欢快地蹦哒，直接奔向宋连成的书房。
她用小肩膀撞了撞门，喊道：“爷爷开。”
得到宋连成授意，管家把门给开了，“进来吧。”
宋小祁仍是缓慢地跨门槛，越过障碍后就往宋连成的方向跑，站着笑眯眯地伸手，把完好的栗子酥递了过去，“甜的。”
宋连成放下了毛笔，把砚台移到了桌子中间，然后才抱宋小祁到自己腿上，“给爷爷的？”
“甜的。”宋小祁咬了一口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爷爷吃。”
“好——”宋连成也学她，一脸享受地吃着栗子酥，栗子酥小，宋连成两口就吃完了，不像宋小祁，用几颗乳牙咬了好久才吃一半。
“爷爷吃完了，再分给爷爷一点好不好？”宋连成看宋小祁那一副舍不得吃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
果不其然，宋小祁犹豫了，她小小咬了一口，看了它很久，然后才伸手过去，递给宋连成。
“真的给了？”宋连成把糕点走了，宋小祁也没有行动，只是目光还追随着。
宋小祁张开五指，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掌心的酥皮，还颇为认真地品尝了。
宋连成稀罕地摸了她的小脸蛋，“爷爷不抢，走，爷爷带你拿新的。”
宋连成把栗子酥还给了她，抱着宋小祁一路缓行到厨房。
家主亲自到厨房，这可从未有过，厨娘们都很惊奇，“见过主子。”
“栗子酥端一碟出来。”
“主子，做完的都已经送到各院子去了。”
“主要是谁家院子？”
“大公子。”
“行。往后也往我院子还有小公子院里送。”宋连成抱着宋小祁转了个身，“走，去你大伯家找吃的。”
院子里只剩下女主人了，她先给宋连成行了礼，然后才道：“父亲是有事交代吗？”
“无事。”宋连成抱着宋小祁的腿，让她可以弯腰去拿东西，“拿吧，多少都可以。”
宋小祁探身过去，一手抓了一个，然后十分满意地把手揣在了怀里。
“只要两个？爷爷可以帮你拿。”
宋小祁略一思索，强行拿了一个糕点放宋连成嘴里，然后自己又拿了一个。
宋连成空着的一只手把糕点拿了出来，分两次吃完，“够了我们就回去了，明天才有新的。”
“嗯。”
宋连成还有公事要办，宋小祁就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着，一块栗子酥吃了有大半个时辰。
她拿着仅剩的一个，走到桌边，撕了宋连成一张白纸下来。
宋连成见状，递给了她一支没有蘸墨的毛笔，“画画。”
“昂——”宋小祁晃了晃脑袋，扬手拍掉了毛笔，把栗子酥放在了纸张中央，四边都折起来，像外面单独卖的方糕。
“要收起来？”
“嗯。”
宋小祁拉开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把包好的栗子酥放了进去。
“出去玩？”
“你先出去，爷爷还有事。”
“嚇！”
练武场聚齐了宋家本家五岁以上的小辈，教习师父有两位，一个是监督站桩的，除非身体先天不足，五岁就要开始习武，前两年都是打基础，要先站桩，也可以锻炼耐力。
宋小祁探出了小脑袋，看见哥哥姐姐都在，于是就跑了过去，要跟他们一起玩。
“四哥。”宋小祁看见了站最前排的宋醍。
“哼。”
教习师父拿着教鞭走近，对宋小祁道：“你是谁？这里不可以来。”
看他拿着鞭子，宋小祁就后退了两步，“不打。”
“哦。”知道吓到人了，教习师父把鞭子背到了身后，“不打你，你去别的地方玩。”
宋小祁朝他伸出五指，“五小姐。”
“宋五小姐？祖堂少主？”
“嗯。”宋小祁点了点头。
“好吧。”这位的分量有多重教习师父也有所耳闻，于是便不再赶她了，“你站边边看。”
练剑是每日必备，年纪小的用木剑，大一点的就是开刃的铁剑了。
宋小祁伸直手臂，学着他们练招式，不过是无实物表演。
“第二式，挑勾反刺。”教习师父先做了示范，身子轻盈，“注意手腕，跟着来三遍。”
大家的身高参差不齐，跟上师父的速度也有差别，于是一眼望过去十分凌乱。
教习师父带过三遍就停了，一个个看他们的姿势，“错了，用手臂转，太生硬。”
“都没写过字吗？想想笔怎么用。”
“挑兜，刺——”宋小祁在边边念着招式，一边模拟。
“老师，小祁呢？”一个十岁的女孩指了指宋小祁。
“她？”教习师父听她念的名字都是错的，显然对她没什么期待。
宋小祁没注意到那么多人盯着她，还在专心练习着这一个动作，她翻着手腕，一击而去，竖起的两指发出的气道居然将草丛给劈开了一条缝。
“哈——哇！”宋小祁特别激动，又蹦又跳的。
两位教习师父更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来拉住了宋小祁的手腕，“你没有内力？”
宋小祁歪着头看他，一脸不解。
“初学剑招便可有如此力道？”他自语，又问道：“你几岁了？”
“一岁半。”宋小祁只竖起了一根食指。
“为剑而生，可造之材！”教习师父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你也在这学，我教你。”
“唔？”宋小祁余光瞥见了宋连成，高兴地跑开了，“爷爷——”
