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日,大军入了聊城,聊城守备军将领聂风率领副将裴易恭迎三军,三军妥善安置后,聂风在军中设宴。
“诸位将军远道而来,聊城地处偏远,没什么好招待的,特以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聂风举着杯,款款说道。
司马良冀作为此次主帅代表朝廷讲话:“聂将军客气了,兄弟们都是为了这大祁江山社稷而来,诸位常年驻守聊城,若没有诸位的付出,聊城百姓和身后的云城,祁都,哪能过得现在这般安稳。”
聂风也客气地回到:“大将军见外了,正如将军所说,都是为了大祁江山而战。”
聂风再次举杯,对着司马良冀敬酒,又朝萧屿和其他将领点头,“诸位请。”
萧屿饮下杯中酒后,说:“聂将军,敢问城内如今有多少兵力?”
聂风看了裴易一眼,说:“满打满算也有三万。”
“若羌芜此时全力攻城,仅凭这三万兵力能抵挡几时?”萧屿问道。
聂风犹豫稍许后,说:“这……城内粮食能撑多久,我们就能撑多久。”
“此次我们来,不止是驱逐边屠努这么简单,而是要攻下荆州城,聂将军知道吧。”萧屿说。
聂风和裴易面面相觑,脸上诧异,裴易拱手道:“萧将军,聊城能守下来已是不易,这些年边屠努在荆州建立自己的军队,这些兵都是精挑细选羌芜最强壮勇猛之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打起仗来个个如同猛兽,不要命的很,若是能打过,早些年就发兵了。”
柳如是不满意道:“你怎么长别人威风啊?”
裴易被这么一问,面上有些挂不住,反驳道:“那确实如此嘛,我们在这守了那么多年,跟他们也算是老对手了,他们攻不进来,咱们也攻不进去。”
萧屿微眯着眼,打量着帐内,说:“那是你们没试过,如今边屠努为什么要频频试探,他们也在找机会,我们不出击,就只能等着别人找上门。现下是朝廷决议要战,二位将军对这边的地形比我们熟悉,正有,对羌芜作战手段也更是熟悉,我等希望聂将军和裴将军能倾囊相助,知无不言,在此次出兵中能否一举拿下荆州,少不了二位的配合和帮助。”
聂风道:“那是自然,自然。”
司马良冀作为西伐的主帅,轻易不说话,萧屿作为他的副将,萧屿说的话就等同于他的话。
许久司马良冀才说:“萧将军说的实在,烦请聂将军告知边屠弩每次攻城的时间点,多少兵马,何等兵器,攻城时长,撤离时间等情报。”
“有,不过他们攻打的次数挺多的,每日时间也不同,”聂风说道,又朝帐外喊了声,“让军司进来。”
“这些军司都有记录在册,让军司给将军回话。”
帐帘被守卫兵掀起,军司一手拿本,一手拿笔,躬着低头入内。
聂风问道:“你把近日羌芜攻城的时间,人数这些情况跟几位将军汇报一下。”
军司抬头朝帐内两边扫视一眼后拱手,翻阅着那本记着密密麻麻的本子,再道:“前七日每日进攻时辰约摸午时,每次作战攻打两个时辰便撤离,人数都在两千左右,这几日都是两日一攻,时辰不变,人数有增,约摸三千,每次撤离速度很快。”
司马大将军注视着萧屿,萧屿若有所思,问道:“咱们城内兵力消耗如何?敌军消耗如何?”
