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七日,萧明雨带着萧行奉命入了都,本是想要赶在婚礼前到的,谁知半道经过幽州时延误了路程,再到祁都已错过了婚期,萧屿得知后也让尘起去了书信,萧行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大哥大嫂了。
萧行坐在马背上,马蹄踏过的地方扬起灰尘,一不注意就迷了眼睛,他揉着眼睑的尘埃:“爹,大哥信中把大嫂说的那般好看,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女子吗?”
萧明雨策着马,额间的皱纹比两年前深了些,鬓边也长出几缕白丝,他勒着缰绳的手掌都是粗糙的纹路,仿佛崇山峻岭般望不到尽头,眸间显露疲惫之感,不知是这两年疆北的担子全凭他一人支撑,军务繁重导致,还是日夜兼程赶路没休息好的缘故,看着苍老了几分,他抬臂拍掉了萧行披风上的灰尘,眼神笃定的望着前方,声音混浊有力道:“阿屿不是个好色的人,即便是有这般出尘脱俗的女子,你大哥定然也不是因为那张脸,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话说夸张了也不一定。”说完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萧屿从前在疆北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萧明雨两兄弟给他物色了不少人选,军中将领家中有女儿姐妹的,都想给他牵线,八城主将的女儿们个个姿色不凡,可是他性子野,跟女孩们玩不来,弄哭了自己还得哄着,太过文静端庄的他说闷,稍微活泼好动的他又说嫌吵,总之什么样的都能被他找出一大堆理由搪塞过去,十六岁了还不知人事,只道跑马涉猎,混军营跟一堆大老爷们切磋,摔跤驯马,拉弓射箭样样不输。
弄得家里没法了就由得他去吧,姻缘这事求不来也急不来,萧明风索性就不管了,自己也乐得自在。
谁知这一进祁都还没两年,就定下了亲,这亲还是他自己求来的,萧明雨怎么都想不明白。
萧行目光呆滞,想着萧屿寄回来的画像,沉思着:“夸张吗?大哥说那画中画的不如真人的三分神韵,我觉得大嫂就是有那么好看,大哥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大哥的眼光总不会错的,萧明雨默认的点头:“那道是,阿屿从小什么都要最好的,大哥给不了的,他就自己挣,这娶妻挑的既不是世家贵女,那就是长相出众,若不是,那也得是聪慧伶俐,能与他心意相通,并肩而行之人。”
萧行急切的心情跃然而出,他的心已飞到了祁都,手勒紧缰绳,双膝夹紧马肚,双腿一震,驾了马就冲出了队伍。
“爹,咱们快点,我想见大哥大嫂了。”
后面的萧明雨看着自己儿子,不禁轻笑:“跟上吧,两年不见,我也想早点看到阿屿。”随即身后众人追赶在萧行身后,半日后浩浩荡荡一行人入了祁都。
城门外,不等魏蓝羽给守城侍卫交接文书,萧屿就已领着沈轻,尘起,时七几人候在城门口,刚看到远处的黑影时,还未看清面容就已听出疆北行军的马蹄声,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
萧行一早看到城门下的萧屿,他前□□马,一跃而出,不等身后的萧明雨就已经冲到萧屿面前,抱住了他。
“大哥。”
萧屿展笑颜开,朝他后背轻拍两下,露出皓齿:“阿行长高了。”
萧行松开双臂,退了两步,仰着头看着萧屿:
“哥也是,比之前更高更壮了。”
寒暄了两句后萧屿给刚下马的萧明雨拜了礼。
“二叔,一路上辛苦了,阿屿应该早些去接您的。”
萧明雨拍着他的肩,笑道:“阿屿,起来起来,自家人,就不要整这些虚礼了。”
萧屿也没再客气,身后的尘起几人向萧明雨抱拳行礼道:“主子听闻王爷和公子要入都,开心了好些日子,日日都念着呢。”
萧明雨这才看见萧屿身后的沈轻,身着鹅黄色羽纱长裙,两鬓发丝盘起,气韵果然出挑,气质清冷让人不好亲近,亏得萧屿要以军功来换。
萧屿转身搂过沈轻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眼神无尽柔和,又不失炽热坦诚,给众人介绍着。
“二叔,阿行,这就是我信中跟你们说的沈轻,我的妻子。”
沈轻温婉一笑,欠身行礼,声音柔和:“沈轻见过王爷,小世子。”
萧明雨慈和笑着:“既然是阿屿的妻,就不必见外了,跟着阿屿喊二叔就行。”
“二叔。”沈轻闻言照着喊了一声。
萧行这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这位大嫂,他的神情仿若从未见过气韵这般清冷的女子,疆北的美人不少,可这样的难得一见,他有些怔色,险些失态,还好萧明雨稳重,朝他胸口锤了一拳。
“臭小子,一路上就吵着要早点见到大哥大嫂,怎么现在见到了,就不会喊人了?”
