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屿忙完安置一事,难得空闲下来,他刚在院里用完早膳,搁下茶盏,抬眸望着沈轻,试探道:“高西宏办的私宴,你真不同我去?”
沈轻细眉一弯,手帕擦拭嘴角,放低声音道:“不了,我与阿离姐姐约好了要去趟画馆。”
萧屿有些失落,难得私宴能带她一起出入,可她既不想去又不好强迫她不愿意做的事,只好应道:“那好吧,你早去早回。”
沈轻微点头,下人收拾了餐桌,白露扶着她回了寝屋梳妆,沈轻今日心情看着不错,白露给她盘着时兴发髻,显得端庄温婉,发髻上插着一支珊瑚发钗和几颗白色玉兰钗花,耳坠是红玛瑙打成的,衬的肤色越发白皙红润,朱唇点绛,一袭鹅黄罗裙叠穿一层青黛色轻纱,宛若惊鸿影,可揽九天月。
二人出门时正巧萧屿也要出门,把刚上马背的萧屿,尘起还有时七,主仆三人都惊艳住了,萧屿不镇定地又下了马,走到台阶前,要去扶人,炽热的目光打量着沈轻。
语气有些戏谑:“夫人去画馆都穿得这般好看,倒是叫我不放心了。”
沈轻无暇顾及他言语中挑拨,从容道:“将军若再不走,耽误时辰便不好了。”
萧屿牵着她走下台阶:“无妨,私宴,晚些到也无事,你直接去画馆吗?我送你过去。”
沈轻也不再客气,点了头应许。
萧屿和沈轻一同坐马车,尘起和时七牵着乘风在后面跟着,时七发着牢骚。
“主子恨不得跟夫人黏一起,你瞧着没有,刚刚夫人一出来,主子眼睛都看直了。”
尘起拍了他脑袋,“莫要在背后议论主子。”
时七挠头讪讪道:“我这不也是无聊嘛,说说怎么了。”
“你要是无聊,我可以跟主子请示,让你去军营待几天,要不就回疆北,去战场总不会无聊的。”
时七用手指朝自己嘴巴拉了个手势,不敢再说话。
萧屿坐在沈轻对面,紧紧盯着人,都要把人看穿了,也不说话,沈轻自觉被盯着不自在,正了身子闪躲着正面而来的目光,萧屿仍是静静地盯着她,沈轻缓缓张口:“将军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萧屿未答,沈轻垂眸,而后看向窗外,也不再管这股莫名的目光,马车穿街走巷,沈轻欣赏着窗外的街道和人群,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一路上二人也不曾说话。
忽而马车停下,外面传来惊蛰声音,“主子,夫人,画馆到了。”
萧屿先起身下了马车,沈轻跟着身后。
萧屿手心拂过她面颊,面带宠溺,轻声道:“早些回来。”
直到沈轻进了画馆,萧屿才上了马背,打马往高府方向走去。
高西宏此次荆州回来之后升了官,父亲早就给他设过一次宴请,这次是他私下邀请好友来的,请的自然都是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们。
萧屿到了之后发觉宴席之上都落坐满了,只高西宏右边还有一席之位,那是高西宏特意给他留的,左边坐的是封九川,见他姗姗来迟,封九川不客气的点他。
“萧大将军如今身份是不同了,总要端着点架子,可既然是私宴,无故迟到,也得自罚三杯吧。”
萧屿想这封九川是吃错药了吧?说话时带着刺儿,平日也不这样啊,殊不知自打荆州回来之后封九川明里暗里约了他几次,他愣是次次爽约,不是今日有公务,就是明日要陪沈轻,封九川就差夜再爬萧府了,总之是没把他这个“外人”放眼里。
萧屿也是心大,不知封九川这就记恨上了,今日逮着机会先给他个下马威。
怎么也是高西宏的宴会,萧屿也不跟他计较,大方应下这三杯酒,迟到确实是他的问题,这本没什么。
“好,我喝。”
高西宏还以为他会不乐意,解围的话到了嘴边也没说出口。
“我先自罚三杯。”
徐少言也是真心为这二人庆祝,举杯陪着:“长凌兄和西宏兄在荆州苦战半年,这祁都没了你二人,还真是静了不少。”
徐少言平日本就爱跟二人厮混,自打他们出兵后,徐少言在祁都整日就窝在工部里,自打上次从聊城回来之后,一心都在水利建设之上,相比二人志在四方的踌躇壮志,他更多的是沉稳内敛了些。
封九川也感慨道:“是啊,自打长凌不在,朝堂上的言官话都少了许多。”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萧屿正喝酒呢,酒杯约莫顿了须臾,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发作,这封九川今日回事,怎么老要拆他台。
徐少言也是附和道:“是了,是了。”
封九川谈着士兵安顿的事情,“伤兵安顿如何了?”
