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十日,新兵们渐渐习惯每日走个三四十里,就算脚磨出了血泡,筋肉疼得厉害,也没有一个掉队超过一里,最瘦小的都能靠自己走下这几十里路。
乾阳国很大,山林和崎岖的路比平地多得多,越靠近边地,乡里分布越稀疏,所依偎的县城既小又孤零零,大城池则比较集中在乾阳都城峻阳附近。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将是此行第一个城池,临近老骨山的黍邑,盛产黍米。
据李叔说县城不管大小都有带甲把守,山匪不敢对上带甲,遂朝乡里下手。黍邑管辖的乡里常向上恳求剿匪,可惜战事紧张,每次能派去的只有城内官差与民夫,根本不顶用。何况老骨山山匪只劫掠平民百姓的钱粮,不劫行军粮草辎重,引不起重视,故而一直嚣张到现在。要不是此次领军的廖封将军想练兵,这老骨山山匪恐怕还得为非作歹好些时日。
眼瞅着日头差不多,李叔下令就地休整,带几个老兵进林子打猎,林骁与郑直,以及一个十天来没说过一句话的十五岁少年王踵武也跟着。
这些日子,他们要么进林子打猎,要么啃所剩无几的干粮,李叔曾带着林骁到乡里之中买粮,但见黔首都瘪着肚子,实在不忍再勉强,只好作罢。
李叔且小声对她说:“去年收成不好又打了败仗,王发怒,即刻集结兵马欲孟夏进军收复失城,这粮草自当举国筹集,郡邑许有盈余,乡里已近乎被粮税压垮,倘若再打个败仗,今年又风不调雨不顺,恐怕黔首就连树皮草根都要吃不起。”
“唉,真苦。”她当时如此哀叹。
李叔扯扯嘴角,无甚笑意,道:“苦又能如何,乾阳之主乃好战之王,我等是乾阳子民,除了从主之命又能作甚?起码从戎征战,立足够多的战军功即可往高处爬,打胜仗所得粮饷总归是能养活家人,在军中总归不会饿死。”
在这乱世,活下去便是民唯一的奢求。
收回思绪,只见李叔瞄准觅食的兔子,松开弹弓弓弦,弓弦上弹兜的石子飞出,精准地打在兔子身上,兔子瞬间倒地。旋即林骁一个飞扑,剥夺了兔子最后的逃生机会。
林骁揪着兔子耳朵,从通红的眼珠中瞧见对生的渴望,可惜她和她的同袍需要它来充饥,她便只好把这小小的怨魂一并背上,虽然杀兔的是李叔,但兔子或许更怨恨阻断其求生希望的她。
又打了三两只,捡了能吃的果子,挖了能吃的野菜,和另外收获不错的两组会合,午时总算可以饱餐一顿。
扒皮生火烤肉,就着附近的溪水清洗野菜野果,待肉烤熟,便拿野菜裹着分得的几块肉小心翼翼地细嚼慢咽,再啃几个酸甜大果子,肚子满足,行军的疲惫亦消散许多。
将至黍邑,李叔没有让大家吃完就赶路,而是让大家集思广益先想想怎么攻下老骨山山寨。
林骁率先举手,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林骁,你上前来说。”
于是林骁站起行至李叔身旁,尽管身材矮小,但总归比坐着的人高,不用再仰视他人,林骁心情不错,连带着声音洪亮有力。
“我爹说过,打仗前须得先查明敌情,分析敌我优劣。依先前诸同袍所描述的老骨山山寨,其优势在四,一为人多势众,二为身经百战,三为头将强悍,不止为一,四为地形极佳,易守难攻。而我军人少,未经杀伐者多,优势仅在于三成老兵可成阵应敌,以及若暴露我军乃应征参战之军,敌军会有所顾忌。”
可一旦我军进攻山寨,即表明乾阳已容不下他们这伙山匪,山匪必将成“死贼”,即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不会再对我军手下留情。
此点林骁未言,李叔和老兵俨然都知晓,新兵则不明,显露几分喜悦。她不语,他们不言,即是不想让这些未经磨炼的新兵绝望到无有半分士气。
战前谋得士气胜算,战时怀抱必死之心。此乃阿爹的教导,阿爹且说总想着活的兵没劲儿,会不住畏缩,从心上即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更是死路一条。
看众新兵眼中泛起一缕光,林骁继续言之。
“想战胜敌军,必须削弱敌军优势,给敌军制造劣势。
