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在那瞬间定格了一秒。
随后，一张张图画如同泛黄的胶卷般忽然呼啸而出，几乎要叠满了天晚的整幅视野！
[快上来！钟楼上要开始放烟花了！]
巨大的时钟上，一位穿着月白色织锦衬衫的少年一脚踩在时针上，一脚蹬住时钟后的彩色玻璃，典雅的衬衣最上面的纽扣开了几颗，正轻快地对他招手。天晚看见自己的手......不，不是，这是澈哥哥的手。他似乎想伸手向上，去拉住那少年的手。
[我说过的！我说过......！我不要！]
手被猛地甩开，砸落了一旁的月见花。剧烈的争吵，画面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混乱。还是那个少年，他长大了些。棕色的头发微长，凌乱地盖住了眼睛。杜珺澈又伸出手，少年一把拍开。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会感到开心吗，阿澈？]
还是争吵。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争吵。
[你会后悔的。]
一幅幅画面在疯狂闪过，一切都模糊不堪。
唯一一幅支离破碎却稍稍清晰的画面是彩色的......啊，不是，那是碎掉的彩色玻璃。
有着棕色头发的少年长大了，然后睡在了巨大的黑白时钟和遍地的彩色玻璃碎片上。
画面一片赤红。
[您不能这样做！您疯了！景澄殿下已经死了！！]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剧烈碰撞，一切都是苍白的，天晚什么都没看清，只感到了巨大的精神污染。
他难受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在最后的画面里，天晚瞥见了一处纯黑色的宫殿大厅，在最高处的座椅下位，陈列着形式各异的奇特座椅，四、六、七，有七个，上面似乎坐着......人？
[——嘻，人家发现了一样，更好玩的东西。]
天晚猛然惊醒，眼前依然是杜珺澈温润的面容，他还在微笑着，但眼中却似乎一丝笑意也无。
晚晚下意识觉得那个少年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
雾谷旁边的城池里有叔叔教过晚晚，如果想要让别人保守你的秘密，那晚晚也要为别人保守一个秘密。
不管澈哥哥知不知道晚晚的来历，但——
他抿了抿嘴，开口道：“......‘井成’？”
杜珺澈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随后他迅速微垂下了眼，小天晚只能看见他不断颤动的睫毛。
片刻后，杜珺澈抬起头，温声道：“天晚——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晚晚看见的，”小孩凑到他面前，像是在交流小秘密，用气音说，“晚晚不会跟别人讲的噢。”
杜珺澈看着他，总是显得很温和的目光此刻竟好似透露出了令人不安的幽深。
“唔，哥哥......？”
“是刚刚才看见的？”杜珺澈松开了他，手放进大衣口袋站了起来，带着温度适宜的笑意，“你看见景澄了啊，还看见了什么呢，晚晚？”
天晚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点：“......还看见哥哥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小声补充，“还乱扔东西。”
“嗯，”杜珺澈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井成’好像，死掉了？”
杜珺澈放在口袋里的手蓦地攥紧了，他张了张嘴，声音是刻板的温润：“......你，只看见了与他相关的？”
天晚张了张口，没有出声，下意识隐瞒了最后一幅画面。
小孩坐在床边，两手放在膝盖上，攥紧了衣服，仰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杜珺澈没有说话，垂眸看着他。
一俯一仰间，对视的那几秒几乎像是一整个燥热的夏日那么漫长。
小孩被这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向澈哥哥伸出了手，想要打破局面，杜珺澈却忽地向后退了一步，那双小手就这样僵在了两人之间。
又过了几秒，或者是几分钟，他轻轻颔首，没有说是信了还是不信，只是弯下腰，避开了肌肤相触，隔着衣服把小孩抱了起来。
小天晚乖乖地趴在他怀里，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敢出声。这跟他想象中的交换秘密好像一点也不相似。
杜珺澈把他抱下楼，安置在了沙发上，随后在队内频道发送了一条信息。
小天晚疑惑地低下头，只感到自己的手环震动了一下，然后没过一会儿，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客厅。
——
“读心？搞什么？！精灵有这种天赋能力？”
艾尔穿着柔软的蓝色睡袍，看起来刚从梦里醒来，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一脸不爽地把自己砸到了沙发上。
旁边小手放膝上乖巧端坐的小朋友被他带的在沙发上弹了好几下，东歪西倒，好不容易才努力重新坐好。
“看来我们的小甜点口感层次还很丰富~”德莫特是从外面回来的，身上还带着些夏日晚夜的凉意。
他从吧台上拿起一瓶酒，斟了一杯，懒懒靠在了高脚椅上：“不给我们展示一下吗晚晚？”
小天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澈哥哥，不敢说话。事实上，他现在还处在云里雾里的状态。
秘密不是只有大家都不说才能叫秘密嘛，可是澈哥哥却直接告诉了别人......他不想让晚晚保守他的秘密了嘛？
“准确来说，这个能力应当并不是‘读心’，而更侧重于‘记忆’，并且似乎需要接触才能够读取对方的记忆。”
小天晚扭过头，嘴巴微张，惊讶地望着身后说话的杜珺澈。
晚晚都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嘛？
唔......好像是欸。怪不得每次都是手碰到别人之后，才会看见那些奇怪的图画......
