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城的中心有一个有名的写字楼,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没人知道二十层到顶层是做什么的,从一楼挂的业主名牌上找,也是一片空白。总有人过来问是否租房,大厅的前台都是客客气气地回绝了,有过那么几次,牌子上面就贴了一张白纸,写了两个大气磅礴的字——内供。
那里的员工都是西装革履一脸严肃的,就连电梯也是毫无情面地只认员工卡,有那么一些好事儿的人特意坐电梯到十九层再爬楼梯上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型铁门拦住去路,和旁边面无表情的刷卡器大眼瞪小眼。
后来有人猜这是一处“大隐隐于世”的政府机关,直到一连几天都看见一个春风满面的帅哥乱着头发,趿拉着拖鞋,一手早点,一手外套,胳膊下还夹了一只生无可恋的小白猫,刷卡按下了顶层。
公司名字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大家只想知道这个特立独行的男人是谁。
这个写字楼是核心筒结构,中间电梯间,围着电梯成回字形都是办公区。二十四层是行动部,和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室挤在一起,办公室有百十来平米,不能说大但是也绝对不小,朝阳的窗子挤进来一大片阳光,洒在屋里扎成一堆儿的四个人身上。
这四个人三男一女,都差不多年纪,叽叽喳喳聊得热火朝天。
霍盈盈就是人堆儿里最兴奋的那个,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她穿了一件白色缎面衬衣,领子前打了一个蝴蝶结,说话软绵绵的还带着感冒的鼻音:“我就说嘛,谢老师那么帅肯定有男朋友了,那个人的声音超像师父,你们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左边是一个小胖子,因为没有合体的衬衣,只能穿一件白色的半袖T恤,T恤的领口塞了一个屎黄色的假领子,马马虎虎用曲别针卡住了,为了逼真,还沿着中间缝了几个扣子,只不过肚子太圆,一说话扣子一动一动的,像披萨饼里的橄榄圈。
他是实习生,名叫康旭哲,无论从物理还是生物形态上来讲都体现不出一丁点儿名字里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叫他康圆儿。
康圆儿道:“你这就是腐眼看人基,万一人就是搓麻打牌的朋友呢,就不许人家有点儿圈子。”
霍盈盈想象了一下,如果斯文英俊的谢老师穿着背心大裤衩,一手扇子一手对尖儿,那还真颠覆了她的人生观,她鄙夷地看着康圆儿道:“谢老师才不会是那样的,小罗你说。”
小罗的颧骨比较平,脸颊也很瘦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倒是一双单眼皮很典型,显得稳重内敛。
他怀里圈着一只小白猫,脊背上有一条灰黑色的毛发带,这是白澈在某个暴雨天捡来的,就喜欢黏着人,所以起了个名字叫汤圆。
最拒绝这个名字的人是康圆儿,因为一不小心就喊岔了名,猫对不上人,人对不上猫。
后来,霸道的白部长不许大家当着汤圆的面喊“康圆儿”,因为他不想委屈汤圆当粗鄙的人。
小罗也是重感冒,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我觉得谢老师平时是看书喝咖啡吧?打牌什么的……确实难以接受。”
“你们也太理想化了,他是人,又不是仙儿。你看咱白部,你能想象那么一个大帅逼,平时落魄的跟个流浪汉似的么?”最后面的一个小伙子带着耳机听着歌,歌声溢出那两块塑料直插房顶。
“小鸡仔,你特么要不就把音量调小点儿,要不就把嗓门调小点儿,你再扯着嗓子喊一会儿老大都听见了,天天那么大音儿也不怕脑震荡了。”康圆儿拍着他耳机道。
“小鸡仔”熊纪舒摇头晃脑,把声音又调高了一个格:“我一米八五,一百五十斤。”
康圆儿“呵呵呵”地笑起来,指尖掐成个尖儿:“你那胆量,就这么大。”
熊纪舒:“那不赖我,那是出厂设置自带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能知道大家说什么,完全靠一双会读唇语的眼,霍盈盈干脆利落地拨下他的耳机扔到桌子上:“嘚瑟。”
熊纪舒笑模笑样地挑了个眼色:“小罗哥不是会勾勒人像吗,让他勾一个。”
霍盈盈:“那也得有行为发生,不然怎么勾,光凭一个声音——太难了吧?”
小罗闷丧着脸,咳嗽了几声:“相恋中的两个人是会互相影响的,可以看看谢老师有什么行为习惯的变化,或者一反常态的……喏,就像那样。”
几个人齐刷刷看向门口,他们热烈讨论的谢老师刚好站停在门外。
没有系领带也没有穿外套,谢烬一只手插着西裤口袋,另一只手高悬着正欲敲门,袖口一丝不苟地叠好卷在肘下,露出小臂那完美的肌肉线条,妥妥的玉树临风。
还比平时多开了一个扣子。
霍盈盈顺着那微敞的领口窥见了一丝春光,再往上看……她强忍着震惊的表情回头看了小罗一眼。
这种打扮绝对是第一次,而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没有戴眼镜!
谢烬被这几个年轻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吓了一跳,小罗打了个响指示意霍盈盈回神,她立刻发自肺腑地赞叹了一声:“谢老师,你好帅啊!”
