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缓缓离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穿梭在树林里,有人晃动着手电,没几下光线就沉了下去,对着地上的落叶了。
“谢先生。”有个人率先看见了他,一路小跑着迎上来,“您叫我小顾就行。”
“抱歉,有事耽误了一些时间。”谢烬说。
“您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失职,不仅打扰了您休假,还大半夜给您叫来。”小顾也是刚知道领导给了谢烬一个月的长假。
“我没有签字,就不算休。”谢烬看了看表,“你简单说一下案子吧。”
“好。”小顾领着他往里走,“这次和上次的手法一样,目前警方没有透露,公司这边已经认定是同一案了。我先带您看现场,之后还是照常吗?”
“照常。”谢烬点点头。
小顾递给他手机,打开的图片光线和角度都不佳,明显是偷拍的,谢烬看了他一眼,小顾难为情地道了个歉。谢烬没说什么,公司果然还是不能完全取得警方的信任,连取证照片都不肯给。
死者被吊在树上,穿了一身工装服,暗蓝色的,很经典,他记得应该还有一个配套的暗蓝色帽子。
小顾:“死者身高一米七三,大约六十五公斤,没有穿鞋,袜子很白很干净。”
谢烬:“崭新的?”
小顾:“目测是,第一起案子也是换的同款白袜,不明原因。”
死者裤腿搭在袜子上,纤细的双腿幽幽地垂着,像插在炉里的香,好在有长裤遮挡,才不会显得过于骨瘦嶙峋。
小顾:“有人认出来死者,说是可能上过电视。”
谢烬:“公众人物?”
“正在查……”小顾没有继续说,主观判断对查案的影响太大,似乎不应该说出来。
“没关系,你说吧,”谢烬看穿了他的想法,“我自己会判断。”
小顾很感激地看向他,公司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听他这种低阶的人讲案情看法,他们会觉得低端、肤浅、或者白痴:“我可以吗?”
谢烬又看了他一眼,小顾咽了口唾沫,他刚刚还觉得谢烬可能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现在又觉得应该比这个复杂:“他的衣服是打理过的,应该是要见什么人,裤腿的内侧有新蹭的油污,我猜他是骑自行车来的。”
谢烬低头看着照片:“衣服打理过不一定是要见什么人,有些人出门倒垃圾都要穿得体面。”
小顾脸红了。
谢烬说:“继续说。”
“……我去车棚查看了一下,有一辆自行车的车锁掉在地上,钥匙还挂在上面,所以……如果指纹吻合,那就是死者在车棚被人带走了。”
谢烬没有回应,小顾不敢再说下去了,也看向照片。
死者的手腕有些灰白和干瘪,甚至不如那双袜子,他凭本能感觉袜子下的脚腕也是这么干瘪的,就像一个陈旧的塑料娃娃,在被扔掉之前总会被人踩两脚。
他想起了宰羊的,那情景和现在差不多,都是先在蹄子或者说是腕子上开个口,下刀干脆利落,伤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只要血可以不疾不徐地放出来就好了。
放完血的羊他还记忆犹新,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羊肉,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因为好奇而继续看下去。
“今天公园里有什么活动吗?”谢烬突然问。
“活动?”小顾显然没理解。
谢烬指了指死者的手心,小顾仔仔细细地看,除了死者手心有些脏,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谢烬把手机还给他:“脏痕是成排的,间距很工整,他手里曾经攥着一个手写稿,出汗的时候,铅痕印在了手心里。”
白澈远远看着,那边狼眼手电射出的光交织闪烁,好几次都照进了他的眼里。他依稀能从雾蒙蒙的亮光下认出几个人,随着谢烬的出现,大部分人在跟他交接后都陆续驱车离开了。
白澈是行动部的,这个部门整天就是查查线索、打打杀杀,而谢烬所在的记录部不用来单位,所以行动部很难和记录部凑到一起。
这次谢烬到得晚,没准能碰上白澈手下的人。
当年到场的人是自己,那今天顶替他的人又会是谁呢?
要是来的人是他自己,那将是多么诡异的场面。
但是他并不想看见自己,本来穿越就是一件很二逼的事,再遇见另一个时空的自己那真是二逼到极致了,他紧张地攥了攥手:“小霍盈啊小霍盈,老天保佑一定是你。”
行动部通常是最后离场的,所以不会早来,如果开车,一定是停在靠后的地方。他循着车头找去,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确切的说是一双熟悉的大长腿。
烟灰色的西服裤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纤细的脚踝,这双腿的主人就坐在车前盖上,一只脚踩着保险杠,一只脚则踩在地上有规律地踏着节拍。
白澈重重地拍在方向盘上——不是霍盈盈,这个人叫项昀山。
手机显示依旧是一片乱码,他把脸埋进了臂弯,有些心烦意乱。
项昀山和自己有过节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子不会平白无故地找来他,除非行动部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下。两年前除了难以抽调人手,没有任何异常,就算没有正式工,勉强还有实习生啊。
可是,要怎么样才叫失控?
除非这里的白澈失联了。
为什么?