军司翻着本子,“半月以来,咱们重伤有一百七十二人,轻伤三百八十人,无死人。敌军损伤也不大,虽正面交锋,你来我往,若是我们反击太过他们便迅速撤离。”
“可知他们城外共计多少人?”萧屿端坐着,没了平日那副懒散样。
裴易抢着话说:“他们日日进攻不可能都是同一批,至少是两批人,是以怎么也得有五千。”
司马良冀起身,对聂风说:“聂将军,可否移步到那说话。”司马良冀指着他身后的西北地势图和沙盘。
“当然,大将军请。”
众人见状,皆放下酒杯。
这副地形图比司马良冀给萧屿看的还要大,标记的地形更是详细。
司马良冀指着地图上天狼道的位置,说:“按照你们所说,敌军分两个批次车轮战进攻,那么扎营的地方只能在这,他们不会把过多兵力都让我们看见,所以最多也只有一万兵,这是最坏的打算。”
他的手指沿着天狼道慢慢往后移,“过了天狼道,这里,定有伏兵。敌军的车轮战术怕只是个幌子,目的有二,一是要引你们开城门,开城门这个间隙里能攻进城是计划之一,若没有攻城的良机,便引你们过天狼道,在天狼道里截杀,这是第二个计划,所以他们留在聊城外驻扎的军队人数不会太多,天狼道狭窄,再多人也攻不进去。”
“大将军说的是,我们也是考虑到此处,只能守,不敢攻,这是一场持久消耗战,是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这才上书朝廷请求援兵。”聂风说道。
“那你们既然向朝廷请兵支援,也就是做好要打这场仗的心理准备,”萧屿说,“荆州不收回来,羌芜就永远会来骚扰聊城,只有把羌芜骑兵驱逐出去,才有宁日。”
“打自然是要打,可要怎么打才是问题?”聂风说。
是啊,怎么打才是他们目前面临的关键问题,也是接下来他们要说的。
司马良冀缓缓开口,“此次出兵,我为主帅,负责后方指挥,由萧将军带兵迎战。既要打,战场上你们就都得听他的号令。”
聂风和裴易相视一眼,点头应下。
萧屿往前挪了两步,说:“羌芜现下应是还不知晓大祁援兵已至,按照你们军司所记,今日没有攻城,那么明日便是他们攻城的日子,明日援兵不出,我只用聊城守备军。”
“羌芜三千轻骑,攻城两个时辰后撤离,即便他们速度再快,经过两个时辰的战斗,体力也会不支,届时安排我们两千骑兵守在城门内,待羌芜骑兵撤离三百米后开城门,让骑兵追出去,他们事先定想不到城门会开,所以不会准备攻城,只会加快速度撤离,我们的人尽管追,追得上就打,打不过就撤回,城上安排弓弩掩护,若是连消耗两小时的骑兵都追不上,那只能再用别的办法了。”
柳如是有些不解,“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援兵不上呢?以我们兵力乘胜追击,一招制敌。”
“此战只是试探,试探羌芜骑兵的极限,聂将军驻守聊城多年,打的就是羌芜军,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胜在速度和力量,此番试探不是给敌人亮我们的底牌,若是让他们知道城内有援兵,他们还会二次进攻吗?他们不进行二次进攻我们走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如若我是边屠努,知道城内有援兵,无法断定援兵人数,定然不会再攻,我会把兵撤出天狼道外,想办法引诱你们出天狼道,再进攻。”
司马良冀看着萧屿,比一年前沉稳了许多,心里很是欣慰,聂风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琢磨不准他,但内心也是认可的。
“萧将军足智多谋,我等愿听差遣,就按照萧将军的计划,诸位行军劳累,早些休息。”
司马良冀点头,“聂将军也是,明日还要迎接边屠努,我等静观以待。”
本身接风宴,聊着军事,时间一晃而过,已是深夜,萧屿回了军账后,准备写信给沈轻,吩咐尘起:“尘起,备笔墨纸砚。”
尘起回道:“时七已经给主子去备了,稍后就来,主子先喝杯热茶。”
时七掀开帘,步入帐内,摊好纸笔,磨起墨,萧屿手里捏着笔端,等着墨,脑子里都是要给沈轻说的话,等得有些无聊又转着笔玩,也不催促。
时七打趣道:“新墨这是,主子且等一会儿。”
“我们出来几日了?”萧屿眼睛盯着转动的笔尖。他只记了大概日子,没细算,只觉得出来很久了。
“十四日。”尘起冷不丁说道。
“好了,主子写吧。”时七把砚台往萧屿手边挪了下。
萧屿正要下笔,瞧着时七还在那站着,微抬了头,道:“杵在这做什么,下去歇息。”
时七“哦”了一声,随尘起出去。
萧屿提笔蘸墨,执笔写下:“吾妻轻儿,见信如晤,都城一别已有半月,大军已至……”
“……大军已至云城,不日便达聊城,一切安好,勿念。”
惊蛰给沈轻念着萧屿七日前在云城寄回的信。
沈轻在梨园修剪着花枝,放下剪子,接过信笺,又扫了上面的内容,淡淡说:“按照行军速度,现下大军应该已到了聊城了。”
“白露说夫人这几日睡得不好,可是挂念着主子?要不属下给您开几副安神的药,夜里能好睡些。”惊蛰关切问道。
沈轻眉眼带笑,轻轻收起信笺,“不用了,知道他平安就好。”
“绝影还是每日去门外等人吗?”
