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昏暗，但小天晚惊讶地发现，这里并不是没有灯的。
他想了想，刚刚跑过来的时候一路也挺明亮的，虽然被雾气遮住了不少。
至于这里，虽然没了雾，但亮度却似乎降了好几格。
通道两侧挂着宝石一样的灯，正在散发微弱又柔和的光线。每一个底座上都雕刻着细微而又繁复的精美花纹，仔细看看，每朵花的模样都不甚相同，仿佛像是在上面雕了座争奇斗艳的花园。
然而不凑近了看的话，只能在一瞥中有个“哦，这有个灯”的认知罢了。
小天晚还是挺熟悉这样的风格的，低调，而又带着某种古朴的奢华，是精灵们，尤其是精灵王族们最喜欢的装饰方式——当然，也大约只有王族才能负担得起这样耗费财力的装饰摆件。
对面的光精灵还是没有反应，他背对着另一处通道明亮的光线，似乎是不想踏进这处昏暗的走道。
天晚也不记得他是怎么进入这条通道的了，好像是他自己找的方向，也好像是被紧追着他的藤曼赶进来的。
啊，藤曼。
小天晚一个激灵余光瞥了眼四周，没有看见暗绿色的痕迹。他奇怪地皱了皱眉。
细弱的光线下，他注意到了两侧墙壁上有些凹凸不平。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动作的莱因斯，伸手触上了墙面。指尖触及的是某种带着水汽的湿冷，还有些松散的柔软。
是泥土，还是刚被翻过的那种。
......这样的土质做墙不会塌吗？天晚有些疑惑地仰起了小脸。
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什么硬质的粗糙东西，他下意识抠了抠，那东西忽地颤动了一下，小天晚吓了一跳。
他缓了一下下，认真盯着看了眼，那东西不是暗绿色的，而是快要跟土墙融为一体的深褐色，看起来——像是树根。
小天晚眨巴了下眼，觉得说不定就是。
他还记得，当时他是在跟着陆姐姐跳进一棵截断的大树时被抓走的，所以那下面要是没有树根才奇怪。
他动了动脚，有点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虽然这里没有那些讨厌的藤曼，但是总感觉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一样。
更何况，他伸出手，集中注意力，想在手心里聚出一团小火苗来。一秒后，非常专注的小脑袋上冒出了一簇蓝蓝的小火苗，他连忙手忙脚乱的拍灭了它。
也许并不能算是他拍灭的，小天晚撅着嘴巴不高兴地承认，自从他把身体里的灵能一次性用光之后，残余的一点点灵力就更加不受他控制了，到处乱窜。
这样的情况，他还是不要再在危险的地方呆着了。唔，不对......虽然都是不太安全的地方，但找个稍微不那么危险的，也该也可以，吧......
