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萧屿夫妇二人才从沈府离开,萧屿酒量好,沈家父子二人也喝不过他,把人家父子喝趴了自己还很精神,离府时沈轻还想去拜别父亲,奈何父亲喝醉卧榻在床不醒,只能是沈母和沈佳二人相送,回的路上萧屿见沈轻心事重重,往她身旁移近,搂着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了?”
萧屿身上有酒味,沈轻被他凑过来的鼻息冲了一下,却没往后退反倒难得主动地往他怀里靠,感受着他身上的酒气,柔声道:“没什么。”
萧屿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不放心地又问:“可是回的时候没见着岳父大人?”
“嗯?”沈轻抬头看他,那倒不至于。
“就是有点累了。”沈轻岔开话题,闭上眼假寐。
萧屿没再问,只是说了些让她安心的话,“若有事你尽管同我说,我是你的后盾,你可以依靠我的。”
沈轻没说话,萧屿轻拍她后心哄着,马车走得稳又慢,很适合睡觉,到了萧府,沈轻还睡着,萧屿没舍得叫醒,愣是让车夫在府外又转了几圈,转到他自己都困了,好在沈轻是醒了,不然这马都要尥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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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殿内,开春后又是春耕,朝臣就春耕一事讨论了许久,只要是关系社稷的,哪里都需要钱,户部是管银子的,又不是产银子的。
这户部尚书道:“启禀陛下,士兵安置最终名单兵部已拟好,现已交由户部和吏部,微臣这几日携领户部人数核算这银两分配一事,只是自打去年锦衣卫叶诚杰与梁仲朗一案后,彻查六部,削减了人数,又从朝中派了官员到地方任职,眼下户部人手着实尚缺,又逢春耕各地银两发放,怕耽误了这进度。”
“户部缺人就跟其他部门调用人手,宁爱卿,你身为六部尚书,理应从中协调才是,我偌大的朝廷还能没有可用之人了?”封显云说道。
宁尚书不是没从中协调,各部都是用人之际,“启禀陛下,臣已从其他部门调用了可用之人,只是还是不够,从去年秋季以来,六部就已经是一人兼任多职,顶了半年,还想从今年科举中选些人才从中录用,可也解不了眼下之急啊。”
“六部没有人,那就从其他院借,陛下,翰林院这两年接收的人不少,六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大可从这些人里挑,诸位大人都是在朝为官,为皇上分忧,为百姓排难,六部又是整个朝中机构运转的要职,既然人数不够,大可从这些学士里挑选便是。”钟元辅掌管翰林院,翰林院里人才济济,珠算,文书起草,史书簨修,放到六部也算大材小用,可若在翰林院里谋不出头,那去六部也能吃得开,六部解决了人手不够的窘境,翰林院也解决了僧多粥少的局面,学士们又获得了出人投地机会,岂不是一举三得。
“既然元辅都开口了,那就依元辅所言,封显云指了宁尚书和户部尚书说:“你们六部要多少人,有什么要求,草拟文书,提给翰林院,翰林院给你们拨人。”
萧屿觉得这流程繁琐,六部起拟好文书不知道得多久,拟好得交给宁尚书批复,再送到钟元辅过目,最后才到翰林院,翰林院再选人,这选人也有讲究,不能因紧着六部就把自个儿院里用得好的人给拨出去,翰林院不同意,那些学士也不会同意。
萧屿想了想说:“陛下,将士们从荆州回来已过了两月,遛了好久才到拟订名单这一步,这本不是臣的本意,将士们看不到大人们的辛苦,但身上的伤那却是实打实的,都是为了大祁开疆扩土留下的伤痕,再起拟文书一整套流程下来又耽误不少时日,六部说没人,元辅大人说了能拨人,那就直接让户部尚书去翰林院选了人带走就是,这文书可以后补。”
户部也是为难:“这……怎可越了章程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懂得变通啊大人,事急从权。跟打仗是一个道理,若都纸上谈兵,敌人不按照我方预想的来打,那我们还不能临时更变打法,若等请示了主帅再回来打,那恐怕就只剩骨头了。”萧屿没他们那么讲究,只想把事情抓紧办了,他早盯晚盯,这事做得还是慢,若是他再不上心,那怕得等到明年去了。
正当没人说话时,封九川说:“陛下,臣觉得萧将军说的没错,文书这些后补不是难事,目的就是留痕,以便办差中出了差错需人担责时有个参照。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将士们的心也都凉了。”
钟元辅没说话,这事他没意见,封显云也没意见,说:“现下不是户部要人吗?那就劳烦元辅给户部先拨几个人,其他部门就先拟好所需人数后再请示吧。”
这事就这么定了,散了朝户部就去了翰林院选人,说是选人,其实就看翰林院怎么给,户部要了三个,翰林院给了四个,说要是不够可再来说,其中就有沈轻大哥沈迹。
沈迹在翰林院属于籍籍无名的那类,大抵跟他家世有关,这朝中都是拉帮结派的,家族中有利益关系往来的自然打成一片,这放到哪都一样。
好在去了户部沈迹整个人脱胎换骨一样干劲十足,想比起在翰林院时,做什么都掣手掣脚好不快活,户部如今是缺人手。
若是这次干好了,指不定就能留在户部,也好过在翰林院看不到出头的日子来得强,这户部领了人,是再没办法就说不过去了,户部尚书也明白,萧屿对这事认真,皇上也盯着,这没出几日就把事给办完办好了。
封九川在水云间约见萧屿,这次可算没放鸽子,还准时准点的到了,很是难得。
萧屿刚到门口,把腰间重影剑卸了,时七尘起一左一右,中间还站了一匹狼,守住门外。
“约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封九川调侃他。
“日日不是朝上见?”萧屿若无其事道。
“户部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士兵安置一事也有了落笔,元辅大人盯着这事,你大可安心了。”封九川替他高兴,也是替那些受伤返乡的将士们高兴,大祁没有这样为他们特例请命的主将,萧屿是第一个,不仅仅收服了人心,也为成千上万个家庭做出了朝廷的补偿,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们退场后得到了善待,这才是一个主将应该有的灵魂。
这样的主将谁不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打仗呢?
