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可谓自作孽不可活,白澈第二天醒来像被人当沙包打了似的浑身酸痛,沙发已经恢复了原状,连褶皱都平整了,电梯卡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上,旁边有一杯水。
白澈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又一次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狂风挤进窗缝,嘶嘶枭叫着,他转了一圈,空荡荡的,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谢烬不在的事实,不免有些失落。
昨天确实有些过火了,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还用色威胁叫哥哥……谢烬那么端庄的人儿,也不怪会大发雷霆把他掀翻出去。
白澈幽幽叹了口气,一时亲近就放开手脚了,也是欠揍。
他木讷地洗了澡,刚出现在楼下就收到了肖霖的热烈慰问。
“昨天动静够大的啊,那家伙当啷一声,楼都震了,我还以为地震了,愣是跑出去五六米。我说小白爷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儿嘛,你看谢老师到现在都没来。”
白澈跟大家打着招呼,抱住了汤圆儿,接过霍盈盈给弄好的三明治,又多要了一点儿番茄酱,都忙活完了才想起来肖霖在说话:“他没来?”
霍盈盈看见他刚洗完的头发还有水珠,去找了条新毛巾给他擦了擦:“师父别听他瞎扯,谢老师吃过饭去美术馆了。”
肖霖吃惊道:“这么早就上班?”
白澈一手托着小肥猫,一手举着三明治一口咬下,番茄酱挤了一手。以防那一团白变成一团番茄,小罗毫不留情地从他手里抢走了汤圆。白澈的食指点在猫鼻子上,立住了一个小红点,他立刻笑得跟个禽兽似的:“他起得早,天天跑步。”
肖霖凑过来:“你怎么知道,住一块啊?”
白澈佯装亲近搂住肖霖的肩膀:“好奇啊,好奇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呗?”
肖霖麻利地甩开他躲康圆儿那边去了:“小白爷,虽然你长得帅,但我喜欢进女厕所的。”
熊纪舒说:“哎,大圆儿进去过。”
康圆儿:“滚。”
白澈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手,都抹干净了:“项昀山去哪了?”
肖霖说:“走啦,你三叔亲自打电话来,让他送你那学霸表弟回家。真是模范爹,儿子一出事立刻就变成一级保护动物。你这死而复生也就是得亲爹垂怜一面吧?”
肖霖从熊纪舒手里抢走牛奶,康圆儿拍了他一巴掌,把蕃茄酱拍匀了:“少说两句死不了。”
白澈习以为常了:“他还回来吗?”
肖霖想了想,耸了耸肩。
白澈本来想去美术馆找谢烬的,刚想走就来人拉来了一车文件,毫不夸张,用平板车拉来的。因为公司的特殊性,要报送到其他机关的流程文件太多太繁杂,而自从项昀山接手行动部以来,也就是将近两个月,他一篇案件陈述和述职报告都没写过。
不少人过来围观文件大队,白澈一个头顶两个大:“这些案子我一个都不知道,你们不会打算让我挨个研究吧,项昀山的烂摊子什么时候也归我管了?”
“项先生之前也是这么说的,”送文件的人说,“月底了,白部长加油。”
正巧霍盈盈接到谢烬电话说暂时没有进展不要过来,而且没等白澈接听就挂了电话,把他气得用水果刀把项昀山的照片定在了墙上,一边骂街一边把整个人都淹没在了比脸还高的文件里。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去了好几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衣服就是赫竺华所化,而宋文悦就是赫竺华,只不过能变回来的她太过虚弱,一直躺在医院吊那些没用的点滴。
白澈最初的那张电话卡被证实可以使用,是半个月前实名登记买走的,买主不详,有问题的应该是他的手机。先不说那手机已经粉身碎骨,叫人去寻时,那地方刚拆了一片房屋,已经查无此物了。
所有的希望就剩下那个穿越手环了,他刚想到,谢烬就心有灵犀地托小罗送来了,于是项昀山的照片上又多了一把刀。
早上技术部反馈说只是一般的防蚊手环,只是做得高档了一些罢了。
这下没有穿越这个论点彻底坐实了,霍盈盈抱来电脑在门外敲了敲门,白澈手里的笔转飞了出去:“好消息坏消息?”