这时，陆玖安从楼梯上缓步走下。
大厅里迅速又恢复了安静。
他披着一件硬质尼龙面料的大衣，纯黑色，肩部的边角轮廓折射出了一种冷酷的锋利。
他漫步从沙发旁走过，大衣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天晚似乎闻到了苍白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大哥哥又受伤了......？
小孩想起了那天晚上转瞬间瞥见的伤痕累累的削薄后背。可是，他明明......那么厉害。
陆玖安在另一处沙发上落座，带着微不可察的一丝疲惫，他低声吩咐道：“继续。”
杜珺澈点头回应：“我们对完已知信息后确认，天晚第一次被观测到使用这种能力是在今天下午，与精灵种赫菲接触后。在此之前，在我们与他的直接接触中，都没有出现异样。而他本人对于这项能力毫无概念。”
陆玖安看向小天晚。
小孩立刻就紧张起来，捏紧衣服等着队长哥哥问问题。然而过了半秒，大哥哥却转开了视线：“展开说明一下第一次观测细节。”
“情况，属实。”穆萨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了天晚旁边，大晚上的他一身仍围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瞥向了陆十三，“你说。”
陆十三还有些别扭，也不知道是跟陆玖安生气，还是在跟自己生气，兴致不高地应道：“嗯，对。下午那事发生前，我们碰上赫菲他们了，”她撇了撇嘴：“然后吵了一架，这没什么奇怪的，唯一不太常规的，就是最后他们要走的时候，晚晚扑到了赫菲身上，赫菲看起来也很吃惊。两人愣了三秒不到吧，晚晚就开始问赫菲‘狮鹫’......”
“等等？狮鹫？那东西不早就绝种了么。”艾尔发出质疑，偏过头，手一捞，把小天晚圈了过来，眯起了眼，“小鬼，你知道‘狮鹫’是什么？”
“......”晚晚好像还真的知道，不过作为“火精灵”的天晚，应该是不会知道的，所以答案是——“不，不知道呀。”
“他应该只是看见了赫菲记忆中的相关画面。”杜珺澈接过了话头，看小天晚不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开始温声道出自己的猜测。
“刚才接触时，晚晚看见了我的家人。那应当是我的一段记忆，有清晰的人物还有音画同步的记忆事件发展过程。而在今晚之前，他没有其他理由能获知我的过去。”
陆玖安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垂眸，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微微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
他没有抬头，只慢慢吩咐道：“艾尔......测试一下。”
艾尔没什么所谓地点头。从刚刚起，就只有他还坐在小天晚身边，现在把人捞过来了，要做点什么也很顺手。
他搭在小孩肩上的手移动，反手扣住了小孩柔软的后脖颈：“喂，你要怎么‘读心’？这样的接触够了吗？”
被扼住咽喉的小天晚很想抗议，然而刚跟人鱼哥哥对视，被扣住的脖颈又被轻轻一提。
艾尔：“嗯？”
好叭，这个人鱼哥哥脾气不好，晚晚还是不要跟他计较好了。
小天晚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晚晚，试试吧。”
他努力回想之前看见那些奇怪画面时的状态，是怎么突然看见的来着？好像......还问了一句“他在想什么？”
咦，这次怎么没有用呀？
艾尔皱眉：“磨蹭什么呢？”
扣住脖子的手收紧，小天晚心脏一跳，看进了他的蓝眸里——
[......快走！快、把......带走！]
什么？好模糊啊，怎么还有黑屏的......人鱼哥哥被打晕了吗？
[......不要、担心......不会......]