“是啊,虽比我预期的要慢,但总算是有了结果。”
封九川给他沏茶,萧屿没客气,接了茶盏品了小口。
“这是什么?”
“西湖雨前龙井,如何?”封九川打量着他。
“还不错,挺香的。”萧屿说的浅显,他不爱摆弄文人墨客那套,看了封九川表情好似不太满意他的回答,转而又补了句,“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好茶。”
封九川笑了,兴致不错,“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这雨前龙井要用早晨山上取得山泉,煮沸后放置八成热再泡,这第一泡只需静置须臾,茶叶泡开,释放香气,再接着泡少时,这样泡出来的茶醇香无涩,最是好喝。”
“我自小在草原长大,倒没那么讲究,吃得都查不多。”萧屿打量着茶杯,居然还这么讲究。
“你不懂得喝,你家里有人懂啊,耳濡目染,你迟早要学会的。”封九川话里有话。
“我家?”他想了想,沈轻确实爱喝茶,但却没同他讲过这茶里边的门道。
“你家夫人东洲来的,东洲沿海一带到西湖都盛产茶叶,自然不在话下。”
萧屿不甘落后,自命不凡道:“我挑的人自然不会差,再好也是我的人。”
封九川没拆他台,很给面子,“是了,看人这方面确实没得说,就这次户部差事办的好,沈迹出了不少力,要论功也是当属第一。”
萧屿不是很明白:“沈迹,轻儿的大哥,从何说起。”
封九川娓娓叙来:“沈迹是翰林院最后一批进来的学士,按理说进了翰林院前途是无可限量的,可生不逢时,如今的翰林院人才云集,能挤进去的不但是有真才实学,还得有好看的家世背景,沈迹才能无话可说,只是在翰林院舒展不开,没有立足之地,像他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想出去又不敢保证能有比翰林院更好的出头之日,索性就在里边浑噩度日,浪费时光浪费才华。”
“倒没听轻儿说过。”萧屿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是看他这次在户部中大显身手了,看得出来很想表现自己,也确实是堪用之人,怎么说他跟你如今都带着亲,索性我就多打听了解了下,这沈迹在翰林院处处被打压,只能做些无足轻重的事,说难听点就是打杂的,前些日子相了个亲事,两人都还不错,最后也没成,那家女子父亲转头就把女儿许给光禄寺卿家的儿子,摆明就是没看上沈家家世。”
“我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想提醒你,在军中将士们为你出生入死也好,马首是瞻也罢,你在朝中也得有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人,这才算站住脚。”
萧屿接着茬:“这我有啊,你算一个。”
封九川用扇子打了他手:“我说正事呢,于公于私沈迹都可以用,他若真担得起,户部正好缺人,举荐他也算情理之中,最终用人还得看户部自个儿。”
萧屿拖着下巴,三思后道:“你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我从未想过要与沈家在政事上有牵连,非必要我不想这么做,这一步一旦走了,后面麻烦事多,你知道的,我这次回来并不比以前轻松啊,想看我跌落泥潭的人很多,要抓我错处的人一直有,我倘若一日我有事,也不想牵连她和沈家。”
封九川点头表示理解,“没错,这事你可以再想想。”
倏然他又好奇问,“不过沈迹在翰林院吃不开,这沈家没想过要走你这条路?”
封九川一语中的,点醒萧屿,确实沈从言也好,沈轻也罢,从未向他求过什么,以他的能耐,若有心给他办,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再想想上次同沈轻去沈府。
宴席上还好好的,见了沈夫人之后,回来府里接连几日沈轻都若有心事,不管萧屿旁敲侧击地问,也只说没事,难不成就因着这事,她不好与自己开口?
萧屿心里暗暗想道,十有八九是了。
但他没与封九川说,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两字,“没有。”
“春耕开始,这眼下南域战事也早歇了,安成王何时回都?”萧屿话锋一转。
封九川喝茶的手顿了顿,面浮愁态:“还未定,陛下无昭,得下了昭父王才能回来,现下还无昭,怕是陛下不打算下旨了,定会以春耕由头,命父王在南域勘察,南方多雨季,春耕便是雨季,水患又至,还得为此筹备,委实难走开的。”
“南方水患多,西北旱灾频,若是能把南方的水搬到西北,这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萧屿没头脑一说,骤然像悟到了大事,跳起离开椅子,“是啊,之前怎么没想到。”
封九川被他吓了一跳,面前的茶水都被他那一掌拍得溢出桌面,门外的三只也往屋里看,尘起探头关心问道:“主子,何事?”
“无事。”
“你想到什么了?”封九川见他欣喜,好奇心被引起。
“南方的水要真能引到西北,那聊城常年的旱灾不就解了吗?”
封九川还以为什么大事,瞬间没了兴趣,还打击道:“你真是敢想,这水要怎么引?让龙王换个方位下雨?还是让人从南域的河道里挑水去聊城?”
“自然是挖渠引水啊,把南方的水引到聊城。”萧屿说,“南域经过聊城是有点远,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是一代人的事,若做好了那以后聊城再也无需面临灾情。”
“有点远?你确定是有点远而已吗?”封九川被这想法惊得不可思议。
“这跟开源节流是一个道理,我不与你说,我找徐少言。”萧屿突发奇想,但他觉得可行,这事得要好好规划。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一个武将操的都是文官的心。”封九川摇头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