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身上盖着谢烬的衣服,身边有他的味道,但没有看见人——好像整个二十三层都没有人。
他看了看表,正值早高峰,沙发扶手旁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有一杯白开水,摸了摸,还温着。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的沙发上,披着衣服端着杯子上楼洗澡去了,好在熊纪舒和康圆儿都下去了,楼上就他自己,谁也没听见浴室里那春心荡漾的歌声。
他洗完澡下来时谢烬正帮着霍盈盈摆早餐,小罗已经买来了他昨天许诺的一冰箱零食,和康圆儿一个一个地往里摆。
屋里阳光明媚,茶暖饭香,白澈倚门欣赏的时候被康圆儿逮到了。
白澈把食指在嘴前一竖,从康圆儿手里抢过牛奶往里走去,康圆儿看着他走的方向,耸了耸肉乎乎的肩膀,把脸扭回去了。
白澈拍了拍谢烬,带着满身没散的热气挨了上去,谢烬转过来,迎面就是他可以媲美阳光的笑脸,眼睛忽然睁大了:“哎——”
白澈贴着他够了一片面包,叼在嘴里狡黠地一眨眼,谢烬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埋怨道:“头发还没干你就跑下来。”
“我饿了嘛。”两句话的功夫面包只剩下了硬边,白澈若无其事地当着他的面往公盘里放,谢烬拍了一下白澈的手背,面包掉到自己的盘子里。
白澈揉了揉手背:“不好吃。”
谢烬说:“我吃。”
白澈说:“你也别吃,这个不好吃。”
谢烬不想跟他理论,霍盈盈正好过来,看见盘子里的面包边说:“师父你太坏了吧,那个那么难吃扔掉就好了,干嘛给谢老师吃。”
白澈一摊手:“你看。”
谢烬真的看着那个硬边,长得很正常,霍盈盈直接抄起来倒掉:“公司食堂的禁忌,面包的边、汤里的花椒、饺子中的战斗机——你猜是什么?”
谢烬摇了摇头,白澈一看他就想笑。
霍盈盈说:“橘子皮。”
谢烬好像从来没在公司食堂吃过饭,听见饺子里放橘子皮脸都青了,立刻领会了那个面包边可能有多难吃。
白澈低声说:“长烬哥哥,我被冤枉了怎么办?”
谢烬又拿了一片面包,当着霍盈盈的面撕下边,面包递给白澈,面包边放到了自己盘子里,霍盈盈再一次替他把盘子倒掉。
白澈叼着面包笑开了花:“你个小机灵鬼。”
“咳。”
外面一声轻微而谨慎的咳嗽,屋里人都回过头,除了本部的职员,还有两个外人,一个是其他部门的,样貌怯生生的不熟悉,另一个是讨人嫌的项昀山。康圆儿看见后者重重地拍上了冰箱,顶子上的绿萝差点来个倒栽葱,好在小罗敏捷地按住了。
“部长……”是职员的声音。
“小师哥。”
项昀山毫不关心康圆儿那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屋里的中心人物。那职员被他打断,再想说时白澈抬了抬手,他一点头,心照不宣地离开了。
谢烬记得在西郊公园见过另外一个人:“你姓顾。”
小顾眉毛差点飞起来,像谢烬这种高职位的传说级的人物只见一面不可能会记住自己,而他不仅说出来还说对了,怎能不让人惊为天人:“您居然记得我……”
谢烬点了点头:“记得。”
小顾看见他身边的白澈,脸上的兴高采烈一扫而空,比刚才更怯地咽了口唾沫,两手并在裤缝处鞠了个九十度躬:“少少少爷。”
白澈皱眉:“结巴?”
小顾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呵。”白澈扫了小顾一眼,早料到了三叔没那么容易打发,在没有完全信任他之前,不折腾一下都对不起来澜城这一趟。
那老鸡贼倒是摸得清楚,知道他不会跟年轻人计较才挑了这么一个畏首畏尾的货色,真可谓五毒俱全,万一把人家吓出个心理阴影,再来个家属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有损白家行端坐正的名声。
“老家人是吧,在外面用不着少爷少爷的,听着像旧时代的糟粕。”白澈往桌子上一坐,用山大王似的语气说文绉绉的话,“这是给我送礼来了?”
“啊,这……”小顾看向项昀山,项昀山看起来并不介意,他才敢继续说,“是三爷说,少……部长您大病期间都是表少……项先生在替您打理部门工作,现在您虽说回来了,那个……体力也还是差着,所以有什么事,先让表……项先生帮衬着您……”
“差什么,”白澈极有耐心地听他背诵完了,看向谢烬,“我体力差吗?”
