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深秋的风席卷大地,萧屿立在风刃中,割得人面上生疼,跟疆北溪山狂风相似,这一个月来他都这军队后方,伤势已经大好,勉强能提刀上阵。
只是聂风和裴易的支援让祁军在前线他们也少了些压力,边屠努半月前就已经带兵出战,萧屿则是在后方充当司马良冀的角色,前线大军压阵,势如破竹,羌芜被打得节节败退,但始终城门还是攻不进去。
崇明殿上,兵部高尚书禀报着西北传来的战情:“荆州战情,我军进攻羌芜,屡战屡胜,聊城将领聂风驰援,荆州旦夕,得我朝土重归乃明日之事。”
自大祁出兵聊城之后,屡次传回军情都是大胜消息,封显云近来身体也有好转,听得兵部尚书一说心情大好。
“好,天佑我朝,故土重归时,朕定然携领百官以祭天恩。”
平承侯道:“司马大将军宝刀未老啊。”
兵部尚书道:“大将军百战不殆,实乃大将风范,但能取得如此战绩,也多亏萧将军以身犯险,诱出边屠努,打破两军僵局,边屠努携领大军压上大燕山,萧将军与边屠努对战时为保大局,以身犯险,被边屠努重伤。”
朝中霎时间众说纷纭,封显云道:“萧爱卿如何了?”
“陛下不必忧心,萧将军已无大碍,养伤之时仍然坚守后方,为前线大军出谋划策。”
封显云这才安心:“嗯,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军报上自然没有写那么多,都是高西宏给父亲的家书上说的,把萧屿如何带军到大燕山北部诱敌,又如何让他们突围包围之事说得绘声绘色,高尚书对这个儿子也刮目相看,在军中因为萧屿的缘故,也得到重用,故而在朝堂之上把萧屿的功劳也恰到好处的说了一遍,让人看不出恭维和贬低。
都城也入了深秋,凛冬将至,沈轻约了司马姜离到水仙阁采买冬季要用的布料,准备做些冬季穿的衣物,出门时惊蛰细心的给她披了件披风,萧屿离别前说的狐裘大袄再过些日子估计也到都城了。
水仙阁客人一如既往的络绎不绝,来这大都是大富大贵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或是候门家的管事给主子前来取定制的衣物首饰的。
司马姜离身着一件大红团锦绣花衣裳,外穿一件白色绒毛小袄夹,显得贵气又活泼,相反沈轻身着一件白色轻纱羽衣,外披绿色披风,长发挽起,肌肤胜雪。
沈轻刚下马车,司马姜离恰好没到多久,喊了声:“轻儿,来得刚刚好。”
“我方才看了下,来了好些时兴的料子,还有好几件都非常适合你,走,我带你去瞧瞧。”
沈轻笑意盈盈地跟着,水仙阁女使上前迎着人,对司马姜离和沈轻都很是熟悉了。特别是司马姜离,最喜欢水仙阁里的样式,身上穿得必须都是祁都最时兴的样式和料子,身上首饰珠钗也都是水仙阁特供。
“阿离姐姐看上的,定然是好的。”沈轻说道。
司马姜离若有其事地说:“你平日穿的都是素色为主,跟你清冷的气质很搭,但偶尔也可以穿穿艳色的嘛,特别是男人,再好看的看久了也会腻,你得给点新鲜感和神秘感,这样才能把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呀。”
沈轻听她认真的模样,有些好笑:“阿离姐姐都没成婚,怎么知道男人怎么想的。”
“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呀,不然我爹爹怎么会一个姨娘都没有呢。”
沈轻若有所思:“新鲜感?我们已经三个多月没见了,够新鲜了吧。”
司马姜离拿布料的手突然一顿,想起前几日父亲回来的家书,信中提到萧屿受伤一事,她还没跟沈轻说,怕她担心,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顺其自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就当我不懂吧。”
转而对女使说:“这些都一起包起来。”
二人挑选好后,司马姜离还要去看首饰,沈轻却道:“阿离姐姐你先去看,我到那边再挑些,稍后就来。”
司马姜离点头,让女使带沈轻去。
沈轻是想给萧屿也挑选些料子,一同做了衣裳,等他回来时也刚好能穿,很快便挑好了几匹玄色云锦绸缎,刚选好又觉得不妥,萧屿身形高挑,料子用得也多,她得多买几匹。
最后才满意去找司马姜离,司马姜离手里拿着一支翡翠玉镯,沈轻靠前打量着:“阿离姐姐喜欢这翡翠玉镯吗?”