萧行这才缓过神来,尴尬地摸着后脑勺,笑笑:“阿行见过大嫂,果真跟大哥说的无差,大嫂当真是仙人下凡,难怪哥说那画像只有你三分神韵……”
沈轻被他当着众人这么一夸,害羞含笑,只是他口中的画像她没听明白,侧头抬眸看了看萧屿:“画像?”
萧屿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熬了一夜给她画了像,还是画的不怎么好的画像。瞬间避开了沈轻的视线,想转移话题,却不料萧行的嘴快。
“是啊,大嫂不知道吗?大哥给我们的家书里还携带了一副您的……”
画像二字未出口,萧屿已经用手给他摁了回去。
“二叔日夜兼程,想必也未休息好,我已让人在府里准备好了酒席,咱们先回府。”
萧行一听有吃的,就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了,只管跟在两人身后,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偷看一旁的沈轻,沈轻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点头应着。
萧行瞧她话不多,想着多与她说说话,主动谈起一路入都的趣事,沈轻聚精会神听着,萧行讲起来就没完没了,逗得平日不怎么爱笑的沈轻也连连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萧屿不经意回头见到她这么开心,自己也跟着乐。
萧府内下人早已收拾好了屋子,萧明雨一行人就住在萧府内,就跟在疆北一样不分彼此,宴席菜单酒水都是沈轻精心备选的,怕他们行路风尘仆仆没有食欲,准备了些爽口和消食的菜色,酒也是按照疆北人的喜好准备的。
第二日萧明雨和萧行一同上朝,随着萧明雨的入都,朝中世家对萧家的地位更加忌惮,本来萧屿在幽州一战中大获威名,也算站住了脚,这对世家而言是该警惕。
封显云准许萧明雨入都参加萧屿的大婚,那也算是给足了萧家面子,他是要昭告天下,昭告疆北军,萧屿入都不是质子,朝廷会给他建功立业,成家立室的机会,也许了萧家入都与他叙旧。
恩威并施,帝王之术罢了。
萧明雨将那盘萧屿同萧明风未下完的棋带来了祁都,听雪堂里,白梅树下,亭台而坐,白子是白玉磨成的,黑子用的是黑曜石,萧屿入都急,没想起要带,萧明雨此番特意将那没下完的棋局一并带了过来。
“我在祁都的旧友里听了不少你的事情。”萧明雨摆着棋。
萧屿恭敬坐在他对面:“都是风流事,让二叔见笑了。”
萧明雨摇头笑笑:“不,你做的很好,比我想的要好,祁都的守备军是何等棘手差事,被你做成了,如今虽说你只是个虚职,守备军整顿后没有你的兵权,可人心都是你收起来的,日后必有大用。”
“二叔说的是。”
萧明雨这才从那盘棋里抬起眼看他:“可是这个样子?”
