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的劣根性。
陆玖安避开了重重砸来的虬结在一起的狰狞藤曼,在飞扬的尘土中向后一跃,大口径的枪械砰地架在了肩上,没有丝毫停顿地轰击而出。
接受魔引赐予的力量,受欲望驱使的生物。
攻击毫无章法。陆玖安轻而易举地轰碎了一团扭动着的深绿色藤曼。目的显而易见。
愚蠢,狂妄,耐性全无。
几人离那棵伫立在中心熊熊燃烧的巨木越来越近,它们越发急躁。
而那只隐在背后的被魔引附身的魔物,已经完全暴露了自己欲盖弥彰的巨大怯意。
陆玖安向旁边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骤然成型的狙击枪,飞速射出的灵能子弹穿过静默燃烧的蓝焰,凶猛地打穿了“生命力顽强”的巨木。
四周藤曼的动作瞬间停滞,随即愈发疯狂地垂死挣扎。
陆玖安让开它们漏洞百出的攻击,疯狂让它们仅剩的优势都不复存在。连协同作战都做不到的魔物,对他们来说再没有半分威胁。
几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迅速集合到了那棵正在从弹孔处开始倾斜的巨木下。
连绵不断的咔擦声一声大过一声,从上方摧枯拉朽地压下来。
陆玖安看着那从断口处膨胀逸散的魔气,心里似乎是在计算时间,但余光却不自觉散到了一边,将身侧正站在树下仰着头的小精灵笼了进去。
他知道有什么地方正在失控。没有拿枪的手动了动,带着薄茧的指腹仿佛是在被什么轻柔的东西轻触,又像是有突兀又微弱的电流划过。
他感到某种难以界定的情绪正在身体里积蓄,不可理喻地操控着每一丝神经都在搏动,他要扣紧每一根手指才能控制住稳稳地站在那里。
他必须这样。陆玖安克制着收拢视线。想要触碰的冲动,既不合时宜,又毫无意义。
向外涌动的魔气愈发蓬勃,成了蓝焰的绝佳助燃剂,熊熊澎湃的火焰越发汹涌。
也就几秒——陆玖安发现他第一次没能准确地计算出时间——仿若深不见底的漆黑入口就暴露在了巨木倒塌的尖锐截面处。
下一刻,不用他命令,其余几个队员们一蹬脚就跃入了逸散着蓬勃魔气的深洞。
——那只幼崽被陆十三抓着。
陆玖安迅速收回不自觉投注的视线。他慢了0.3秒。他右腿发力,紧跟在了几人之后。他对于收回视线后恢复的时间感知,感到一阵飞快掠过的微薄心安。
然而很快他就感到了心底腾起的一丝刺痛,那是巨大的悔意。
“天晚!”
陆十三的惊呼在他耳边炸响,陆玖安再抬眼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晚被一条条藤曼似的魔气绑缚着迅速卷入黑暗。
他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出。
刺痛绵延不绝,愈发声势浩大。他不该移开视线。
——
天晚是自己松开手的。
在被带着跃入那个漆黑洞口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那么真实,那么熟悉,就响在耳边。
那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被死死摁住的不安,小天晚听过很多次。哥哥总是这样的,他从不会在他面前暴露出脆弱,他总是要表现得强大,总是这样。
但没有父母,没有亲族的他们并不是一直都能自己解决所有的事的。天晚有些不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才只到哥哥小腿,走路还摇摇晃晃时他们是怎么四处躲藏的了。
世界对于异类总是抱有最大的恶意,在哥哥也还没有长大长高的时候,没有种族愿意接纳他们,甚至对他们怀以某种险恶的用心,所以他们藏进了终年雾气霭霭的雾谷。
哥哥用跟他们一样被驱逐到这里的奇形怪状的怪物练习灵力,强化灵能,很快就在雾谷里占据了自己的一方领地。他们开始能应付的了大部分事了,但仍然不是所有。
或者也许并不能算上晚晚。
晚晚只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小龙,就算想去帮帮哥哥也力不从心。
他最多只能在哥哥压制不住心神,泄露出一丝无措时,装作撒娇一样扑进他怀里,在他随后而起的嫌弃声中抱紧他。
触碰总是有效的,当他们的体温逐渐趋于一致时,天晚就能感觉到与他血脉相连的另一个存会慢慢变得平静。接着,身后就会环上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是温暖的。
天晚从不能,也从不会拒绝需要拥抱的哥哥,就像哥哥永远不会放弃站在他前面,成为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护壳。
所以在听到那声音的那一刻,天晚下意识松了手指,想去给出一个被需要的拥抱。
但他立刻意识到了那是幻觉,不过已经太迟了。
蛰伏在黑暗中的魔气瞬间插进了他们之间,还没有完全松开的手被一股大力扯开,小天晚连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来,就被凝结成实物的魔气堵住了嘴,猛地拖拽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在无法呼吸的眩晕中,晚晚隐约听见了陆姐姐逐渐远离的喊声......好像,还有谁追上来的声响......