他拍拍脸想冷静,项昀山的出现让他有些莫名的焦虑,如果这个人在他就不能明目张胆地找去公司了,得找个机会联系上霍盈盈。
他从车里找到一根曲别针,掰直了刺进放SIM卡的地方,取出卡扔掉,按了关机再重启。
他和项昀山的过节是因为一次捕捉黑虫妖的任务,作为新人,那是项昀山的第一个独立任务,他倒是毫无意外地搞砸了,后来白澈看报告写得完美无缺也就没有深究,直到他遇到了一个证人。
那个证人说当天黑虫妖本来就近在眼前唾手可得,项昀山却偏偏失手了,白澈认为这是有意为之,还在补充报告里塞进了那份证词,亲自去捉那只黑虫妖,然而上午还出现在监控里的黑虫妖,晚上就离奇死亡了。
白澈第一时间回到公司,却被项昀山抢先一步,说成了是白澈故意栽赃他,杀了黑虫妖。
被这个傻逼摆了一道绝对是他从业史上最丢人的一笔了。
没了SIM卡的手机恢复了正常,他盯着五月一日那几个字。
这一天发生的案子他想不起来了,倒是隐约记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至于是什么事……他打开车门,决定用最有效的方法来获取记忆——情景重现。
远处没剩下几个人了,警方走后公司的搜查可能还会持续十几分钟,如果要避开项昀山就不能和同事们接触,他看向西南侧的一处窄径,那边既可以远离人群又可以抵达案发现场的后方。
他下了车,尽量踩在浅色的地方,那里还没有被雨水淋透。
树林里混合了泥土和落叶的清芬,月光投下来,没有灯的小路上清光朦朦的格外有意境。
两年后再次经历这些,总觉得当时有些意气用事了。
一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在后颈上,白澈伸手揉了揉,感觉拂开之后带着黏腻,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路灯照得清楚,这并不是血。
这里怎么可能有血……白澈恍然一惊,抬头向上望去。
想起来了!
这个事件的凶手是一只石妖,他伪装成湖石,勒杀深夜经过这里的人,以便获取新鲜的血液,那次所有人错过了这个机会,以至于一直到两年后都没有捉到他。
当天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晚离开的人了,然而第二天中午公司就发布了一个讣告——死了一个职员。
白澈已经看不到手电光源了,他快步往石妖所在的人工湖走去,那是搜查的必经之路。他自己倒是无所畏惧,但是公司那群人里除了项昀山都是文职。
哦对还有谢烬,那家伙算个意外。
白澈“啧”了一声,哪有记录者那么能打的?不来行动部当他小弟真是浪费了。
临近湖水明显更加冷潮了,白澈已经看见了手电筒直白的光束,那光呈现出不规则的运动轨迹,从划动的方向上来看,拿着它的人应该是在说话。
却只有一道手电光。
湖面泛着粼粼的浅光,他缓步潜在树后,果然发现有个西装男正在一面讲话一面比划,是公司的人,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衣的少年。
少年戴着棒球帽,看不清五官,低头垂目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手指却时不时有规律地蜷动一下。
这是强制化形的后遗症。
白澈收回脚。
强制化形的妖不会有太强的法术攻击力,但是石妖会遁地,必须要把他困在一定范围内。白澈除了在书上看过那么两句简单描述,还真没在现实中遇到过这种东西,他也有些挠头,石妖怕什么——强酸、火烧,还是网抄?
白澈掰开腰带扣装饰,里面藏了一排细小的银针,他在脚下钉入一枚,看准了另外两个方向掷了出去。
细针一入土中就化成了一抹白烟,消失不见了。
还差一根就可以拉起屏障,他需要到这两个人的后面去,就在要转移的时候,脚边的一枚小石子儿突然晃动了一下,无声地飞向太阳穴,他余光瞥见飞光,顺手一抓,握在了掌中。
然而这石头是那石妖的,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已经惊动了他,白澈眼见他伸手扼住西装男,硬生生把人勒晕了拖着就跑。
白澈一步跨出来,石妖看见他大惊失色,也顾不上猎物了,翻身过桥一路沉水而去,白澈以闪电之势飞出最后一枚短针,逼得石妖瞬间破水。
“白、白家人?!”石妖一面喊一面跑,一头撞在屏障上弹了回来,白澈伸手去抓,石妖突然化作石子掩入了花草中。
白澈滑步远离这片地方,这石妖这么灵活,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知道是你白爷爷来了还不赶快出来见驾?!”
石妖:“我、我不!”
白澈:“你他妈一妖精还带结巴的。”
石妖:“嗯!”
白澈:“我又没夸你,你怎么还骄傲上了?!”
石妖嚎了一嗓子就悄无声息了,白澈哭笑不得,后悔把针投得远了,这前后几十平米大,总不能掘地三尺把土层连墩儿搬走吧?这要是回去筛,得用多大孔的筛子?
谢烬家又不是地质研究所。
今天的脑子总是抽风,白澈无奈地笑笑,屏障内的石块突然全部悬冲而来,他旋身避过了打脸的几块,其余的基本全打中了。
白澈咧着嘴揉了揉腿,抬脚的空档一根石刺直扎门面,他伸手一劈,第二根石刺紧随其后,他反手抓住,一连三转才算缓冲下来。
他扔掉石刺,掌心火辣辣的几乎搓下一层皮,不等喘息又是一片沙尘笼罩,他抬手遮掩,只觉得脚腕一紧整个人被拉得劈叉,刚定步止住滑动,反腕接住一块飞石,却又被另一块砸中了后脑。
就这么一松,大头朝下脚朝上,吊在了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