萧屿看着那棋盘,扯出笑来:“是,二叔把棋盘都记下来了。”
萧明雨将棋盒装的白子移到萧屿跟前:“我来替大哥与你下这未下完的局。”
“二叔,手下留情。”萧屿说着执起白子落入一格。
“你挑的人,是为了给你挡事,还是真心为之。”萧明雨意不在棋,开门见山问,这事入都那日就想问萧屿,可是没找着合适机会。
“二叔问的是沈轻?”
“二叔是觉得有何不妥?”
“这几日我见你二人相处并不像寻常夫妻,她与你隔着生分,阿屿,你不是那种会屈就身份去讨好的人,你选人的时候,是不是出于旁的顾虑?”
萧屿捏棋的指尖顿住:“二叔也觉得我娶沈家女儿,是为了逃避圣上和世家的猜疑是吗?”
萧明雨眉心一挑,没有出声就当是默认了。
廊下的人端着热茶过来,听着二人谈话时又退了出去。
“是。”萧屿说,“二叔猜得没错。”
“我是想过皇上会通过婚事来牵制疆北,又或者是牵制我,我朝驸马是没有兵权的,若皇上给我指了婚,那疆北兵权就可名正言顺收回,如今大祁没有适合婚配的公主,可那些公侯世家,名门望族多的是,不论我与谁联姻都不会有好结果,沈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廊下的人眼眸微沉,转身离开了听雪堂。
萧屿继续说:“可我选沈轻做妻子,这些盘算都不在里头。我是当真喜欢这个人的,二叔这么问,可是觉得沈轻哪里不好?”
“既然没有这个中缘由便好,我是怕你因疆北的牵制随意选了个人成婚来打消皇帝的猜忌,若当真如此,往后婚后生活也和睦不久,你既说了是真心为之,那我便放心了,阿屿选的人定然不会出错。这沈轻嘛性子是冷了点,不大爱说话,不过人有千相,总归心是热的就行。”
“你爹娘若是见了,也定会喜欢的,来日带她一块回疆北,上宗祠,入族谱。”萧明雨拍着他肩,只要萧屿说的是真的,那他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梨园里惊蛰同萧行一块过来,萧行手里拎着小袋,见沈轻神色不好,问道:“大嫂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沈轻敛起失落,勉强笑笑:“无事,阿行找你大哥吗?”
萧行甩着手里的东西摇头说:“大哥在跟父亲谈事,我不找他,我来找你的。”
沈轻这才想起那托盘的茶水,吩咐道:“惊蛰,你将这茶送去听雪堂吧。”
“好的夫人,我这就去。”
梨园内就剩下萧行和沈轻,沈轻盯着他那个袋子,饶有兴趣问:“这是什么?”
萧行拉开袋口,展示给沈轻看,满满一袋的核桃。
“这是我从疆北带来的核桃,特意给嫂嫂补身子的,这核桃皮薄肉厚,香酥可口,你平日拿来当零嘴正好。”萧行笑得灿烂,笑起来时与萧屿有两分像。
“阿行有心了。”沈轻拿了一个放手里就要剥。
萧行忙道:“哎?这怎么能让大嫂自己动手,我来给你剥。”
萧行夺过沈轻手里的核桃,二话不说就给开了,完整的核桃仁出现在掌心,他递给沈轻。沈轻没客气,拿起放入嘴里,确实比祁都卖的核桃要甜也更香。
听雪堂的人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萧屿下完那盘棋,多年的遗憾也算了了,萧明雨把那副棋留给他,刚从廊下走回梨园,就见沈轻和萧行二人坐在院内的梨树下的亭子里,梨花正开,满院梨花裹着院,那石桌上摆了一堆核桃壳,萧行逗着沈轻乐,沈轻很喜欢听萧行说话,说的都是他们疆北的民风民俗,还有萧屿和自己小时候那些事。
“说什么呢那么开心?”萧屿走近后问,坐到沈轻旁边,沈轻往另外一旁移了移,不想他凑过来贴近自己。
萧屿没往心里去,只质问着萧行:“你大嫂挑嘴,你别乱喂她吃东西。”
萧行愣了愣,心想:挑嘴吗?他的好嫂嫂可是吃了不少她剥的核桃了。
“这是核桃,对身体有好处的。”
萧行说着又递了一个完整的核桃仁给沈轻,沈轻欲接,不知不觉她着实吃了不少,萧屿打了萧行手:“洗手了吗你?就敢剥给你大嫂吃。”
沈轻没正眼看萧屿一眼,只对萧行笑了笑,萧行故作委屈:“我这已经剥了一大早了。”
萧屿睨他一眼,将那剩下的半袋核桃拖到自己跟前,霸道着:“你剥了自己吃就行。”
“轻儿,我给你剥。”
沈轻没接他的,端起茶喝了小口:“不吃了,阿行给我剥了许多,已经够了。”
萧行看着自己大哥吃瘪的样,乐极了,他挡手凑近沈轻问:“嫂嫂,你看上我哥什么了?”