萧屿搁了筷子,“户部把户籍这些都重新登记核实了,草拟了最初的文书,递给兵部,户部,吏部各一份,先让他们对对个中问题。”
封九川点了头:“你速度还挺快。”
萧屿道:“不快不行啊,士兵们还等着呢。”
高西宏打着茬:“这其中也有我的功劳呢,辞安怎么不夸夸我。”
萧屿仰着头,挑了眉很是认同:“对,若不是西宏的关系,兵部倒没那么配合,事情也没这么顺利。”
高西宏又道:“咱们今日不是私宴嘛,私宴就该吃吃喝喝,还讨论公务作何,我看谁再提就要自罚三杯了。”
平承候府庶子林素容附和道:“是啊是啊,既是私宴就聊点能乐的,这才不负美酒佳肴啊。”
说到这林素容想起家中妹妹林素婉给他备的礼,示意侍从拿上来,只见侍从在一旁拿出一个精巧长盒呈过去。
“近来我听闻祁都从苏州来了一位画工了得的画师,能将一个人的容貌刻画得十分真切,栩栩如生,就好似风一吹就能把人从画里吹出来,你们说稀奇不稀奇。”林素容绘声绘色说道。
高西宏狐疑:“当真有这么神奇。”
封九川相反,表面没有讶异,淡淡道:“论画工,皇宫里的画师都是千里挑一的,还能比御用画师了得?”
萧屿也觉得吹嘘过头了吧,不过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有何出奇的。
林素容卖着关子,高西宏等不及了,催促道:“快点让我看看。”
他这急性子,愣是一把夺过林素容手中的画,可当画卷一摊开,众人眼底蔓延一层不解。
这画上之人不正是封九川世子吗?
林素容嘴角抽搐,怎么会是世子?
高西宏狂笑不止:“你,你怎么会有世子的画像,还是这画是要送我的?那误会可大了啊,我可不敢收。”
林素容脸色难看极了,他准备的明明就是万里江山图,怎么会是封九川的画像,还画得那么精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萧屿也打量着封九川,看他作何解释,谁知封九川脸色淡定如丝,一脸我不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的意味。
不过这画确实画得好,只是这画嘛不是那苏州新来画师的画作,这要说画是哪来的林素容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
正当众人打量着画,又看看林素容,陷入沉思时,宁昭然和何婧初恰巧经过高府花园,二人是随着母亲来高府给高夫人贺喜的,长辈谈话到一半把小辈打发了出去,二人闲着无事只想去花园遛弯,何静初又听闻高家下人说公子宴请了世家公子们在花园里把酒言欢。
其中还有封九川,她更想去了,宁昭然本觉得男子们的场合,未出阁的姑娘去不合适,但管家说无妨,只是私宴,少爷私下和小姐们都玩得开,也有些交情,只当是朋友寒暄,不会惹出事端,宁昭然耐不住何静初的邀约,只好跟着一同去。
高西宏见着管家领着人从花园小径走来,面露喜悦,嘴里嘟喃着,“这宁二小静跟何小姐怎么来了,我记得没请他们啊。”
公子们见有姑娘过来,也收起适才闲散姿态,正襟危坐起来,封九川一如既往地端坐在前,仪态万千,萧屿恰好相反,大喇喇的靠着椅背,慵懒随意,他只管自己舒服,管他是哪家姑娘。
高西宏先是起身打了招呼,宁昭然和何婧初二人给众人行礼,何静初含羞带怯,眼神闪躲,想看封九川又不敢正视,再见那对面倚靠着的萧屿,面色冰冷,让她不自觉回想起在司马府被他仍在冰湖里泡澡的情形,背上一阵发凉,再也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宁昭然却是举止端庄大气,与封九川似是心照不宣默契地微微对视,相视一笑。
高西宏吩咐管家:“给二位小姐安排落坐。”他找了位置想让人坐在自己边上,不料见着萧屿那张臭脸没有要让的意思,只好安排在封九川一侧落坐。
之后又礼貌问道:“二位小姐是我母亲的客人吧?”