“是啊,它以为主子会回来,每日都去等,它是主子一手养大的,跟他亲,在疆北时,主子去战场也带着它,夜里同吃同睡,从来没那么久离开过,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把它喊回来吧,”沈轻说,“给他弄点爱吃的,改日带它出去走走。”
“是,夫人。”
绝影坐在萧府大门中间,望眼欲穿,每日定时来等,饭点也会自己回去吃,吃完了又来等,夜里也知道回去睡,倒像是成看门的了。不过见着沈轻还是摇着尾巴,不焉着。
聊城城墙上,聂风身披战甲,手持长枪,萧屿身着普通战士的铠甲,立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已到午时,大祁的士兵已经严阵以待,等着羌芜骑兵来袭。可已午时三刻,还没有任何动静,聂风将军将长枪插入缝隙,“该不会是走漏了风声,不来了吧?”
“裴将军。”刚上城门的裴易手里的水袋不经意掉落台阶上,士兵提醒他。
萧屿,司马良冀,和聂风回头看了裴易一眼,萧屿与司马良冀对上视线,聂风语气轻松,不怪反笑着调侃:“裴易,这仗还没开打呢,手就软了?”
裴易神情闪躲又克制,故作矜持地捡起水袋,扯着笑道:“昨夜酒喝有点多了,不过不影响我拉弓。”
萧屿眼神闪过一丝犀利,附和着:“看来裴将军箭术不错。”
聂风骄傲说道:“他的箭术在聊城是数一数二的,能一击必中。”
裴易有些不好意思,“过誉了,怎敢在二位将军面前卖弄。”
几人谈笑间,远处羌芜骑兵马蹄声渐起,铁蹄纷至而来,城墙上士兵骤然打起精神,准备作战。哨兵预警声响彻城楼。
萧屿紧紧盯着愈来愈近的骑兵,眸子幽深往前走了一步:“领头的就是边屠努?”
聂风抽出长枪,“正是。”
只见边屠努领着身后三千骑兵,身形可与萧屿匹敌,体格还要更宽更厚,手持弯刀,身披狼毛拼接的麦色凯甲,脖子上戴着狼牙,腰上也挂着各种珠石配饰,张狂桀骜,犹如夜间群狼出动觅食般震撼,铁蹄溅起沙尘,萧屿只觉脚下的城墙也在跟着震动,边屠努指挥者骑兵攻城,聂风这边指挥着士兵防御,这样的作战已经持续半月之久,对聊城士兵而言已然应对自如,萧屿在观察骑兵的作战习惯,正准备拉开弓弦射出箭羽之时,裴易拦住他:“二位将军退后,不能让边屠努知道城内有守备军以外的人。”
萧屿默默收回手中弓箭,退到城墙外,战事维持了两个时辰,边屠努下令撤兵,轻骑从四面八方涌成两队队形往回撤。
裴易朝身后喊:“他们撤兵了。”
萧屿站直身子,眼神一凝,“追。”
裴易奔下城楼,只听一声吓令,“开城门。”
裴易翻上马背,领着两千骑兵出城追击。
司马良冀站在城墙上,“这羌芜的兵真是打仗的好料子。”
萧屿视线一直锁定远处,淡淡道:“追不上了。”
聂风侧头看他,“这才刚出城,还没追呢,萧将军怎么就说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也不是灭自己威风,从边屠努的进攻就能看出他们这些兵和咱们的区别,那铁骑能行千里,萧将军说的没错。”司马良冀脱下头盔,拔出一支插在城墙上的箭羽。
萧屿向前走了两步,右脚跨上城墙,手撑膝盖,指着城外地面的凹陷,“那是铁蹄踏过的土地,”又接过司马良冀手中的箭羽,“这是他们的兵器,光从装备来看,就比咱们胜上一大截,别说近战了,赤身肉搏,也难平分秋色。”
聂风也算是老将了,打过羌芜无数,可从未正面对过边屠努,反正都是羌芜兵,差不了多少,如今有了援兵,边屠努就算攻城他们自己也有后手。
萧屿拿起一把弓,将手中这支羌芜的箭射了出去,“等裴易将军回来再商讨接下来的打算吧。”
到了深夜,军账内诸位将领还在等着消息,不过一会儿,哨兵来传:“禀报将军,裴副将回来了。”
裴易大步流星进了帐内,单膝跪地,司马良冀扶手让他起来。
聂风先问道:“如何?”