沈轻想了许久,才认真说:“是圣上赐的婚,并非我选的。”
萧屿看着他俩这般谈得来,心里不是滋味,桌下萧行的腿结结实实吃了一脚。
他吃痛“嗷”出一声。
“老待在我这院子做什么?你那院子有鬼吗?”萧屿瞪着他。
“大哥说这话当真是寒心,你跟父亲谈话,不让我听,我自然就来找大嫂,况且,大哥找了个这么好的嫂嫂,我多说几句话有何不妥?”萧行控诉着,转而又对沈轻说,“是吧,嫂嫂,大哥不待见我。”
“无事,我待见阿行。”沈轻哄着人。
萧屿才觉自己是多余的那个。有那么一刻他想把萧行连夜送回疆北去。
毕竟萧行来了之后,他方觉沈轻很少搭理自己,特别是今日,勿说想与她谈话亲昵,她连正脸都没给一个。
还以为是萧行与她说了什么。夜里想缠着沈轻,等他回房时沈轻都睡下了,他叫了好几声一点回应没有,只能忍着心里的情欲,欲求不满的进入梦中。
半夜身侧的人呓语不断,吵醒熟睡的萧屿,可沈轻没醒,嘴里说着胡话,听不清。
梦魇了?
这场景他好似见过。洛天山山洞那晚,还有成亲第二晚,就是这样梦魇的,洛天山那时候他没敢上前去,如今他将人紧紧搂紧臂弯,轻轻唤着:“轻儿?轻儿?”
梦里的人挣扎许久,周身衣裳已经湿透,大颗大颗的汗珠滑入他手臂,许久沈轻才从梦里醒来,她被人搂得紧,醒来后还挣扎了几下。
萧屿见她醒了问道:“轻儿?你梦魇了,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沈轻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只说:“没什么。”
“梦里都是假的,有我在呢,别怕。”他安抚着人,轻拍着她后背,一声一声,“不怕,我在呢,我一直都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沈轻在他的抚慰中睡去。萧行和萧明雨在祁都待了半月就要辞行,萧屿和沈轻本想多留,可是他们一来一回就得耽误一两个月,疆北军务繁重,他离不了那么长时间。只道萧屿在祁都事事谨慎,有事别硬抗,疆北能保得了他。
萧行走的时候,萧屿特意拉了萧行问:“那日你问你大嫂看上我什么,她如何答你的?”
萧行咧嘴笑他:“不是大哥看上的大嫂吗?”
“大哥,大嫂不怎么爱说话,可是我说的她都听进去了,是以她若哪里闷着,你也别与她置气。她不说,你多说一些就好了,她是很好的人。我和爹都很喜欢她,你一定要带她回疆北,我在疆北等你们回来。”
“臭小子长大了,知道教训你哥了。”萧屿自嘲。
“二叔,疆北路远,此行匆忙,阿屿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我让人一路多加防范,回去后疆北的战事恐怕又要到了,阿行,多替二叔担起事,别只顾着玩。”
萧明雨摸了把额头,语重心长:“放心吧,这小子最是听你话的,在祁都好好的。”
“二叔,阿行,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