唔。小天晚看着眼前几乎都是模糊色块的画面，还有怎么也辨认不清的声音......是晚晚的问题，还是人鱼哥哥有哪里不对？
小孩又看了看，眉头紧蹙。唔，眼睛好花。
唰唰唰一下过去了好多不明意义的抽象图画，小天晚已经想喊停了，眼前突然又亮了起来。
[——精灵？]
画面里的小孩肌肤雪白，黑色的小卷发柔顺地贴在他脸颊边，乌黑透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过来——啊！这是晚晚！
画面外的小孩眼睛也一下睁圆了！
画面戛然而止，一张张愈发清晰的图画飞速划过，天晚一下没留神，只急急忙忙地瞥了几眼，就全没了。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放大的一张脸。
艾尔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结束了？”
小天晚依然傻乎乎地点头，刚想说话，却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空气好紧张。
艾尔啧了一声，看小孩憋红了脸，抬头离开他的上方，给小孩留下了点呼吸的空间。
一屋的人等着天晚。
小朋友虽然智力情况不咋地，但看人脸色的技能还是非常纯熟的。大口呼吸了几口气后，他就开始了举手发言。
“晚晚看见哥哥跟晚晚见面的时候了！”
“在‘玫瑰小镇’？”艾尔来了点兴趣，“还有呢？”
“还有，嗯，还有......”小天晚努力想了想，“还有很多打怪兽的画面？”
“嗯对，”艾尔等了等，皱眉：“没了？”
小天晚继续埋头苦想：“......还有人在喊哥哥你快走？好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女生？”艾尔眉头的印记更深了，“你还看见我看的电影了？嗯？我怎么不记得我看过这样的东西？”
一旁的陆十三闻言幽幽瞟了他一眼，想说点啥，然而想想这话一出口，可能又要吵起来，又默默地闭嘴，转回了头。
算了算了，今天没力气了。她在心里腹诽。就艾尔这健忘的属性，能记住跟小精灵见面的事都得多亏了小朋友自己比较有记忆点。
艾尔的疑惑得不到解释，但陆玖安显然也很明白他的硬伤。
于是陆玖安又偏移了视线，掠过记忆画面可能不是很绿色很健康的德莫特，放在了穆萨身上，他开口指名：“穆萨。”
“......我？”倚在角落的墙面上，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的穆萨猛地直起了后背。
他离开原地，身体的行动偏向极其犹疑，脚下的步伐乱了片刻，不知道是想要听从命令走向小精灵，还是想转身离开客厅。
这时候的他才显露出一丝未成年的朝气来，忙忙乱乱，乍一眼看起来似乎还挺可爱——不过被点名的穆萨本人可能并不这么想。
“队，队，队长，”他一时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嗯，我，不，不想被，被......被读，心。”
......现场一片寂静。
据之后被穆萨寻衅狠揍了一顿、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姐姐吐槽：
——哎，我哪知道啊，我都好久没听到他结巴了，都快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嗯，好吧好吧，我不笑了。我的确是还记得，怎么了？我又没有艾尔那么健忘。
——但当时的场景真的太好笑了，我实在没忍得住，他要是硬撑着别脸红也就算了，但，你知道的，越想装冷酷的小毛孩，翻车的时候就越搞笑，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脸色哈哈哈......
总之，在陆姐姐的“扑哧”一声，以及口罩哥哥连口罩都遮不住的通红的脸色中，小天晚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口罩哥哥刚刚不是语无伦次啊。
穆萨——作为一个还处于那个阶段的青少年，此时的心情应该是异常复杂的。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给自己艹了一个冷漠寡言、常年不露脸的冷酷、高傲、神秘的形象，口罩永远遮到最上面，话永远只有不超过两个的单音节——当然，这一部分还有生理限制的原因。
但，反正，总之，此刻这一切都土崩瓦解了。尤其这一次的形象崩塌，还是出现在了一群人面前。
这地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在口罩哥哥只留下了一道残影的逃离速度上，小天晚似乎读出了这么一句话。
陆十三还在捂着嘴憋着笑，就连其他人脸上都泄露出了半丝笑意。
唯一没有笑的，是陆玖安。
他似乎又沉浸到了什么思绪里，眼神虚虚落在了某个点上，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无知无觉地摩挲着扶手。
陆十三的笑声慢慢小了下去。
“队长？”是杜珺澈出声打破了寂静。
陆玖微微抬眼，鎏金色的眼瞳中在月色下转过一道流光。
他起身，走向这个未知的生物幼崽，抬手脱下了手套，半跪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天晚的面前。
“试一试，告诉我，你能看见什么。”
小天晚不确定地看了看他，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慢慢靠近，点触在了他的指尖。
[......从今天起，你就叫陆玖安了。]
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小天晚奇怪地看着他身后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怪物？
要过来了。老爷爷怎么不逃啊，还向这边伸手......噢，要来拉队长哥哥。
小天晚看见陆玖安伸出了明显小了好几号的手，快要握上了——
[......]