谢烬手一抖,好悬没把杯子捏爆,屋里其他几个人都自觉地转过身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小顾一哆嗦:“吧。”
“噗嗤。”
不知道是谁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小顾更局促地抓了抓裤子,抓出了两个手掌印,白澈看在眼里,还是客客气气的:“行了,反正送进门了又没有七天无理由,就这样吧。”
他已经是在好言好语地轰人了,谁知小顾听不懂。
从这俩人进门起他就没往项昀山身上看,现在才发现项昀山和平时一样微笑着,明知没好话也还要继续听的意思,这人虽然素来把歹话当耳边风,但这可不是什么周瑜打黄盖,再怎么说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这么镇定,肯定有鬼。
按小顾复述的内容来说,项昀山肯定没跟三叔证明他的身份,不光这样,只怕这次也是项昀山主动提出进行动部的。
这可真是老鸡贼养小鸡贼,看谁比谁贼。
他下了桌子,不疾不徐地说:“正好最近部里怪事多,缺个吉祥物镇镇宅,有人想当,却之不恭。”
小顾也不会找台阶下,只是木讷地站着,支支吾吾,白澈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自己那盒牛奶抛了出去,小顾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了几下也没接住:“给,给我?”
白澈和蔼可亲地下了逐客令:“小同志辛苦了,回去路上补补钙。”
小顾还是没听出挖苦:“谢谢少……部长。”
“不用谢,唔,”白澈随手接过谢烬递来的饮料,喝了一口感觉不错,是鲜榨橙汁,又看了看甚合心意的谢烬,“回去替我谢谢三叔,他侄子我鞋里沙子多,偶尔得磕磕,到时候可别见怪。”
小顾又看向项昀山:“表少爷……”
项昀山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解开西装的纽扣对小顾说:“回复第一句就可以了,你任务完成了,可以滚了。”
白澈挑起一边的眉,他一直觉得项昀山撩头发这个动作是某个封印的破解,他也不想管白家的闲事,眼不见为净地端着那杯果汁去了窗边,长腿搭在了前排的椅子上。
项昀山拖了一把椅子,在他身边一撂:“你比我想得冷静多了。”
“那不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白澈看着外面,“把你轰走还会送来别人,白家林子大什么鸟都有,至少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玩意儿我心里还有点数。”
“你跟我除了逞一时口舌,就没有别的了?”项昀山问。
“你想跟我发展什么,办公室恋情?”白澈皮笑肉不笑,“表少爷,您是不是饿昏了,我们这管饭,光盯着我可饱不了。”
“再腥再臭我也吃得下,何况是你。”项昀山翘起二郎腿。
“承蒙厚爱,”白澈已经有些烦了,他不喜欢一大早有人在耳边叨叨个不停,“我这儿庙小,没地方容您这尊大佛。”
谢烬站在俩人之间挡住了项昀山的脸,白澈觉出阴影,回头看见是他,特别舒畅地任由他把手里的杯子拿走,换成了一个沾了番茄酱的煮鸡蛋。
“那就遗憾了,”项昀山说,“不过彼此彼此,你放在心上的人,也不见得肯为你留地方。小师哥,你千万别走了眼。”
项昀山说着看向谢烬,白澈一口咬掉一大半鸡蛋,噎着了,拉着谢烬的手腕喝干了果汁送了下去,谢烬面无表情地扫了项昀山一眼,拿着空杯走开了。
随着谢烬走动,白澈的脸和光线缓慢地展现在项昀山的余光中。
项昀山转回视线,背光里的白澈绝妙地扬起嘴角,脸上的线条刀切斧凿:“闲人杜撰,庸人自扰,木已成舟,关你屁事。”
康圆儿远远地挑了个大拇指,白澈再次转向窗外,项昀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怕短时间内都会寸步不离,他还要去找莫扬,绝对不能把莫扬的秘密泄露给这个祸害。
项昀山挡着脸笑了一会儿,听不出真假:“你不问我码头的事?”
白澈看看他,装傻道:“码什么头,什么码头?”