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下，他迟疑地望了望前面的莱因斯，不知道要不要问他一起走。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光精灵突然有了动作。
他迟缓地向前迈了几步，脚步极不连贯，仿佛存在掉帧。然而，在小天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以极其迅速的动作退了回去。跟刚刚的前进动作比起来，就像是三倍速。
天晚预备自卫的手才刚伸到一半，就被这动静弄得停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停顿片刻，疑惑地张了张口，小声问道：“......怎么啦？”
莱因斯背着光，天晚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肩背似乎是在颤动，连月白色长袍上绣着的白罂粟都仿佛在轻颤。
小天晚踟蹰地向前蹭了蹭，见他没有什么攻击动作，又小心地往前蹭了蹭，想去看清他的样子。
他来到他的面前，看见了莱因斯正在咬着唇，连皮肉都快要被咬破了，鲜红的血慢慢地从撕破的皮肤纹理处溢出来，仿佛要浸透那不甚锋利的牙锋。
而这样的动作，这样的面貌，对于清醒的精灵们来说，是极不雅观，绝不可容忍的。
小天晚第一反应就是从他的手环里拿出了那瓶淡紫色的“洗发水”。
光精灵在克制，在抵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定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或者来源于精神层面。
天晚想起了失控的陆玖安，虽然莱因斯此刻并没有表现出攻击倾向，但某种直觉告诉他，他们遭遇的事本质上是一致的。
那么处理方式应当就是通用的。
他旋开了瓶盖，泛着星星光点的淡紫色液体在玻璃瓶中轻轻摇晃着，随着瓶口的倾斜，荡起星河般的波纹。
就在液体即将从瓶口倾倒出来的一瞬，小天晚迟疑了一下，以防万一，还是礼貌地向他征求了一下意见：“.....我倒了噢？”
问完就想继续，然而下一秒，莱因斯仿佛是被这一声突然惊醒一般，迅疾地拎起了长弓。
小天晚睁大了眼。两人靠得太近了，甚至他为了能碰到光精灵的头顶，还踩在了一侧突出的墙面上——他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闭上眼，然而就在他准备承受痛苦的下一瞬，脚底忽地一滑，松软的土质在他脚下骤然溃散，他一下栽倒了下去。
沉闷的敲击声在上方炸响，小天晚意识到自己躲过了一击，没顾上手心里被粗糙石砾擦伤的疼痛，他睁开眼立刻想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没想到却看见了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上方猛力相交的是两柄极其相似的弓身，莱因斯月白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下来，挡住了他同样凌乱没有焦距的眼神，而在他身侧，是眼神凌厉的另一只光精灵。
莱因斯架住了原本是向小天晚劈来的一击。
克里压低了眉峰，向后一跃，避开了他的三殿下想要两败俱伤的反击。
“殿下！”他一手搭在弓弦上，试图逼停莱因斯。
然而莱因斯根本不顾他单薄的威胁，也许也是因为完全无法理智地去分析，总之，小天晚看见两人又很快地战在了一起。
他皱了皱眉毛，唔了一声，意识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像陆玖安哥哥，敌我不分地对同伴发起了攻击。他歪了歪小脑袋，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没有对晚晚出手？
但现在这并不是重点。天晚看着那边的打斗，发现情况不是很好。莱因斯哥哥攻击凌厉，而他的光精灵同伴为了不伤到他，显然有些束手束脚，更别提莱因斯哥哥本来就比他更强。
天晚觉得在这种状况下，他应该懂事地暂时忘记那只光精灵攻击他的事，重要的是先让莱因斯哥哥恢复原样，更何况晚晚已经确定他跟陆玖安哥哥的确是同一个症状了。
“这个道具可以用！”他向那边挥了挥手，希望那只光精灵能把莱因斯引到这边来，或者过来接过可以让人神智清醒的“洗发水”。
然而光精灵却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一般，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依然在跟莱因斯缠斗在一起。
天晚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小手圈起放在了嘴巴前喊道：“大哥哥，晚晚这里有道具可以让......”
