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出声喊她慢点跑,但嗓子干涩,差点发不出声音。
下意识朝她走过去,牵扯到了脚踝骨,又是一阵剧痛,我不得不停下,看着那个不顾一切奔跑向我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震撼。直到被她抱了满怀,她丢了伞双手抱着我,抱得那么紧,感觉快要被她按进她身体里。
我又很感谢那雨下的那么大,可以暂时放肆流泪。
“许诺你个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
她衣服湿透了,身上甚至比我身上更凉。
后来又有几道手电筒的光照过来,舍友她们全都来了。再后来扶着我去了医务室,上完药处理完脚伤回到宿舍都凌晨了,宿管阿姨给我们留了门还给我们烧了热水喝,我心里暖又想哭,到底忍住了。
回宿舍后大家就轮流洗热水澡,郑宛忙前忙后照顾我,本来要给我洗头,可我实在困,也懒得洗,况且她自己还浑身湿着,就没让。不过她不好回宿舍了,那时候她舍友都睡熟了的,最后留在了我们宿舍,洗了澡换了轲谨的睡衣。本来安安她们开玩笑商量让她跟我睡,结果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速度之快好似生怕有人再劝,还找了一堆正经且极有道理的理由。
我看着她严肃的脸脑中又闪过了那天她说着不用再躲着她时候的样子,心里很复杂。
她帮我擦干了头发后,我就再扛不住睡了过去,睡得很沉还做了梦。
梦里我和郑宛在雨中拥抱,她亲了我,嘴唇软软的、凉凉的,还甜甜的。触感特别真实,鼻息间都是她的味道,我努力想睁眼,突然,她松开我转身跑了,我伸手去抓,想张口叫住她,可是嗓子干涩发不出声音,急得一头汗。
后来莫名其妙就看到了班主任、我爸妈、舍友、同学们一个个从我面前走过朝我翻白眼,指指点点的还躲瘟神般躲着我走。物理老师点了别的同学参加竞赛,我下楼去他办公室问他,楼梯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我又什么都看不到了。我鼻子一酸这次再不想忍了,蹲下身保住自己就开始哭,停不下来嚎啕大哭。感觉有个人拉我起来,我心头怒起一把推开,觉得打扰我哭的人都十恶不赦。
再后来我就醒了,已经天亮了。我睁开眼时甚至还抽泣了一下,清醒后扭头,发现床边趴着个人,长发细细软软的散在我胳膊上,我突然就回想到停电的漆黑的教学楼走廊,吓得我后撤撞到了墙,后背没事但脚上很给力地传来剧痛,手指还被扯着,我分神去看,发现我左手和这人握在一起,十指交缠。
这人被我动作吵醒,抬头,惺忪的睡眼望过来,是郑宛。
她眨眨眼,逐渐清明,第一时间想去看我的脚伤,可是似乎是腿麻了站不起来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样子过于滑稽可爱,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舍友也都纷纷起了床看过来。郑宛红着脸翻了我一眼,最后宿舍笑成一片。
后来轲谨告诉我,那晚夜里我发烧了,做梦一直哭,叫不醒还把胡一一推开了,还是郑宛坐我床边陪着我才渐渐睡安稳了,我还说梦话,握着她的手就是不放,没办法她就那样陪了我一晚上。我回想起她眼底的红血丝一阵内疚。
班主任听说了昨晚的事,中午放学带着我上医院检查了脚,拍了片子、还上了石膏。爸妈也来了,本来要接我回家休息两天的,可我一心想着竞赛就没答应,班任给我这一顿夸。后面一起吃了午饭就回学校了。
因为走路不方便,加上怕那晚的事再次发生,我就把晚上留下补习的时间缩短了。本来舍友都不赞成我晚上再留下补习的,但竞赛的日子也确实快到了,没办法。郑宛决定每晚都来陪我,我怕麻烦她,结果她不管说什么也要亲自送我回宿舍。我俩谁也拗不过对方,就这么着吧。
竞赛上可都是全市选拔出来的精英尖子生,恐怖程度可以想象,我不拼命努力怎么办,难不成拼可怜吗?他们可不会因为我的脚伤而让让我。如果不是真有兴趣我无法想象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绝不能让物理老师失望。
但是说苦吧也不全是,以前自己学习不觉得怎么,直到身边有个人陪着你,不管天晴下雨、不管多晚,总有个人跟你一起,在寂静无声的教室、寂静无声的校园,有个人跟你一起存在之中、呼吸一处,就是会很不一样。