项昀山的拇指和食指一弯,中间空出一块距离,这是拿着那个瓶子的姿势。白澈说:“你不说,我为什么要问,况且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对不起我不求人。”
项昀山嘴角动了动,皱起眉:“白澈,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你父亲说你想得多做得多,与其说你难猜,倒不如说是不想让人猜。”
“夸我吗?真难得。”白澈脸上平静如初,“大哥,你在这干什么,我又跑不了,这么热的天用不着离这么近吧,难不成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就一件事想做,”项昀山站起来,“你每天笑得这么甜,我想看你哭。”
白澈费解地看着他,项昀山都走远了才想起来卷他:“变态。”
因为项昀山一直在身边徘徊,白澈一上午都不能和谢烬商量该怎么去找莫扬,他甚至想过让谢烬剥下蜡像身上的衣服带去莫扬家,但霍盈盈试过了,根本脱不下来,也不可能抱着蜡像走,这事就这么搁置了。
中午的时候,白澈发现谢烬不在,不过他一直在这才不正常,虽然白家人能理解,其他人可不能理解。他无所事事到处瞎转悠,中间熊纪舒跑来说没查到“□□”的其他信息,是什么妖也不知道。
白澈不想看见项昀山,虽然这人长得不错,但是长得让人感觉不安全,他溜达完还是坐回了窗边,看着外面胡思乱想。
拜项昀山所赐,今天难得有时间让他找了一上午监视他的人,外面的路人步履匆匆,始终没有什么行迹诡秘的。他好好倒了倒有问题的人,除了那个卖电话卡的,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而那个人样貌相当普通,普通到他只能想起来是男是女。
不对。
只有那张卡有问题,他们知道原先那张卡根本不能用……他们知道他是两年后的白澈。
那为什么从最初的不能接近霍盈盈,变成了现在能顺利进入公司了?是什么让他们仓促撤掉早就布好的弥天大网,从一开始的神通广大变成了现在的销声匿迹?
白澈看着玻璃窗上映出来的影子,头一次觉得比登天还难的事居然是找“自己”。
他太莽撞了,就算不留着电话卡,也应该留下手机啊,那最起码是他带来的,怎么也得有些线索,现在四方币也不见了,还有一条不能用的手链,那个东西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
谢烬站在街远处的树影下,面带尴尬地拒绝了好几个搭讪,就算低着头也躲不开,廖三期从广场穿过来就看见了一群扎堆围观的人,或远或近但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心里一哆嗦,差点忘记了谢烬有多显眼,这地方还是景点,幸亏现在是上班时间,不然过一会儿该堵个水泄不通了。
他连忙紧走了几步,拉着谢烬去了背静的地方:“就让你等我这一次,你还不会背着点人。”
廖三期的着装还是一板一眼、光鲜亮丽,相比之下脸就显得憔悴了许多,他这个人就算有再大的事也是稳稳当当的,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廖叔,慢一些。”谢烬温声说,“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算大事了,”廖三期疲惫地递过一个信封,“谢明非不见了。”
谢烬心猛地一沉,接过信封挤了一下侧边,里面是一片沾了血迹的衣片,是明非的。他偷着跑出来不是一两次了,到时间还是会回去的,断然不敢这么放肆:“有什么消息?”
廖三期满面忧虑:“没有消息,但是‘那位’已经知道了婪城的事,他不会迁怒你,只怕会迁怒二公子,需要带他避一避吗?”
“不需要,他不会。”谢烬看了眼公司的窗户,断言道,“就算为了儿子,他也不会亲自出面,如果是其他人,也过不去我这一关。”
“行,”廖三期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已经托人去找了,除了知道谢明非受伤了,其他就……知之甚少。”
谢烬合上信封,递回去:“伤重?”
“他也没受过伤,不知道按哪个身份来定义轻重——按人来说,能扶墙走。”廖三期说,“我找到这里就来寻你了,时间不多,这便走了。你从这衣服上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廖叔,我又不是狗,”谢烬蹙眉,“小澈怎么找去婪城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廖三期茫然地摇了摇头,“你认定是谢明非那混小子跟八尾串通一气?”
“嗯,”谢烬说,“顾采去拦他,看表情我就知道了,第一张悬赏令也是他出的。”
“真胡闹,谢明非再骄横也没这么疯过……”廖三期疑惑,“八尾第一时间知道二公子去,会不会是她预先布下埋伏,引他上钩的?”
埋伏肯定是有,但谢烬不认为她敢在澜城下手,顶多是婪城那幻界里使使小手段,而明非在外面也没有帮手:“不好定论,再联……”
他身形一滞,猝然看向东北边。
廖三期疑惑地问:“出什么事了?”
繁华的街面上,人群依旧喧闹,一大股犹如老木之根的恐惧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挤进人群,挤进车流,盘缠着整个城市的光明。
还在沉睡的欺霜被激醒了,跃跃欲试。
谢烬对廖三期一拂袖,廖三期便不再多问,转身走了。谢烬快步往那个方向走去,还没等走到,一声尖利而惨烈的叫声从那边传了出来,路上的人具是惊住了。
“有人吊死在里面了!”
半个小时前楼下的人群有些混乱,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两三辆警车,场面还在扩大的样子,白澈一边看热闹一边想别的,有人匆匆跑进来:“部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