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花园换了花,是蓝雪花,你觉得怎么样?”
银质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使空旷餐厅里的滞涩氛围更加逼仄。
阿斯特拉和蔼地微笑着,像寻常人家里关心孩子的父亲一样慈爱地说。他今天穿的是常服,比平日那些豪华而复杂的礼服要亲切得多,看得出他很珍视眼前的人。
但黎时初并不领情,他垂眸切开盘里的煎蛋,无所谓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
黎时初的回答完全不给阿斯特拉面子,但这位在外雷厉风行的皇帝并没有生气,而是维持着笑容:“我知道你喜欢花,你可瞒不过我。你忘了?你小时候可是天天往后花园跑。”
阿斯特拉一边回忆着,一边无奈地摇头。单看他一个人的话,肯定会觉得这是一场温馨的父子晚餐,但黎时初却始终不配合,冷淡地低头吃着食物。
他们彼此孤立,一方冷漠一方热情,怪异地割裂在同一张的餐桌上,明明近在眼前却如此遥远。
护卫和佣人们因为阿斯特拉地吩咐而站得很远,给这对奇怪的父子自由交流的空间。但他们都捏着一把汗,毕竟那位黑发黑眸的哨兵有过弑父的前科,现在的态度看起来也是对阿斯特拉有所怨恨。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更愿意在明晚值班。明晚的皇帝陛下将和二皇子时砂共进晚餐,那时的氛围绝对会比现在更好。虽然不知道时砂心里的真实想法,但二皇子对于父慈子孝的场面戏还是相当配合的。
阿斯特拉是个优秀的皇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是一位优秀的父亲。他所有子女的关系都一塌糊涂,大皇女杏奏早夭,二皇子时砂阳奉阴违,三皇子黎时初更是心怀恨意。
他的两任妻子都早早去世,有人认为两位皇子的态度也许就是因此而扭曲;但也有人觉得是皇子们本就性格古怪:在黎时初向阿斯特拉动手的那年,他的母亲可还没有去世。
皇帝陛下的家运非常差,谁也说不好为什么会这样。阿斯特拉与两任皇后都相敬如宾,也很珍视子女。他当年为杏奏治病专门组建了研究所,对时砂与黎时初的态度始终慈爱有加。
当然,虽然阿斯特拉对两位皇子的爱相等相同,二皇子时砂的继任依然是铁上钉钉的事。这些皇室辛秘是人们的谈资,人们在谈论时津津乐道,但这不影响阿斯特拉统治下的帝国平稳发展。
“我不喜欢。”黎时初无动于衷地打断了阿斯特拉的追忆,他手上的餐刀从手里掉落在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阿斯特拉愣了一下,随即道:“那你是喜欢后花园里的石像吗?还是喷泉?”
“父皇,人都是会长大的。”黎时初没有回答,手指漫不经心地按着那把餐刀,突兀道:“您还记得特殊精神力研究所吗?它也已经关门好多年了。”
阿斯特拉在听到特力所的名字时顿了下,脸上的慈爱微笑终于收敛了些:
“特力所怎么了?”
“您不该问我,毕竟您知道我暗恋对象的情况。”黎时初的眉眼间郁结着寒意,轻轻颔首道:“您还是去问问当年的负责人吧,我记得他是位很有想法的向导。”
说完,他便一声招呼都不打地起身离开。皇室的护卫目光从那把被他玩弄的餐刀转移到他身上,警惕地等他完全离开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阿斯特拉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侍者眼看这顿晚餐已经结束,走向阿斯特拉身边低声道:
“陛下,晚餐结束后是和维尔斯大人见面的预定,今晚的议……陛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斯特拉抬手示意打断:“去查一下绪家,拿最高权限去查佐源绪。”
阿斯特拉的命令才刚刚下达,廊厅处却传来了些动静。A级哨兵的敏锐五官已经让阿斯特拉听出了来人是谁,他皱着眉问侍从:
“时砂怎么今天就来了?”
“二皇子殿下说有急事找您。”
阿斯特拉向侍从点了点头,于是餐厅的大门再一次地被推开。疾步走进来的时砂却并非往常那样的完美笑容,而是满脸着急地质问自己的父亲:
“父皇,特力所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又是特力所。
阿斯特拉的神情如常:
“当年你姐姐身体不好,特力所是为了研究她的病建立的。”
“真的只是这样吗?”时砂的呼吸急促了一瞬,急不可耐地追问下去:
“父皇,禾亚绪已经告诉我了。”
阿斯特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次子,过了好一会,才抬手示意其他人全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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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就说在做什么狗屁实践,糊弄你爹,现在还要拖下去啊?”