——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紧缚着拖着前行,脚跟拖在泥泞般蠕动的“地上”一触一碰,是很不平整的土地。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神智逐渐清醒,小天晚一下睁大了眼,倏地抬起了小脚。
唔,好恶心的感觉。
他知道底下是什么了,全部都是那些裹着深绿色汁液的软体藤曼。
他缩起腿,抬头往周围看了看。四周萦绕着的,都是肉眼可见的粉雾,要比之前在外面看见的浓厚好多好多,几乎已经快要凝成红色了。
一团团粉到发紫的雾气从地道两旁一个挨着一个的洞口里挤出来,其中还有密密麻麻的藤曼在雾里蠕动,像是许多腐烂到露出红色皮肉的虫子。
小天晚嫌恶地移开了眼,觉得自己对这个副本真的再也不能忍受了,真是太过分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恶心的粉雾和藤曼,更重要的是——
已经第二次了,这个副本用哥哥来攻破他的防线已经是第二次了!
某种想吐的冲动哽在喉咙处,小天晚生气地挣动着手。
晚晚要把他们都烧掉!
全部!烧掉!
他仍被堵着嘴,最容易吐出来的火球完全没办法凝聚,于是他努力地想把灵能集中到指尖。
亮一下,亮一下呀!
唔,没有蓝色的火焰,黄色的也可以的,亮一下下嘛。
小天晚几乎快要用玄学的方式在恳求那很难控制的灵力了,可惜努力许久,指尖也只冒出了一点点小火星,还“噗”地一下就灭了,一点用也没有。
挫败。
之前释放出来爆发的蓝焰可能已经把他的灵能耗光了,剩下的一点点灵能像是累了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来来去去左逛右晃,就是不肯响应他的期望。
小天晚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为什么就是晚晚的灵能这么不听话啊,晚晚看其他哥哥姐姐的灵能都很乖的啊,哼!
他绝对不肯承认是他太疏于练习了。
就在天晚还在跟不肯听指挥的灵能作斗争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女声,像是痛呼,又像是愉悦。
小天晚觉得很不舒服,想吐的冲动更强烈了。
他被拖行着路过一个传出声响的洞口时,偏头看了一眼。
一簇火焰猛地出现在他指尖,小朋友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立刻把它砸了过去。
在乍起的痛苦尖啸声中,藤曼骤然甩动着退却,被松开的小天晚迅速爬起来,脚底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地用力跑开。
他看不清方向,一路上都是挤成一团的红粉和灰绿,视线里一片混乱,不时有缠绕在一起的扭曲树藤像藏在淤泥深处的毒蛇一样突然缠卷过来,在触碰到他的前一秒,就会被立现的电流般稍纵即逝的蓝色火苗逼退。
那全然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小天晚跑得慌不择路,残余的灵能在他的身体里流窜,对藤曼的攻击更像是一种排斥般的应激反应——完全出自本能。
好一会儿,等终于跌出了那片弥漫着粉雾的空间,他才苍白着脸,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小孩腿都跑得酸痛了,一个没站稳跌到了地上,触碰到地的一瞬间,腿部肌肉好像一下软得没了力气,索性也就倚靠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休息了。
空荡的空间里没了其他声响,回荡着的只剩小天晚的气音。
封闭的环境,让刚刚看见的画面不自主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在那层层掩映的粉雾后,交叠的轮廓,扭曲的肢体,粘腻的汁液.....
那道奇怪的似痛非痛的声音又好像在耳边响起,小天晚连忙用力地甩甩脑袋,把那些讨厌的画面顺带配音一起胡乱打包扔出了脑子。
就在他终于清空了大脑,试图获得片刻的宁静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小天晚立刻背部贴紧了墙壁。
出现在拐角的是一抹月白色,随后是光精灵所独有的,萦着温润白玉般莹白光芒的弓箭。
小天晚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只光精灵不会伤害他。
说不好是某种直觉,还是之前那个幻梦里的莱因斯给了他这种错觉。
这种毫无根基的判断无疑是危险的,然而,来人的确没有动手。
光精灵站在拐角,安静地看着面对着他的小精灵,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就停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脚只往这条通道里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