熊纪舒和康圆儿对了个眼神,同时说道:“罗大神,革命成功与否,就靠你了。”
小罗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哼出一声:“非工作时间我更喜欢简单粗暴。谢老师,来得这么晚,是去约会了吗?”
“卧槽!”
“大神!”
熊纪舒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耳机线缠住自己的脚最后脱离了机箱飞成了一道憋了火的烟花,他也顾不上心爱的耳机了,和康圆儿一前一后捂住了小罗的嘴,一脸赔笑:“童言无忌谢老师,勿怪勿怪。”
谢烬有素质地笑了笑,看起来就像来自教养极好的书香门第,纵使穿着比平时随意了一些,动作表情也依旧教科书般温文尔雅:“没关系,我在隔壁会议室等你们。”
霍盈盈拿来一沓文件夹砸在熊纪舒头上:“瞎贫。”
“霍姐,那可是他说的,能赖我吗?”熊纪舒接过文件夹,看了眼门外走远的谢烬低声道,“罗大神,今儿这变化都能上新闻发布会了,你可别告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霍盈盈立刻打抱不平:“喂,你刚把小罗卖了,又找人家挖情报。罗,一会儿偷偷告诉我,姐中午请你吃饭,食堂随便点。”
小罗缓慢地举起大拇指,他怀里的汤圆动了动胡须忽然挣扎着起来,毫不留情地踩着他的胳膊一路随香而去。
小罗看着怀中空空,一脸失望:“知道什么叫千辛万苦哄着的小妖精,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康圆儿拍了拍他:“别灰心,现代医学这么发达,韩国泰国什么的你任选一个去一趟就行。”
小罗“嘿”了一声,戏谑道:“你那胸脯就是在那整的吧,看着不错,挺圆润。”
康圆儿推搡他道:“滚滚滚。”
霍盈盈领着一行人嬉嬉闹闹地进了会议室,到了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只见汤圆英勇地攀上了谢烬的腿,扒着他的裤子一路登上了肩膀亲昵地蹭了蹭鬓角,最后做了无数人想做不敢做的事——亲了这男人一口。
谢烬抬着手臂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霍盈盈吓得把文件扔给小罗就去抱汤圆:“谢老师你别怕,这孩子可能跟主人一样,一睡懵就乱撞。”
谢烬回过头,脸上看不出是惊是喜,拦住霍盈盈:“这猫是……你们白部长的?”
霍盈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谢烬这么会猜:“诶?”
熊纪舒点头如捣蒜:“对,这小子叫汤圆,马路边捡的。您放心,我们给它打过针做过除虫了,除了吃就是睡,保证人畜无害。”
谢烬:“汤圆?”
汤圆讨好地“喵”了一声,谢烬一只手托住了它圆滚滚的小肚子,从肩膀上转移到了怀里,纤长的手指埋进了毛茸茸之间轻轻揉了两下:“没关系,我抱着吧。”
四个人惊得目瞪口呆,这猫除了白澈还真没对谁这么上心过,霍盈盈费解地盯着他怀里缩成一团的汤圆,递上资料。
熊纪舒已经弄好了幻灯片:“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谢烬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他坐到会议桌的一侧,那几个也都规规矩矩地在他对面坐成一排,只当桌子就是楚河汉界,隔绝成两个不同文明的国度。
谢烬把汤圆放在腿上,没想到汤圆的爪子勾着他敞开的衣领死活不撒开,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熊纪舒干咳了一声瞄向小罗,小罗接到信号后撩了撩眼皮,打量着对面。
康圆儿低声说:“物似主人形。”
四个人想笑又不敢,直把脸憋得扭曲,谢烬把手指穿进猫爪间一挠,汤圆就缩了回去,他抬头看见这几个人坏笑的表情,尴尬地摊开文件看了看扉页:“继续。”
这是西郊公园一案的资料整理,每隔几页都有一个页签,重点用各种彩笔标记上了。他指了指其中一行,问霍盈盈:“这个是你做的?”
霍盈盈点了点头:“师父不喜欢看会议资料,每次都让我标记出来,时间长了就弄习惯了。”
谢烬皱了皱眉,这是有多懒,既浪费公共资源又浪费人力资源。
小罗举起自己手里的资料给他看了看:“就您那本是,我们都光杆儿,我们部长说不能浪费公共资源和人力资源。”
谢烬看了看他,倏尔一笑:“好。”
熊纪舒的胳膊肘怼了怼小罗,小罗面带单纯地回了一笑给谢烬,他捕捉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仅仅只有一瞬,堪比流星。
这和白澈第一次被他“洞察”的反应一模一样,很多人只会觉得诧异、惊惶甚至好奇,只有这两个人,心有城府不露声色。
他第一感觉是——如果这谢白在一起,绝对是一出年度大戏。
熊纪舒把文件一合:“我来讲。”
霍盈盈诧异地看向他,这位可是不逼不营业的主儿,不过转念一想,熊纪舒早就想调到记录部门了,难得人家领导来,不表现一下还真是亏大发了。
熊纪舒打开第一张图片:“四·一五西郊公园迄今为止发生过两起谋杀案及一起谋杀未遂案,之前的事我们都知道了,现在来比对一下西郊墓地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