郑宛有时会带本书看,有时折些花草摆弄,更多时候是静静地趴在窗边看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像个乖巧懂事的、没有糖吃的小孩子,安静得让人心疼。
她离我远远的,每次。
也就一起回宿舍的时候会走近我,扶住我的胳膊。我们也会讲话,但都是寥寥几句。我知道她在故意疏远我,如果不是我的脚伤,我恐怕难再跟她有交集了。这是我希望的吗?我不太确定了。
离校初选赛还有两天,我开始拿着一堆一堆的题找物理老师,我不够聪明到举一反三无师自通,相反,我刷题啃公式时遇到的问题和碰过的壁层出不穷、数不胜数,愁得我食不知味、难以下咽。他知道我很难,所以让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他,他会耐心地从第一道题讲到卷子见底,每一个公式、怎么计算、推演到原理都讲给我,经常用些道具亲手实验给我看。
他做题和他脾气一样,胆大心细、利落沉稳,别出心裁不按套路走,有些懒和幽默,但没有一步多余,每一步都直击要害,非常巧妙。我每次听他讲完题出来都要消化很久很久,每次复习回忆起来还都能咀嚼出新东西,令人叹服。
每当我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我无比庆幸自己摔的是脚而不是脑子。
初选赛几乎就是刷人的,百十号人里最终只会留下十个再比一次,班里只有我杀进了决赛,但我高兴不起来,只是小松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还早着呢。
那天晚上,放学补习,照常只剩下了我和来陪我的郑宛。张洋来了,不出意料,他们一群男生开始在后排吵闹,声音越来越大,我忍无可忍扭头准备赶人,张洋就坐在我身后摊手说不是他,往后指了一个男生,
“我那哥们找她”说完朝郑宛抬了抬下巴。
我视线平移往他刚指的方向看,一个皮肤小麦色的个子高高的男生正看着这边,我打量他的脸,不知道在哪见过,这时郑宛站了起来跟着那个男生走出了教室。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然后张洋的脸出现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心里一阵烦意要赶人,他抢在我开口前保证说绝不出声,让我继续学习。
我压下火气继续写题,速率是郑宛、加速度是郑宛、电荷是郑宛、参照物是郑宛。我根本写不下任何题,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笔还写不出水了,我甩了几下,笔就被摔了出去。
张洋问我怎么了,我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态,问他那男生是谁,他好像被我样子吓到了,磕巴着回说是他一个哥们,五班的。
“他找郑宛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他追她好久了”
我愣住,“他们……在一起了?”
“没有,还没追到”
我低头继续做题,还没追到。
没追到还孤男寡女跟着人家出去,看一眼表,十几分钟了,出去十几分钟了!
“什么事要说这么久!”
我合上题站起来要出去看看,张洋来扶我,说应该在露台。我没让他扶,自己沿着墙蹦到走廊尽头,伸手推开露台门就看到月光下郎才女貌、虫声和鸣、万籁俱寂深情拥吻。我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尴尬的立场和动机,连我脚下的那一小块地都在嫌我多余。如果影子会说话,怕是早就会跳起来指着我骂丢人吧。我后悔自己因为担心她而跟过来,我后悔我推开门,我后悔自己多事。
张洋过来发出声响惊到那对壁人,于是我对上了她的眼睛,我只能扯出个笑,
“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你们继续。”
我转身差点没站稳,好在张洋扶了我一把,不然我已经够狼狈了总不能再摔倒在那里。我甚至连留一个潇洒的背影都做不到,只能一瘸一拐的原路返回。
那一段走廊我觉得好长,走得我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