司马姜离摇头:“之前你母亲留给你那个玉镯不是碎了吗?我刚瞧着与你那个很是相似,就多看了几眼。”
沈轻接过她手中的翡翠玉镯,里外观摩一番,“确实是很像,只是这个镯子色泽要更好些。”
“你若喜欢,我就送你。”司马姜离大方道。
沈轻却说:“再像也不是我母亲那个了......”
正当两人还在思索时,身后想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呦,这不是司马姜离和萧将军那个新妇吗?”
说话的人正是何静初,与她同行的还有清河郡主林素婉,林素婉一眼就看见沈轻手上那支翡翠玉镯,走近二人眼前,司马姜离下意识地护在沈轻前面。
清河郡主不屑一笑,大放厥词着:“我说司马姜离,挖墙脚这事算是被你玩明白了,萧长凌出征也才不过数月,你们倒是好同出同入死毫不避讳。”
司马姜离脾气哪里受得住人挑拨,一点就着:“清河郡主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个捞不着的婚事,就死命诋毁。”
清河郡主也没太把她放眼里,而是盯着司马姜离身后一言不发的沈轻:“沈小姐,不对,该叫夫人了。”
清河步步逼近,绕过司马姜离,很自然地拿了沈轻手上那支镯子:“从前就跟司马姜离不清不楚的,这阿屿才走多久啊,他在的时候对你多好,真是替他不值。”
沈轻不急不躁,缓缓道:“清河郡主何出此言,我与阿离姐姐情同姐妹,从您口中说出来,倒好像我面前的阿离是个男子,你若不喜欢我,我同谁一起,都会惹得闲言碎语,嘴长在别人身上,旁人爱说什么我管不着,”说完沈轻拉了司马姜离,想要离开,“阿离姐姐,咱们走吧。”
司马姜离从清河郡主手里抽回那支镯子,甩了衣袖,“懒得跟你说话。”
“我想夫人是误会了,我方才说替阿屿不值,不是那个意思。”清河郡主提高了声音,周围的客人也被吸引纷纷朝他她们看来。
司马姜离顿了脚步,回头往前走了几步,她大概是猜到清河郡主要说什么:“我们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想要让你就是。”
司马姜离把镯子放回原处就要走,清河郡主拿起那支镯子,走到二人前面拦住去路,阴阳怪气道:“这翡翠玉镯成色着实不错,雍容贵气,与夫人这清冷婉约的气质面前倒是显得逊色,不适合你,我想白玉更适合夫人。”
沈轻礼貌一笑:“郡主喜欢拿去就好,我本也没看上。”
“没看上却拿在手里爱不释手,想必也是有些喜欢的,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当仁不让啦。”
“郡主请便。”
“夫人真是大气,不怪阿屿喜欢,只可惜了,西北前线战事胶着,身负重伤还得坐阵指挥,自己的夫君不关切,反而像个无事人一样满心欢喜的挑选了一堆锦衣华服,首饰衣裳样样不落......是不是不值得?”清河郡主说话时故意杨高音量。
“林素婉,你够了!”司马姜离厉声喝止。
“少在这危言耸听。”
“我危言耸听?夫人若不信,回去问问你家那官职六品的父亲不就知道了。”
“将军受伤了?”沈轻怔了片刻,问到。
她不想再听清河郡主说任何一句,只是看向一旁的惊蛰,只一眼,惊蛰就感知到沈轻眼里充斥地所有疑问,惊蛰捡着重点给沈轻说:“夫人,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主子交战时失手被敌军伤了腹部,不过现下已经无事,伤势也已痊愈,您别担心。”