咦？
小孩被猛地弹回了现实。他向后微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嗯？
晚晚还没看到什么呢！
陆玖安鎏金色的眸子框住了他：“你看见了什么？”
小天晚怕怕地抬眼，吞吞吐吐：“看到了一个老爷爷......”
陆玖安耐心地等着他。
小天晚心一横，迅速托出：“他给哥哥你起了名字，然后来拉你，然后你拉他，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陆玖安听到前面语义混乱的表述，神情还依然专注，但随着小孩结结巴巴地声音渐弱，眉峰不禁微微下压：“......再试一次。”
说完就一把抓住了天晚的手，不容置疑地将他小小的手握进了手心。
小天晚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委屈地继续。眼前又一次展开了画面。
[......从今天起，你就叫陆玖安了。]
还是这个白胡子老爷爷，伸手，快要握上了......啪，断电。
天晚又被弹了回来，鼓了鼓小脸。
“你仍然只看见了一段图像？”
天晚惴惴地点头。
陆玖安看着他，鎏金色的眼底像是沉着碎裂的水晶，冰冷又引人注目的脆弱。
鼻尖微动，天晚似乎闻到了一丝......
“目前可查阅的记载中并没有任何种族出现过这种天赋能力。”一旁的杜珺澈突然开口。
小天晚吓了一跳。
杜珺澈继续说：“神启有精神类道具，但绝没有与晚晚的能力具有相同效果的，因此暂时无从了解它的特性。有可能，只是因为队长您的精神屏障太强，他无法穿过全部，也有可能是‘别的’一些原因。”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天晚身后，小天晚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饱含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但先抛开这项异常能力不谈。‘神启’中转站内，无论是种族的天赋能力还是道具效果，都应当会被大幅削弱，”说到这里，杜珺澈停顿了一下，“......队长，您是例外。但我们都知道，您的例外是源于什么......”
陆玖安收回手，眼睫微动，似乎是想闭上眼。
他站起身，将身体隐在了披在肩头的厚重大衣下。后背在隐隐作痛，他想，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那晚的讨论并没有结果。
或许也算有——除陆玖安外，“[ ]”中的成员似乎对这个来历不明又满是bug的小孩更戒备了。
虽然不信任一直都存在，但这次似乎让一切都回到了最初......不，也许比最初更糟。
小天晚听见身后原本逐渐靠近的轻巧脚步声，在突然转了个弯后，几乎更轻了，轻到了消隐无声。
好叭。不用回头，他都能猜到这是口罩哥哥。
肯定是转过弯看见晚晚之后，就从廊柱上跳来跳去走掉了。
过分。小朋友独自蹲在别墅的花园里，小脸鼓鼓地拽起花丛里的杂草，然后画了一个接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
好几天都没有人跟晚晚讲话了。
陆姐姐不知道为什么脸肿了一圈，还骨折了，已经躺在床上好久好久了，房子里的大人都不准晚晚去看她。
队长哥哥也总是看不见人影。
人鱼哥哥跟其他人倒是在别墅里。不过人鱼哥哥总是在睡觉，澈哥哥好像在生晚晚的气，口罩哥哥也躲着晚晚，德莫特哥哥，嗯......晚晚不想去找他。
小朋友长叹了一口气，惊飞了一只蝴蝶，转身向后仰躺在了花丛里。
好无聊啊。
他平躺在草地上，上下划动着四肢，似乎想要就这样像蝴蝶一样飞走。
越想越难过，小朋友慢慢停下了动作。
晚晚也可以飞的，但是晚晚......没有蝴蝶自由了。
夏日微热的风吹过，花香随风舞动，鼻翼萦绕着馥郁的暖香，天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听见了一曲小调，乐音舒缓，音色温柔，让他的梦里也开满了淡色的花。
他慢慢睁开了眼。
天黑了。地上已经有些凉意，但耳边飘荡着未断的乐音，让他还想继续睡下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天晚终于清醒了过来。
乐音已经消失了。
他从花丛中起身，身上粘了些花汁和草叶，但小天晚没有去拍。
他看见了廊下坐着的那个人。
第二次看到了。
不远处，杜珺澈坐在小天晚的视线里，手中轻轻摩挲着一片碧绿的草叶。
这么脆弱的样子......澈哥哥是在想那个棕色头发的小哥哥了吗？
天晚突然想了起来。“井成”好像说过“弟弟”这个词——啊！所以，他也是在想哥哥嘛？
晚晚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澈哥哥对晚晚生气了。