宁昭然有分寸道:“我二人陪母亲来给令堂贺喜,恭贺高公子凯旋,升迁。”
宁昭然见萧屿也在,不由分说地也给萧屿道了贺喜。
萧屿对宁昭然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虽不说他要给封九川这个面子,明面上宁昭然比那些贵女来说却是顺眼得多,对沈轻也很是客气尊重,单凭这点,他也不会对宁昭然冷脸。
林素容想要收起桌上那副画时,正巧何婧初注意到了,“咿?这副画看着好生熟悉。”
林素容收回的动作僵在空中,何婧初又道:“我能看看吗?”
林素容只好把画放了回去,何婧初接过画,端详着,高西宏打趣:“这不就是辞安的画像吗?有何不同。”
何静初反应道:“额~画没有异处,只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副画,敢问是哪位公子拿来的。”
林素容道:“我家里啊,不过这画得是先从画馆来的。”
何静初醍醐灌顶,想到了,“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清河郡主的画嘛?”
“清河郡主?”高西宏提高声音,又笑道,“清河郡主藏世子的画像,这倒好理解了。”
徐少言在一旁说:“这就好说了,林兄你拿画时拿错了嘛,把清河郡主的画给拿出来了。
高西宏恍然,仔细叮嘱道:“那你可要收好了,仔细送回去,弄坏郡主的画我可不好交代。”
“清河郡主藏你的画做什么?”一旁看戏的萧屿冷不丁说道,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封九川今天给他挖了两道坑,他也逮着机会反击回去了,还有些幸灾乐祸。
封九川侧头白他一眼,眼角余光又瞟过宁昭然,生怕她误会。
“我哪知道?”封九川面上仍是淡淡的。
高西宏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把画拿过,才留意到画上还提了字,念道:“公子只应见画。”
当他念出这几个字时,何静初和宁昭然对视一眼,这画她们熟啊。
“公子只应见画?”宁昭然发问。
“有何不妥吗?”高西宏说。
“没有,倒是想起些事来。”宁昭然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萧屿,缓缓道,“这画是郡主请一位宫廷画师作的,不过这诗嘛,是当时沈三小姐作的,郡主觉得好,便亲手提上去了。”
“沈三小姐?”高西宏沉思,对着萧屿说,“你家那位不就姓沈?也是沈三。”
何静初道:“正是沈轻,”萧屿赫然目光扫过,她的声音降低隐约有些发颤,“就是如今的萧夫人。”
宁昭然解释道:“正是,三年前萧将军当时还未入都,我们在长公主府做客,公主说要画师给各位小姐们作画,清河郡主在画卷中看到了这轴画,画上正是九川世子,公主见清河郡主喜欢,便主动跟画师要了过来赠予郡主,长公主还说世子乃天之骄子,玉树临风,若是能提字就更好了。”
“这与我家沈轻有何干系?”萧屿面上不悦。
“夫人也瞧过这画,当时在场的众人都瞧过。”宁昭然眼神观察着封九川,怕他因自己画像公之于众而不快,显然封九川并没有因此动气,反而不是很在意。
“当即夫人就念了这句,公子只应见画,公主觉得这诗配这画恰到好处,就提了字,这画郡主喜欢的很肯定要藏起来的,许是拿错了,林公子还是收好。”宁昭然把画卷起来送回林素容手中。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徐少言叙叙道。
这是把封九川比喻成天上的仙人,落入凡尘,何其高的赞誉。
这是沈轻心中的封九川?
明白其中意思的封九川却面如平常,诗是沈轻给的意见,那不能代表什么,所以他不怕萧屿往他身上想,而且就算有,那么久远的事,早就没影了。
只是萧屿脸色也不好看,方才幸灾乐祸的模样全然消失了,宴会持续到尾声,萧屿也没提前走,愣是在酒桌上喝了不少酒,心里只剩那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迷津”不断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