“闭嘴！”克里狠狠地甩过来一眼，狼狈地避开了莱因斯射出的光箭，“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一只低劣的火精，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唔！什么......？”天晚生气地鼓起脸，黑亮亮的眼睛透出愤怒的光彩，“晚晚才没有！”
这下他算是知道刚刚为什么会遭到克里的攻击了，但是，这不代表他不生气！
哼，为什么晚晚明明在救人，还要被瞪啊，之前也是这样！大人难道就不懂，被帮助了要好好道谢嘛！
过分！
小天晚努力深呼吸，试图不在这种场合跟那个不懂事的大人计较。他好不容易憋住气，打算再解释一遍的时候，前面的战局突然出现了变故。
克里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就在他试图靠近莱因斯把那东西趁机挂在他身上时，莱因斯突然仿佛失去了控制，攻击力度骤然变大，毫无反击余地迅疾地将他掀翻在地，力度极大地对着他当胸一踩。
下一秒，皲裂的咔擦声响起，伴着猎猎飞扬的尘土，两人一头栽进了下层！
克里手上在那一瞬间松了劲，抓着的东西骤然脱手，一道玉色的影子在半空划过锐利的弧线，伴着震耳欲聋的陷落声，迸落在了天晚脚下。
“......快！捡起来给我！”
小天晚下意识就想照做，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玉坠一样的东西时，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它不对劲，天晚指尖颤了颤，这上面萦绕着一股让他很不舒服的气息。
克里艰难地躲开莱因斯的攻击，抬头看见那只火精居然缩回了手，怒吼道：“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想帮殿下吗？！不值得信任的火精！愚蠢，鲁莽，强大的天赋血统能力就只是你们肆意妄为的道具，连荣耀......！”
“晚晚也不相信你！”天晚真的忍不住了，第一次非常没有礼貌地打断了别人的话。
他气鼓鼓地瞪着下层大洞里的克里，虽然他骂得是火精灵，跟晚晚没关系，但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骂晚晚了！晚晚很生气！
“你不相信晚晚，晚晚|干嘛要相信你！这个玉坠上面都是臭臭的气息，脏死了！”天晚小脸被气得通红，冲下面大喊，“而且晚晚明明都说了，晚晚的道具很有用！你才是不想帮大哥哥的那个！”
克里表情狰狞了一下，似乎是想骂些什么，但是他最后克制住了冲动。
他只是在躲避攻击的间隙，对上面的天晚说道：“我确实不相信你手里的东西，但那块玉韘是我们‘黎明之森’的队徽，它的附加属性可以吸取驱逐魔气，保护我们不受侵蚀。”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把它给我！如果你还有对王族的敬意，明白自己的责任！”
天晚怒气上头的脑子还是扒拉出一片空间来思考了他的话。
所以，这上面让晚晚感到不舒服的东西，是魔气？
嗯......闻起来挺像，都一样难闻。
至少从他的表述中来看，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小天晚看着下面越来越失控的莱因斯，咬住嘴唇，决定还是先去让他恢复原状。
克里看着那只小火精俯下身，握住了那枚玉韘，而正在攻击他的莱因斯瞬间停住，慢慢转过了身。他不由得嘴角大大拉开，形成了一个扭曲的笑。
然而他还没有笑出声，提起的嘴角就顿时僵在了原处。
一切并没有按照他预想之中的模样发展。
在指尖碰到玉韘的那一刻，天晚感到一股阴冷涩然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到了某种力量，熟悉却又足够陌生。然而还没等他仔细辨认，那丝气息就像水流汇入大海般，转瞬间在他身体里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他迷惑地动了动小手，玉韘乖巧地被他握在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有点奇怪，但是既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话，还是快点继续的好。天晚暂时把那点疑惑推到了脑海一边，握紧玉韘趴在了大洞边缘，小心地探头找了找“靶子”。
他刚往下看，就发现了莱因斯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坠入幻梦的光精灵已经来到了天晚的正下方。
小天晚没多想，甚至还小小松了口气，毕竟要是莱因斯离晚晚太远的话，晚晚可能还砸不中呢。
下一刻，散发出温润白光的玉韘被准确地投掷了过去，正中靶心。
然而期待地扒在洞口望着莱因斯的天晚，却没有看见他恢复原样。
那双被月白色发丝遮住的眼慢慢垂下，似乎是在观察砸落到领口里的东西，但很快他就对它失去了兴趣，又仰起了头——那双眼里仍然毫无焦距。
唔？天晚轻轻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玉韘会没有效果，明明那个讨厌的光精灵说了，一定可以的啊......
然后他抬头，看见了克里僵在嘴角的扭曲笑意。
“......你在笑什么？”
小天晚顿时感到一股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就想要后退靠到什么墙上去，然而他忘记了脚底的泥土有多么松散。
那带着裂纹的地洞边缘，在他这猛蹬的一脚下，猛然塌陷了下去，巨大的轰鸣声顿起。
在迷眼的飞尘石砾中，他直直地坠入了莱因斯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