宋连成弯下腰，顺势叉住了她的腋下，把她抱在手臂上，“怎么跑这来了？你看，都耽误他们练功了。”
“没有……”
“家主，五小姐的天赋非同一般，我教了几十年，就看到这唯一一个，就连宋玉也没有如五小姐一般的领悟力。”
宋玉是近些年来小辈中的佼佼者，教习师父竟给了宋小祁如此高的评价，宋连成不免惊奇，“祁儿，干什么了？”
宋小祁比划给他看，这次被人抱着，施展不开，也没什么威力可言，“学。”
“祁儿棒。”宋连成笑意不达眼底，可惜了，不属于宋家。
宋家人多，一天对宋小祁来说过得很快，还没玩够一天就结束了，傍晚是祁云带着她洗澡的，脏掉的外衣也一并脱了，里面的栗子酥还没拿出来。
于是第二天醒来，宋小祁穿新外衣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她把两只口袋都拉了出来，对宋连成道：“没了。”
“什么？”
“甜的。”
“你昨天没吃掉？”
宋小祁苦着一张脸，“没了。”
趁她还没哭，宋连成赶紧道：“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去旧衣服上面找。”
宋连成先出门叫管家了，“你去后厨要一块栗子酥，用白纸包好，把东西塞到祁儿昨天换洗的外套里。”
“是。”
宋小祁早饭都没好好吃，宋连成也没怪罪，吃过饭就领着她去晾衣服的地方，“去找找。”
一众衣服里，宋小祁的衣服最小，特别好认，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踮着脚伸直手臂也摸不到衣边，“拿。”
宋连成把衣服拿了下来，还有湿气，“掏掏看。”
鼓鼓囊囊的口袋一眼就看出来了，宋小祁拿出了一个包好的食物，“有了。”
“这次收好了。”
宋小祁把它放进了自己现在的口袋。
“主子，祖堂掌事回来了，在大厅候着。”
“这么快？”宋连成牵着宋小祁，颇有些不舍。
三个人走到大厅，宋小祁看那背影有些熟悉，懵了好久。
“祁儿，师父回来了。”祁诏转身，将宋小祁抱了过去。
宋小祁没有反应，揪了一把祁诏的胡子，又拍了他一巴掌。
祁诏也懵了，还没发作，宋小祁已经伏在他肩膀哭了起来，哭声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就好像被抛弃的小猫。
“哭什么，师父都还没生气，你倒先哭出来了。”
“前日半夜哭得更厉害。”
“哦？费心了。”祁诏拍了拍宋小祁的背，哄着她，“不哭了，师父带你回家。”
祁诏渐渐走到了大门，“还哼哼唧唧呢，要被外人看到了噢。”
宋小祁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把鼻涕和眼泪都留在了上面。
回了祖堂，宋小祁第一时间把栗子酥掏了出来，撕开纸张，递给了祁诏，“师父吃，甜的。”
祁诏笑，“你怎么还从宋家打包回来。”
宋小祁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吃的。”
“你吃吧，师父不吃。”祁诏摸了她的头表示夸奖。
宋小祁把手收了回来，自己咬了一口，新鲜的栗子酥还酥酥的，和昨天一样好吃，宋小祁更开心了，由于只剩一个，她就十分珍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吃的时间太长，祁诏还以为糕点坏掉了，毕竟是用纸包着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祁儿，给师父。”
“唔？”宋小祁把剩一半的糕点给了他。
祁诏咬了一口，宋小祁立刻便哭了，原先就不大的栗子酥，这下只剩了个饼皮边。
“没坏啊。”
“师父坏！唔——”
“诶诶诶，你说啊，不要哭。”
宋小祁指着饼皮，有好多控诉的话要说，但词汇量储备又不够，于是就语无伦次的，“师父吖咿……咩呀……爷爷……”
祁诏捂脸，让一个一岁半的小孩表达，确实有点难为人，“师父错了，师父没理解你的意思，我们出门好不好？师父给你买零食。”
宋小祁看着那个饼皮，更难过了，一边咬着，一边哭，都快肝肠寸断了。
“别呛着，师父带你出去买好吃的。”
祁诏拧了毛巾过来给宋小祁擦脸，“擦干净，出门。”
“哼！”
“不抱是吧，那背着。”祁诏蹲下去，“来，上来。”
宋小祁抓住了他的脖子，祁诏一只手兜住了她的臀部。
“出门。”
祁诏带她在街上逛，没有明确的目标，偶然看到了一间零嘴铺，他就走了进去。
铺子里零食种类很多，令人眼花缭乱。
“吃什么？”
宋小祁歪着身子，勉强露出一双眼睛去看，她指了指红彤彤成串的那个，是糖葫芦。
“太甜了。”祁诏对侍者道：“用竹签子串一串草莓和一串小西红柿给我。”
这要求奇怪，但他还是照做了，祁诏付钱时还多了一文打赏。
“祁儿，给。”祁诏先把西红柿递到后面。
宋小祁伸出小手，拔了一颗下来，看了看往嘴里塞，红红的汁水都流到了手上。
不好吃，宋小祁心想，可是怎么那么多人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