哥哥是很重要的。晚晚其实也不很想要很多人来分走他的哥哥。虽然哥哥长得比他高，原型比他大，总是管着晚晚，脾气还很不好......晚晚还是最喜欢哥哥了。
虽然晚晚的哥哥不见了，但晚晚还可以去找。
可是澈哥哥的哥哥已经......死掉了。晚晚不仅看见了，还在他面前把这件事又讲了一遍。唔，他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小天晚难得感到有一丝无措。
他要不要去道歉呀。
可是，如果道歉没有用，再提起一遍，澈哥哥会更生气的吧。
小孩躲在比他人还高的花丛里，踌躇了很久，还是不敢迈出一步。
月亮逐渐爬上了树梢，那边的杜珺澈先有了动静。
发觉他要起身离开，小天晚下意识扒开了淡绿的花茎。
“澈哥哥！”
杜珺澈停下动作，微皱了皱眉，随后放平眉头，转过身，带着不冷不热的笑意看向前方：“晚晚？怎么了，这么晚还没有回房间？”
虽然最近碰到澈哥哥，他都会说这种叫晚晚不要乱跑，像是在监视晚晚的话，但下定决心来道歉的小天晚，丢开了心里坠坠的难受，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着小脸，对杜珺澈张开了手：“哥哥，你看好了噢。”
杜珺澈微眯起眼看着他，压抑着眼中的不耐。
小孩微微低头，先是试探地对着手心“呼”“呼”地吹了吹，杜珺澈看见了几粒微小的火星，正想问他想干什么，眼前就“呼”地扬起了一条洋溢着热烈火光的“飘带”，占满了整幅视野。
——不......那不是飘带。
杜珺澈慢了半拍地睁大了眼。
那是一丛在夜色下翩跹起舞的“火蝶”。
它们挥动着绚烂的鳞翅，在他身边旋舞，丝带般的尾翼拖曳出了一道道温暖的橙红火光。
自蝶翅边缘抖落的点点星火散落开来，杜珺澈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它落在他的手心，像是一个温暖的吻。
“送给你。”小天晚小手纠在身后，澄澈的大眼睛向上望去，怯生生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他在讨好我。杜珺澈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小孩薄红的脸颊，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本应该转身离开，在计划开始前，适度的距离才是正确的。
然而，手心里未散的微末温度却坚定地阻止了他的脚步，这么毫无道理，这么......不合时宜。
小天晚胃里都绞紧了，不安地望着他，害怕自己努力想出的道歉不被接受。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出“火蝶”了，但每一次的成功都很偶然。比起只是简单地吐出一个大火球，这种要精细控制火焰形态的操作，对于一向不喜欢用功的小天晚来说，要困难多了。
小龙崽很少去做这种事，毕竟又费力又没有攻击力，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但在以前，没有光的雾谷里，哥哥就是喜欢它好看。所以每次惹了哥哥生气，小孩都会别别扭扭地凑到哥哥面前，或者躲在哥哥附近，努力做出一只只蓝莹色的“火蝶”送到他身边。
然后，他们就会和好了。
但是此刻，看着眼前的大哥哥不发一言，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了，小天晚不禁又紧张又困惑。
他是不喜欢红色嘛？
虽然哥哥更喜欢蓝色的，但是蓝色对于人类来说太烫了呀，说不定会伤到他的。
小孩纠结地想要把手指放到嘴里啃咬。
杜珺澈却忽然从廊下台阶上走了下来，俯身靠近了他。
小天晚一惊，身体不由后缩，却被男人扣住了肩膀。
在即将额头相靠时，杜珺澈的动作戛然而止。
看着近在咫尺的纯真黑眸中倒映着的陌生又熟悉的笑意，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能感受到微弱却足够纯粹的快乐。
方寸之间，温暖的呼吸交织着，杜珺澈似乎嗅到了安静燃烧的松木暖香。
他放任自己闭上了眼。
......
——在火蝶逐渐消散的花园尽头，无人注意到那道消失在月光下的单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陆十三：扑哧~
穆萨猛地瞪向了小天晚。
被无缘无故瞪视、正绽开笑容的小朋友：......！（笑容立马停止绽放）（假装晚晚没有笑）（呜，干嘛只瞪晚晚呀）
——
作为一个酷哥，结巴真的是某种可以加强属性的天赋技能......当然也实在是一个大大的硬伤。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