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恢复了往日光景,封显云精神更足了,钟元辅在呈报朝中和幽州各职位空缺的任职名单,重要职位都是层层筛查选拔的,世家贵族想塞人,封九川那过不去,钟元辅那也过不去,只好悻悻作罢。
下朝的萧屿被高西宏拉着要去喝酒,萧屿没空,拒了他,徐少言也要约他喝酒。
他只说:“下次,下次一定。”
高西宏紧跟着他,讨好道:“怎么了,真是收性子了。”
萧屿有些不耐,今日刚穿出来的新鞋,真怕被这莽夫踩上一脚,果真,怕什么来什么。
高西宏实实的踩了他一脚,萧屿跟碰鬼似的跳起,喊道:“我的鞋。”
他把脚放到台阶上,撑着身子,拍净上面的脚印。
高西宏不解道:“不就一双鞋子,至于这么紧张吗?要多少,我跟府里说一声,赔你就是了。”
萧屿侧头斜看他,高西宏仿若能从他眼里看到杀意,不自觉往后拉了两步远。
“多少我都不稀罕,这是我夫人给我做的鞋,轻儿第一次给我做鞋,我今日第一日穿,你就给我踩了。我不打你,就已经给你脸了,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高西宏这才明白他为着什么这般紧张,原是家里那位做的,有眼力劲地拍着马屁:“哎呀,我说怎么有点不一样呢,原来是嫂子做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萧屿用手肘顶开他,不悦道:“什么嫂子,谁是你嫂子,少沾亲带故,”萧屿起身整理了衣裳,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剜他一眼,“不知道谁以前跟我说,沈家三小姐生性凉薄,还让我敬而远之。”
“你就当我瞎说的,况且你不也没听嘛。”
萧屿边走边用手臂推他后背:“那能听你的?走了。”
沈轻一大早去了瑶光寺,萧屿说有事原是要去去城外接人,刚出城门就碰上了。
“夫人,是主子,来接您了。”惊蛰坐在马车前朝后掀了帘子与车里人说话。
沈轻探出头,萧屿□□马扶着她下马车。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想着去接你呢。”
“将军政务忙,不必事事都紧着我的。”沈轻整理了裙摆道。
“政务再忙也急不了一时,可我想早点见你,不就得出城来迎你。”
沈轻自知拗不过他,没再开腔。
楚淮序任命前往幽州任职刺史一职,出城的走马街上,恰巧碰上城外回来的二人,楚淮序对上萧屿和沈轻的视线,欲言又止,萧屿大方地拉着沈轻走上前,有礼道:“楚大人,今日就启程去幽州任职了?”
楚淮序向萧屿抱拳行礼:“萧将军,”而后视线又落在沈轻身上,颔首斟酌着称呼,“萧夫人。”
沈轻微微点头。
“皇恩浩荡,委以重任,不敢怠慢,经此一案,幽州各城衙门公务堆积如山,需有人主事,我知是萧将军举荐的我,楚某能从北镇抚司活着出来,也是得了将军的恩惠,救命之恩,赏识之徳,在下谨记于心。”楚淮序一番肺腑之言,倒令萧屿有些不好意思了。
萧屿也没有揽功,客气道。
“楚大人哪里的话,我从没举荐过你,不过是给了通政司一个口子,他们自己寻着味就找到你了,那是你自己凭本事得来的,若不能担以重任,元辅大人那任谁去说都是无用功,你得谢你自己德才兼备,治事之能,还有你那颗不为权势所诱惑的赤诚之心。”
楚淮序会心一笑,此刻是打心底感激他的,再看到他对沈轻这般好,从前过往,凡此种种,都已烟消云散,往后都城里一切在与他无关紧要,他要做的是守幽州一方无虞。
楚淮序再次拱手,沈轻对他点头送别:“大人珍重。”
楚淮序内心一热,不知是喜还是悲,苦涩应了一句:“夫人也珍重。”
回府的路上,二人坐在马车里,萧屿盯着对面的沈轻,闷闷不乐。
“怎么了,心情不佳?可是楚淮序离都的原因?”萧屿这话里有些吃味,沈轻没听出来,垂着眸大方地点头承认。
“舍不得了?”萧屿双手抱胸,抬着下巴,神色不悦。
沈轻抬起头看他,眸子里透着忧愁,慢悠悠道:“不是,就是觉得世事无常,只不过几月时间,便发生这么多事。世态炎凉,人心难测,生逢乱世,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萧屿听她这话,眉峰簇成一团,交叠的双手松开撑在膝头,府低了身子,从下方往上,凑近了盯着沈轻。食指刮了她小巧挺拔的鼻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悲观呀。”
沈轻被他扑过来的气息惹得不自在,向后靠了再答:“这是事实啊。”
萧屿单臂环着她肩头,挪了位置,坐到她身边去,让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靠,赋有安全感道:“楚淮序去幽州,那是升迁调任,以他的才能,过不了几年还是会被调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沈轻想解释,萧屿却不在意打断她。
“再有,只要有我在,我就护你一生安宁,即便乱世,我能护住你,你也不会朝不保夕的。以后不许再这么想了,记住没?”