“他奶奶的,太能跑了,他们的马就跟插了翅膀似的,咱们卯足了劲都没能追上,不过,跟萧将军料想的一样,边屠努的骑兵到了赤水道就放慢速度,末将觉得有诈,便速速撤回。”裴易喘着息。
萧屿缓缓起身,早就预料之中的事,看着裴易身上的灰尘,他脸上倒是没那么多情绪,仍是一副看透一切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走近墙上,望着西北地形图,用棋杆比划一圈,说:“是了,他们知道你们追出去,不跟你们战,那是因为他们的大军在天狼道后方,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们第二次进攻时就部署好城外的伏击。”
“诸位请看,天狼道前恰巧有山体能够遮蔽我们的伏兵,按照地形,聂将军,如果我们要在此伏击,能掩藏多少人?”萧屿转捏着旗子,正色道。
聂风垂首沉思须臾,说:“最多两千人。”
萧屿把旗子插回沙盘,“行,那就安排两千精兵在此,这两千我会挑选我们的人进行埋伏,若边屠努再次进攻,聂将军还是如今日一样迎战,只守不攻,等他们撤离之时再派三千骑兵出城追击。前后夹击来个翁中捉憋,赤水道后的援军就算赶来也晚了。我们目的就是边屠努和这三千轻骑。”
聂风说道:“边屠努身经百战,若是正面对上,得另外安排些人专门对抗边屠努,就怕他会趁乱掩护逃走。”
“不急,边屠努交给我,我倒是很想会会这个羌芜第一勇士。看看是他的脖颈硬,还是巴彦格的脖颈硬。”萧屿冷着脸,神情漠然,今日一见边屠努,他想到了曾经的巴彦格,那个让改变他命运的匈奴人,也是从那一日起,让他没了父亲,巴彦格也号称是匈奴第一勇士,还不是让他拧下来头颅,挂在邺城城墙外,他倒是想看看这两邦的勇士谁更胜一筹,这次他也要砍下边屠努的头颅,挂在荆州城墙上。
他们入了聊城已有两日,大军还驻扎在城内军营里,这五万兵力司马良冀和萧屿轻易不会用,这是他们用来攻打荆州的筹码。
明日一战萧屿觉得胜券在握,但是心里总有不安,他躺在军床上冥思苦想,脑子过着每一个细节,却想不出来哪里还有问题,翻了身,索性不想了,起身向帐外叫了尘起。
“尘起,进来。”
萧屿穿着中衣,胸襟敞着,胸膛上的肌肉线条饱满流畅,若隐若现,在军营里又随意惯了。
尘起进来回话:“主子,何事?”
萧屿语气平和,问得毫无破绽,“这几日可有都城来的信?”
尘起心里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信,淡淡道:“还没有。不过我们的信府里应该是收到了,收到后夫人定会给您回信的,主子再耐心等等。”
萧屿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咳咳,知道了,下去吧。”
他哪里没耐心了,不过就是睡不着问问,心里想着人,见不到摸不着,长夜漫漫,真是难熬,在帐内踱着步子,思绪万千。
帐外传来声音,“主子快些睡吧,明日若出战,得养足精神才有力气打仗。”
萧屿无耐摇头,只好躺回床上,尘起又说:“夫人的信许过几日就来了,到时咱们把首战告捷的消息传回去,也让夫人高兴高兴。”
萧屿唇角扬起,吹了帐内烛火,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