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第一次动手打我。

也怪我气极口不择言，我不敢相信妈妈会拿自己来逼我跟郑宛分手。

妈妈的那一巴掌让我想到了邢子健打我的那个，妈妈打的没那么疼，但带给我的心痛是邢子健那一巴掌不能比的，妈妈直接打进了我的心里面。蔓延而出的委屈翻江倒海地将我裹挟，鼻子酸得好几次涌出泪来。

我死死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一字一顿坚定说我绝不会分手，说完转身上楼梯。她们一个一个的眼神宛若吹毛利刃，将我凌迟。我脚步都是晃的，只想逃，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看到那样的眼神了。

身后突然听到林姨一声惊呼，接着是爸爸慌乱而急切地喊着妈妈的名字，我像背后挨了一闷棍停下来脚步，回头就见妈妈不知怎么已经倒在了爸爸的怀里。

时值盛夏，七月飞雪。

医院的走廊里我冷得浑身颤抖，恐惧、自责、愧疚无数种心绪交缠变作毒虫一遍遍啃噬着我，我不敢睁眼看爸爸，我难以相信强大如爸爸一般，有一天也会因为什么而崩溃。

不知道这样等了多久，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报了平安，妈妈被推入病房，当我看到头缠白布、戴着面罩不省人事的妈妈的时候，我腿软得只能靠着哥哥的搀扶才能跟进门。我泣不成声地向爸爸道歉，他双眼通红，抿紧的嘴唇因愤怒而颤抖，终究没有开口怪我一句。

妈妈昏迷了两天一夜，我在床边守了两天一夜，我不困也吃不下东西，心里那只毒虫早将我啃食干净，只剩下了空洞的躯壳和已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妈妈醒了之后陆陆续续很多人来看望，有亲戚、有爸妈同事、有邻居朋友、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还有，郑宛的爸爸妈妈。郑宛没有跟着来。

她爸妈脸色都不好，我知道我的脸肯定更糟糕，以至于她们在看到我之后脸色更差了一点。我和她的事育才内网已经沸沸扬扬，那第一中肯定也已经传开了，匿名信能出现在爸爸手上，郑宛父母手上必定也被送到了。我的手机还在家里，不知道郑宛怎么样了。

我们两家父母知道了我和郑宛的关系后，第一次会谈却是在病房。

我和哥哥被撵了出来坐到了走廊，妈妈的病房是单人间，隔音效果很好，我贴着门也听不到里面一个字。我讨厌这种等待的感觉，像是在等待宣判，而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判处我和她有罪。我从忐忑变成了焦躁。

哥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抱着胳膊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问我，“你和那个女生真的是认真的吗？”

我焦躁之余，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年龄才是我们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哥，我该怎么办？”我喉咙艰涩，一出口竟然有些哽咽。

哥哥抱过了我的头，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喉咙更加难受，可是眼睛早就流不出眼泪了。我的她现在肯定也不好过。

“同性恋都不会容易的，诺周，你喜欢谁不好？”

“哥哥也觉得我们是错的吗？”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接受不了，”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我，继续说，“现在我差不多了。这种事情，没办法。不怪你。”

意思是他也觉得是有人、是郑宛教坏了我吗？我呼吸一乱差点就要抽泣。

“我没觉得你们有错，只是哥哥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不希望你稀里糊涂地就跟人谈恋爱，不管是跟谁。好歹我得把把关不是吗。”

我抠着水瓶，没有再答话。哥哥的话无疑给了我一点点信心，他说的没错，是需要时间，就连我自己当初也是花了时间才接受了自己、接受了对她的感情，我不能妄想哥哥、爸爸妈妈一下子就接受。我只求她们能不要这么……这么反对。我想小姑了。

如果小姑在的话，一定会帮我的。

想到小姑，我像沙漠中独行的旅人终于寻到了绿洲的踪迹一样，找到了希望。

郑宛的爸爸妈妈在病房里聊了很久，离开的时候我打招呼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我想问她们郑宛还好吗，可她们冷漠的背影将我的千言万语堵得严严实实。

爸爸让司机陈叔叔负责接送我，医院和家两头跑，换而言之就是看着我不让我乱跑，我的手机电脑也被没收了。于是事发将近一周时间我都不知道郑宛的情况，更不知道那个贴子被传播到了什么态势。

小姑是周末晚上到的，妈妈的状态也好多了。她把我们打发了出去，跟爸妈单独聊，但因为是小姑，我等得就没有那么焦虑，只觉得没多久她们便聊完了。

门一开我就迎了上去，小姑一言不发地对上了我的目光，只一眼我便了然，我重新卸了力坐回了长椅上。

老一辈的观念根深蒂固，包容这个词谈何容易。年轻人离经叛道恣意胡闹她们见怪不怪，可一旦发生在自家孩子的身上就是另外一说，火只有烧到自己身上才真的疼。这是个死局，除了慢慢来交给时间，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小姑要倒时差，没在医院待很久，我就陪小姑回了家。她暂住在了我们家，爸爸抽不开身所以就自然由我代尽‘地主’之谊，说白了他就是换了个人来看着我。

可爸爸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亲妹妹早就跟侄女成一伙儿的了，即便他叮嘱过小姑不能让我乱跑，特别是不能让我去见那个女生，但是……

“但是他管得了你可管不着我，我乖侄女的对象我这个做姑姑的必然是要去掌掌眼的”，小姑冲我眨眨眼，接着说“那我这刚回国也不认路的，我也不能一个人去你说是不是？”

我几乎在车上尖叫出声，要不是安全带绑着我就要扑过去大大地拥抱小姑，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当然知道小姑什么意思，被看着这么久，我总算要能见郑宛了。我高兴得不能更高兴，对小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车厢小，我和小姑在后座的话全都被开车的我哥哥听入耳中，我们本来也没准备瞒着他，后续行动瞒也瞒不住的。他脸色精彩，几个变换之后我们听到了他开口，

“那个……你们不能会沙人灭口吧？”

噗~

旁边小姑抱起胳膊，长腿一叠，将后背往车椅背上一靠，眯着眼睛说，“那要看有没有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哥哥十分配合地肩膀一抖，握着方向盘的手倒是很稳，他也没回头，然后就听他带着笑的声音，“二位放心，这辆车上没有那边的眼线，都被我处理掉了。”

我们三个在车上哈哈大笑，我是由衷的开心，看着小姑和哥哥的笑脸，消失已久的泪仿佛有了归来的迹象。

车窗外路灯、车灯、月光交织，影影绰绰、朦胧美好，落在我的眼里，我觉得感动。

虽然见面有望，但我手机电脑依然被扣着，爸爸不松口陈叔叔不会还给我。我偷偷向小姑借了她的手机给郑宛打电话，我没抱多少希望果不其然，她手机关机了，连轲谨的也关机了。小姑看出了我的担心，将我们的行动尽快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