霍盈盈捡起笔:“好消息怎么讲,坏消息又怎么讲?”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思路被打断了,白澈索性把文件往前一推,烂泥一样瘫在桌子上,他也彻底江郎才尽了:“好消息就把电脑放下,坏消息就把电脑放回去。”
桌上的文件明显左边比右边矮了一大截,霍盈盈说:“真能干啊师父,下去一多半了都,是不是想赶快干完去见谢老师呀。”
白澈哼了一声:“见他干什么,连电话都不打给我。”
“听听,多幽怨。宋文悦太虚弱,每天说一两句就睡了,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莫扬和谢老师几乎二十四小时陪床。”霍盈盈放下电脑,“给你个好消息续续命,免得一会儿成仙了可没人给你写长恨歌。”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听人说起谢烬的日常生活,白澈听见那几个字太阳穴就狂跳。
自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谢烬,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过,人家不过来也不许他过去,他就整了个蓄须明志给人看,到今天胡子已经很茂密了,再加上他这两眼发直,霍盈盈真担心他会猝死在岗位上:“你怎么也不给个反应。”
白澈满脸冷漠:“要什么反应?”
霍盈盈说:“我还想要挟你了,这怎么继续。你真的不想谢老师?”
白澈没有立刻回答,抓了抓头发:“不想。”
“口是心非,你那点儿小动作小罗可都看得透透的。”霍盈盈才不信,“你知不知道虽然谢老师不跟你说话,人家可是每天都打电话来问你的日常。今天一早又来电话了,你几天没睡觉的事儿康旭哲可是一字不落全告诉他了。”
白澈手里的笔一停。
霍盈盈说:“想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笔被抓在手里,白澈不作声,低头拉过文件被霍盈盈按住:“别装,我知道你一个字都写不动。师父我问你,你答应我们的火锅,什么时候记上日程?”
白澈没抬眼,他一直记着这个呢,哪用得着要挟,但他就是死鸭子嘴硬,想听谢烬到底说了什么又不肯问:“破案就安排。”
霍盈盈翻开电脑屏:“以前的电话里,谢老师也就‘嗯’一声,这回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意思,反正熊纪舒说你完蛋了。”
“多嘴多舌,我又没说我想听。”白澈有些不耐烦似的敲敲电脑,“给我看什么啊?”
霍盈盈按下密码,最先入眼的是西郊医院的病床,床上躺着的应该是宋文悦,白澈看过她的身份证,记得个大概模样,而床边那个垂头丧气的吉祥物就是莫扬了。
“视频?”白澈嘟囔了一句。
“是实时视频哦。”霍盈盈说。
莫扬听见动静胳膊肘一动,回头看见了白澈就冲了过来,满屏都是脸:“哥!”
白澈猛地往后一滑,椅子撞在柜子上,抖下一层灰。在霍盈盈那明目张胆的嘲笑下,他动动鼠标把视频框点小了。
“哥,你上次不是说一会儿就来看我吗,都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过来呀,宋文悦前几天都不说什么,等得我那个无聊啊,她昨天终于能多说几句了,你要不要听,哦对你听不到。那什么,”莫扬举起一个小本子,“我把我们的对话都记下来了,你看,这个,这个,看得见吗?”
白澈看了两行,从本的上方看见了一个身影,眼睛一亮。
莫扬发觉他看的是身后,回了下头,谢烬买来了午饭摆在桌子上:“谢烬哥!”
谢烬闻声回头,看见屏幕的瞬间身形一滞,白澈“啪”地扣下电脑,把霍盈盈吓了一跳。
康圆儿拿着俩快递进来:“哥,你的。”
白澈还没有从那一眼中醒过来,惊魂未定地愣了愣说:“啊行,啊,快递?”
康圆儿举起来,一大一小,对比很显著。
“拆了。”白澈指了指那个大个的快递,康圆儿野蛮地拆开是个手机,里面还掉下来一个卡片,是白煜庭的笔迹。
澈:
见信如晤,听小烬说有条狗失足从楼上掉下来,砸坏了我给你买的车,不要难过,如有需要可再买,先用上新手机吧,小心别再掉毛坑里。
父白煜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康圆儿笑得像插了电门,从他手里抽走了卡片冲了出去,“这信息量真大哈哈哈哈哈!你们来看!”