惊蛰早就知道,只是不想沈轻担心才自己做主隐了此事,这事尘起回来的书信中未提及,想必是萧屿不让提,惊蛰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既然主子不想说,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说的。
司马姜离也安慰道:“是啊,没事了就好,你别被旁人三言两语就自乱阵脚。”
沈轻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多谢郡主提点,阿离姐姐咱们挑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回去路上惊蛰见沈轻也没表现过多不好的情绪,只听她嘱咐了几句:“白露,回去把这些布匹都拿出来,你和惊蛰也都挑挑,给自己做些冬衣御寒,还有尘起和时七,他们跟着将军鞍前马后的,一同备了吧。”
惊蛰听着心头一热,暖暖的,又想着自己隐瞒不报一事有些自责,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沈轻,“夫人,属下有罪,不该隐瞒不报。”
沈轻倒是没责怪她,反而说:“你是不该隐瞒的,但你这么做,想必也是将军授意,怕我担心我都明白。”
“明日你跟我一同去一趟瑶光寺吧,我想给将军和西北前线的战士们祈祈福。”
“是夫人。”惊蛰应下。
马车往萧府方向远去。
***
“疆北回信了?”萧屿披着外氅,坐在军帐内的案前,看着前线的军报。
尘起从怀里掏出信封,“主子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住您。”
萧屿面露微笑,说:“少恭维我,算着日子疆北也该回信了。”
帐内的火炉起着火星,西北已进入冬季,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雪,大军不便再前行,萧屿让后勤军队把御寒的衣物和食物都及时补给过去,命令时七随军护送。
“王爷怎么说?”尘起见萧屿看着信久久没回神。
信上短短八字,他说读不出其中之意,陷入揣摩中。
“欲下荆州,必结鸱鸢。”
“鸱鸢是什么?”萧屿侧头望着尘起。
鸱鸢!!
尘起默了须臾,醍醐灌顶,缓缓道:“我曾听师父说过,鸱鸢是疆北王布落到疆北东西两大异邦的暗线,只有疆北王才知道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系。”
“也就是老王爷在世时安插在敌国的细作。”
“主子,您送信前不是已经知道荆州内会有我们的暗线吗?”
“我也只是猜测,不想真的有。可叔父信上也没说要怎么联系。”萧屿倒是头大了,光知道有人却用不了,有些抓耳挠腮。
嘴里不断念着两字:“鸱鸢,鸱鸢......”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帐篷的帘子未遮紧,北风吹进帐内,火星子燎到信上,纸上烧了一个黑洞。
萧屿双臂撑在案上,手背拖着下巴,二人面面相觑,忽而异口同声道:“是纸鸢!!”
之所以叫鸱鸢是因为鸱鸢是一种鹰,在疆北寻常猎户家都会豢养,秋冬季节猎物肥硕之际,猎户们就会带着驯养的鸱鸢上山打猎,它们有着惊人的视力,遇上猎物追赶不上,或者消失无所寻迹之时,盘旋上空的鸱鸢便可利用高空优势,锁定猎物方向,进而给主猎户传递方向和位置,要想训练一只听话有用地鸱鸢需要花上数年的时间,因此大多数猎户都是训狼或者犬去打猎。
萧屿的绝影也是同样的,只不过他的狼不只是打猎,更多训练的是战场上发挥作用。
打猎对于它来说不过是最基本具备的能力。
那么该要如何联系荆州内的鸱鸢呢?
纸鸢!没错,纸鸢!