沈轻靠着他怀里,点头应到。这样的承诺成婚几月,萧屿倒是说过不少,沈轻听了也就听了,却从未真正期待过,全当是萧屿说的情话,作不作数的另说。
马车往泠月阁方向去了,萧屿领着沈轻上了二楼厢房,刚进门,就看见封九川正在与人下棋,正是宁尚书府的二小姐宁昭然,封九川是只约了萧屿在此处一叙,不曾碰见宁昭然,便把人请进来,二人谈得一时兴起便要下棋,一分高下。
萧屿灵敏的嗅觉洞察着一切,他是看出来了,封九川心里在打着小算盘。
他冷冷地调侃道:“倒是我来得不巧,扰了二位兴致。”
宁昭然起身给萧屿和沈轻行礼,沈轻也回了礼。
封九川倒是坦荡,说:“怎么许你带人,就不许我也带人?”
萧屿觉得这话听得有意思,但又不想揭穿他,给他留点面子。
只说:“下棋呢,听闻宁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都城第一才女,辞安这棋是要输了吧。”
封九川盈盈笑着,摇着折扇,宁昭然说道:“小女不才,赢不过世子,占了下风了,不知将军和夫人能否助昭然搬回局面。”
萧屿得意地搂过沈轻的腰,傲娇道:“这你可算找对人了,论棋艺,我不如我家夫人,她杀得太厉害,我毫无还手之力。”
封九川闻言,乐了,说:“当真?你怕是让着人家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轻缓缓开口道:“我家将军过奖了,二位不要当真。”
宁昭然让开位置给沈轻,说:“无妨,夫人尽管下。”
沈轻侧头看了一眼萧屿,萧屿对她点头示意,沈轻这才放松坐在宁昭然原先位置。
封九川打量着沈轻和萧屿。
沈轻落坐,默默观察着棋局,按照宁昭然原先的黑子布局,封九川的白子要破轻而易举,可是守的话倒还真说不准。
沈轻先落一子,这一子看着无关紧要,不足起眼,却是抛砖引玉的关键。
“长凌莫不是诓我的吧?他可是让着你下的。”封九川知道萧屿这个妻奴,输了棋指不定是故意是给人家讨好欢心的。封九川觉得萧屿的话有些过于夸张了,虽这么想着,心底也还保留着警惕之心,步步紧逼。
沈轻再落一子:“世子在与我博棋艺,论棋艺我不如您。”
封九川笑得灿烂,他要好好周旋,不想那么快就下完这盘棋,一旦起了这样的心思,便是沈轻赢棋的关键。
前几步做局中,黑子早已暗度陈仓,沈轻却装模作样,面露难色,问萧屿:“将军觉得该下何处。”
萧屿伸出食指,指着一处,“下这。”沈轻沉思着未落子,视线又移到宁昭然身上,宁昭然也点头,默认认同萧屿的看法。
沈轻从棋奁里拿出一子,落在别处,三人都深吸一口气,封九川有些失望道:“夫人,这么下等同于自掘坟墓,可落子无悔,今日高兴,给你一次悔棋的机会,你可重下。”
沈轻客气一笑,示意他继续:“世子请下。”
萧屿见沈轻这子落得实在妙,他瞬间明白沈轻用意,暗想“这家伙真是狡猾,每次都层出不穷。”
走到这一步萧屿已经看到结局了,可宁昭然和封九川还蒙在鼓里呢。
封九川正要落子,沈轻提醒他,面上带着浅笑,一字一字道:“世子,落子无悔。”
封九川已落完,沈轻道:“世子,得罪了。”
沈轻再落一字,眼下再观棋局,沈轻的黑子围成双边,两面夹击,奈封九川后面怎么下,都只能是及时止损,否则都要被吃干抹净。
封九川笑了,对眼前这个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夫人棋艺超群,辞安认输。”
宁昭然也连连称赞,她观此局,犹如一场盛宴,沈轻铺的一手好招,只在最后等着收拾残局,好一招关门捉贼。
萧屿傲娇又得意,往沈轻身旁落坐,“我说的没错吧?”
“论棋艺你没输过,可却输给了我夫人,今日你可得请客。”
封九川大笑,爽快道:“请,得请,输者请客。”
“人不可貌相,夫人看着文静,没想到下起棋来气势恢宏,不比男人差,这棋艺是跟谁学的,我可要拜他为师。”
沈轻风轻云淡说:“不博棋艺,只博人心。”
不博棋艺,只博人心,封九川和萧屿对视一眼,他此刻总算明白萧屿为什么非要娶这个沈家三小姐了,只是因为一张脸,依着萧屿这性子也许早就腻了,哪还能对她百般宠爱,言听计从的。
宁昭然也附和着:“哪知祁都还有这般女子,就连我也要惭愧了。”
“宁二小姐勿要妄自菲薄,沈轻只不过班门弄斧,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着玩,慢慢地就摸索了些下棋人的心理,下棋最有趣的是两方过程中的心理博弈,最后伯仲才是次要。”沈轻不急不缓地抒着己见。
宁昭然也是聪明的,这沈轻不简单,是啊,能降服萧屿这样的,哪是个简单的人物。从前也不过是身处内宅,没有办法只能藏拙,不招摇,不起眼,默默无闻,倒是萧屿这个伯乐,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