白澈:“……”
霍盈盈说:“其实他对你也很好嘛。”
白澈无力地笑了笑:“你见过哪个当爹的要不停讨好自己儿子的?”
霍盈盈说:“你就这么不想回去继承家业?”
白澈没有回答,霍盈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举给他看:“谢老师的电话,这次肯定指名道姓打给你的,来接吧?”
白澈蓦地站起来:“我要上去睡觉。”
霍盈盈道:“哎——刚才也不谁说人家不给你打电话!”
他走了两步转身回来,把另外一个快递拿走了。
霍盈盈喊:“不接就不接,你连饭都不吃啦?”
白澈充耳不闻,路过康圆儿的时候抽走了卡片。
他上了楼,把快递扔在桌上,洗了手躺倒在床上。枕着左臂,举着那张卡片,看了不知多久,困意突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幼年白澈问旁边的少年:“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少年说:“没什么意思,‘青阳萌始节,万物咸光昭。’——只是说春天而已。因为我是第一个孙子,恰好又是春天,爷爷很高兴,就随口起了。”
白澈说:“很好听啊,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像个道士,我不喜欢。”
少年问:“偏见,你知道你的名字出自哪里吗?”
白澈摇头。
少年说:“唯有一段没证见的是非,无形影的风波,青岑可浪,碧海可尘,往往令人趋避不及。”
白澈不懂:“什么意思?”
少年说:“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讲。”
白澈睁开眼,卡片还捏在手里,他找了个图钉,把卡片按在了墙上,远远地看了看,下了楼。
霍盈盈给他留了饭,见他下来就去微波炉热,回来时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师父,你没事吧?”
白澈举着筷子,随便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今天是小顾的头七吧,给他家人送东西去了没?”
“去了,纪舒还没回来,马上也是六一了,也照例去给那几个家里有孩子的送玩具了。”霍盈盈看向熊纪舒的座位,“小顾……说来也惨,他家里就一个老奶奶,听说年轻时候也是白家出来的,想再见一面孙子,没想到那点残魂根本没收回来,就这么天人永隔了。”
白澈沉默了,小顾的魂魄必然是被藤妖和程齐收走了,程元的魂魄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程齐的案子就不能了结。他看了看表,有些事想去问一问:“今天农历几号?”
霍盈盈说:“最后一天。”
“让纪舒完事回家睡觉,十二点带个面具来接我。”白澈又吃了两口,“怎么这么难吃。”
霍盈盈撇了撇嘴:“以前你可是有什么吃什么,最近我发现你嘴刁了很多哦,师父。”
白澈放下筷子:“多嘴。”
拜霍盈盈所赐,她那句话之后,白澈对着文件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他看了眼桌上还未拆封的手机,还是决定上楼一觉解千愁。
夜里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带着黏潮刮进来,白澈在梦里翻来覆去,终于放弃了七零八落的睡眠,烦躁地爬起来滚下地找水喝,拉开冰箱门的瞬间,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跳了出来,他吓得一躲,下一秒却惊呆了。
他这冰箱常年存的都是矿泉水和啤酒,看托板那崭新的塑料膜便知道了,而现在,里面摆满了各种食物,从新鲜的水果到盒装的甜点,无一不是他喜欢的。
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就贴在迎面的盒子上,字迹隽秀:
洗干净了。
白澈牵动嘴角,慢慢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坐在了地上,脸沉进了臂弯。
从一无所有,到现在被填得满满当当,他这颗心算是彻底出不来了。
他不是想早点见谢烬才拼了命工作的,他是在逃避那颤动心魄的一眉一眼,只要停下来,吃饭会想,睡觉会想,偏偏该想起来的,像喝了孟婆汤,忘得一干二净。
冰箱响起刺耳的报警声,白澈捡起滚落的苹果,擦了擦放进去,拿了水和纸条关上门,就把那纸条钉在了卡片的旁边,发了个一片空白的呆。
只有在这没有人的时候,他的眼底才会露出比夜色还浓郁的寂寥,倒真真如一个喝了孟婆汤的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忘川之畔。
一脚在往昔一脚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