“我十岁那年就爱往外跑,父亲忙于打仗,不大管我,便对我说,若是跑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天空上放鸱鸢图案的纸鸢,我记得那年在溪山跑丢了,几日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是用得这个方法。”萧屿思绪被拉回十岁那年,一谈起父亲脸上总有一抹落寞和遗憾。
“那属下便去试图联系。”尘起凝着他,等他下达命令。
“嗯,切记小心,不要暴露。”
尘起领命后就退出帐外。冬季开战不是祁军的优势,酷寒天气会大大降低将士们的战斗力和忍耐力,萧屿又该头疼,他现在才发觉领兵作战不是最难的,排兵布阵他都手拿把掐,可是后勤之事真不是他的擅长。
雪天更加要防御敌军袭击,萧屿伤已经痊愈,上战场已不再成问题,心里筹算着等冬季这批物资安排妥当后就去前线,养了两个月浑身都痒了,忒不得劲。
夜里萧屿刚躺下,军营外便一阵骚动,萧屿穿上鞋披了大氅就往外走,只见司马良冀身中数箭,被士兵们抬回营地,萧屿大步上前询问着士兵情况,时七和尘起都不在,军营里的人用起来没那么称心,回话也是三句抓不到重点,萧屿索性也不问了,三四个军医出入司马良冀的营帐,萧屿在帐外候着,若是有紧急情况,作为副将他要主持大局。
直到寅时司马良冀帐篷内才安静下来,全身中了六箭,肩膀,背部,手臂腿,好在都避开了要害,加上柳如是和高西宏几位主将的掩护,及时送回医治,并无性命之危。
时七的物资刚送到前线交战地,本想着休息一晚后翌日返回后方营地,不曾想夜里边屠努带着军队从后方偷袭,弓箭手直接准确无误地锁定主帅司马良冀的营帐,偷袭成功后又快速撤离,摆明是冲着主将去的,时七只好跟着护送的队伍连夜返回营地,一回来便跟萧屿详细说了整件偷袭地过程。
太出乎意料了。
白天萧屿还在想要防着敌军夜袭,夜里就发生了,还是直接精准地冲着营地去的,再说没有内线,打死他都不信,这定是事先通了气,混入押送淄重军队,获得主营帐的位置后再里应外合,行动之快,早有预谋。
看来不得不揪出这个边屠努安插在祁军的内线了。
司马良冀受伤后,萧屿第三日就换去了前方战地,后方阵营由柳如是坐阵,大军被重创后往后撤离二十里,重新安营扎寨,萧屿接管了主帅之位,负责统领全军安排和作战部署。
“近日怎么都是时七兄弟伺候在侧,尘起呢?”高西宏把刚煮好的茶递给萧屿后又给诸位将领都倒了一杯,围炉边围着五六个人。
萧屿喝了一口热茶,全身都暖和了些:“还是物资的事,近几日雪又大了,祁都又运了几批御寒物资,雪天路不好走,我不放心,让他去接。”
这话是声东击西,故意说的,他压根没有安排什么护送物资的任务,而是让尘起潜入荆州打探消息,至于尘起用什么方法进去的,自有他的手段,萧屿也不知道。
“这下雪压根没法打。”其中一个将领说到。
萧屿眼神锋利扫了他一眼,那人脸上迅速赤红,只一眼,后脊发凉,细看额间还冒着细细的汗珠。
萧屿正色,声音里带着都是震慑:“哀兵必败,想必不用我多讲,诸位心里也清楚,如今是天气不好,将士们心里也负气,若连诸位这些将领也如此,这仗确实不必打了,收兵回都奉命,有孩子的见孩子,有媳妇的见媳妇,佳人暖炕,好不自在舒服,在这苦寒之地受什么气。”
一时间气压低到了极点,没人说话,只听得茶炉里沸水滚烫的声音。
这里就数聂风辈分大点,能说得上话,就连一如往日与萧屿关系甚好的高西宏也不敢开口。
聂风缓和着气氛,打破僵局,“诸位将军也是这几日打得不痛快,发发牢骚,在我们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士兵面前还是要有所作为,这仗还是要打的,司马大将军如今负伤,还要萧将军主持大局,大伙都敬重您,喝杯茶暖暖身,这脑子跟身上的骨头都冻硬了,话都说不清楚。”
萧屿有些杀鸡儆猴了,越是困难,却不能动摇军心,这是大忌,“我知道诸位打得不痛快,我又何尝不是。”
萧屿话锋一转,显然是不再追究谁的过错,“聂将军对西北天气较为清楚,若如往年,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
聂风望着漫天大雪的天空,地面也覆上了白白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一脚,便留下深深脚印,冰天雪地行军都难更别说开仗了。
“看这天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就看老天爷了。”
“半个月?”高西宏叫着。
萧屿沉着脸,没再说话。
半个月,倘若半个月之后能下完,必然要开战,尘起那边该要带点东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