贾斯尖酸刻薄地说:“你这种东西,到了上流圈子里也是学不会孝顺吗?赶紧给老子打钱,拖什么拖!”
这些说辞白昧已经听腻了,但盏燕明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生气到快要忍不住替白昧骂回去,看起来非常不能理解贾斯的脸皮为何如此之厚。
白昧努力安抚她,一时没能顾得上电话,反而让贾斯误以为白昧在沉默,嘲弄的语气更甚:
“你要是不乐意的话,我还是找我亲儿子去吧,果然别人的种也只能养成白眼狼。”
“你闭嘴。”
白昧深吸一口气,打断贾斯越来越过分的威胁。他还没做好让白之宜知道这些的准备,现在只想先糊弄过去:“你这次要多少?”
“三百万总得有吧?赶紧打过来,妈的,老的向小的要点钱还得这么磨叽。”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脏话,电话被贾斯单方面地挂断了。这间应急楼梯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盏燕与白昧交流的声音。
“他要的太多了。”盏燕摇着头。
“他上次要了一百万,是半年前。”
“涨幅太大了。”盏燕表情严肃地看着白昧,坚定地告诉他:“你不能同意了。”
白昧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个无底洞,但贾斯的威胁还是让他担心。盏燕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因为白之宜?”
白昧低低应了一声,试图找借口:“反正白宗祐给我的钱我也用不了多少,我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盏燕才不听他的借口,精确地点出了白昧的心理:“你想做白之宜的好哥哥,所以不想把他卷进他亲生父亲的烂事里。”言毕,盏燕屈指轻敲了下白昧的脑门:
“……白小昧真是个笨蛋。”
白昧迷茫地揉着被敲的地方,而盏燕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很向往家人,但是那种东西不是靠这种单方面保护就能实现的。”
“也不是保护那么高尚的理由啊。”白昧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我就是觉得有点丢人……白之宜一直是被精心照顾着长大的小少爷,像烟鬼敲诈这样的烂事总觉得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白昧顿了顿,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对不起,很蠢对吧?但我有点怕被他看不起。”
说完,他彻底地低下头去,任由有些长了的白金色头发挡住盏燕的视线。
盏燕却依然看向面前的友人。他的外表像是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但所经历的是被撕裂而破碎的人生轨迹。
与贾斯生活时的困窘让幼时的白昧吃尽了苦头,但在他逐渐能够适应着一切、马上就要经济独立的时候,白家又认回了他。于是那些困窘被颠覆成一种自卑的经历,让他在同龄的少爷小姐间被排挤,甚至让他自己在弟弟面前抬不起头。
白昧一直被贾斯用这样的理由敲诈,听起来真的是糊涂又让人恨铁不成钢。但是他的经历决定了这份自卑的由来,盏燕说不出责怪他的话语。
她理了理短裤,在白昧身边坐下。
“白小昧的发色和瞳色特别好看,尤其是精神力发动的时候。”
“诶?”白昧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不明白盏燕突然在说什么。但盏燕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白小昧的精神力特别强,对精神力的理解也很深入。”
“你在说什么啊?”虽然还不理解盏燕的目的,但白昧已经有些害羞。
“白小昧很积极,对世界上的事物都报以热情。而且很好满足,随便看到个什么湖泊都会很高兴地说着‘好好看,海洋一定更好看吧!’之类的话。”
“白小昧有很多想法,有的时候也会特别任性地逞强,看起来很想当英雄。如果路边遇到S级哨向在抢劫,肯定会想都不想地直接冲上去。”
“白小昧是个太善良的笨蛋,总是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天真。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相信了我说的谎,以为不想说话的我真的是嗓子生病了,帮我解释了一整场晚宴。。”
白昧说不出话来,他愕然而不知所措地看着盏燕,直到盏燕微笑着对自己说:
“白昧,我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
在白昧的目光中,盏燕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既然你值得拥有朋友,就一定也值得拥有家人。如果他最终没能成为你期待的家人,那说明他不是,而不是你不值得。”
白昧张了张嘴,他的眼眶骤然发烫,蓄不住的眼泪落了下去,声音因为哽咽而发着抖:
“嗯,谢谢你。”
盏燕把纸巾递给他,笑着说出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
“这个时候你该说谢谢姐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