依我之见,可由老兵带部分新兵成阵,在山寨门前挑衅,那寨中人定会派少许人试探,将试探之军击败,再行挑衅,直至引出一敌将,莫与之纠缠,即刻后撤,待敌人归巢则再回来挑衅,周而复始,直至敌人忍无可忍追击,我军假意从主道撤退,实则躲藏于林,敌军向前追击便落入其自己所设陷阱。
同时分派两路人潜入山寨后方,放火烧敌军宝库粮仓,分敌军之兵,再让两路人其中一二作逃跑之状,骗敌纵火者已逃,引敌追击。其余人藏于寨子,等待大将露头,群起而攻,将之击败,再以王军之名招揽寨子其余人,且言明外有援军,援军不攻是予之机会与生路。
如此,去其首领,毁其钱粮,分其兵马,虚张声势,降其斗志,即可胜。”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众人如同被点了穴道,不动不言,连李叔都是如此。这让林骁寒毛直竖。
好在她想多了,众人只是被她的计策惊着罢了。毕竟无军级的兵卒向来是听上命令,指东往东,指西往西,大多不会想为何这样做,自然与谋略之道无缘,听得他人之谋亦大多不会否决,而是认同照做。
不过吹捧小新兵未免太掉面,故老兵回神后仅是故作高深地点头,新兵则是喧闹起来,尤以郑直带头张口即夸,似有以林骁为主心骨的意思。
对此,林骁难免有些不好意思,面上许因凶相不显露什么,心里不说骄傲自满,多少也是有点得意的。
然得意没两息就迎来李叔的一桶凉水。
“老骨山山寨主路陷阱无数,从旁攀山则有诸多险阻,这一百号人如何平安无事到那山门前?”
暴脾气孙二紧跟着指出不妥之处:“你说得挺轻巧,即便能到山寨门口,你所言那两路奇兵该怎么组,由谁领队?正军要吸引最多敌军,肯定是我们老兵做主阵,新兵辅之。那么潜入寨子的重担就落在了你们新兵身上,你们能绕过防守潜入寨子?能找准宝库粮仓放火烧之?能顺利逃脱引敌追击?能斩获敌军大将首级?别说老子看不起你们,就是我们这些老兵去做这些,胜算都不到三成,加上李征卒顶多再提一成胜算。”
这两桶水泼来,新兵间的喧闹渐渐停息,其余老兵则跟着摇头叹气,李叔同样认可孙二的话。
林骁一双剑眉蹙起,想说自己能带头爬上那座山,亦能带领奇兵火攻斩将,但恐怕除了郑直没人会信她,李叔估计不会同意她这冒险计策。
正当沉寂来临之时,有一道细小的少年声乍起。
“有小路……或许。”
出声的竟是十天无言的王踵武,众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到他身上。王踵武面对这么多炽热的眼神,一下子闭紧了嘴,低头不语。
他似乎在害怕?林骁疑惑。
“众听令,坐好低头闭紧嘴。王踵武,你说。”
李叔下令,众从之。
只听王踵武吞咽口水后说道:“主路,陷阱无数,外面人难闯,里面人同样难出,他们有至少三百人,若说三百人个个皆能记住避开陷阱、走出迷阵的路,且在下山打劫时、携物归寨时半点错不出,未免太过不可思议。我觉得……兴许他们的主路是用来堤防外人的,另有一条直通寨子的隐蔽小路才是他们常走的路。”
“说得好!继续说。”李叔赞扬又鼓励,其他人谨遵命令闭嘴不言。
王踵武应是有了点信心,不自觉地大声几许。
“敌军在寨子周围的布防应不会严密,他们的外防好,又没有被攻上寨子过,想来会很是松懈,甚至没有布防。奇兵只要在快看到寨子的时候不出去,在林子开辟新路,从林子绕过寨门口敌哨,自寨子侧面突入即可。木栅栏的话,应该拦不住林骁和郑直。”
毕竟一个力大无穷,一个手持砍柴刀。
林骁颔首。她丝毫不奇怪王踵武知道她力气超乎常人这件事,因为早就发现王踵武在默默观察了解所有人,他仅是不说话而已。
王踵武的声音又大一些。
“宝库粮仓的话定然有人把守,防的不是外人,而是家贼,若是趁晚上敌军在喝酒食肉之际按计策行事,宝库粮仓应该不难寻,并且敌军很松懈,要纵火躲藏皆不会太难。
而假意脱逃引敌追击,何起与孟乘龙二人可以做到,他们脚程快又颇有毅力,胆子也大。”
从这几日行军可以看出何孟二人的确如此。李叔直言赞同,何起与孟乘龙挺直了腰板。
“到时他们只要跑入林子和藏在林中的正军会合,若有敌军追击入林,则将之俘虏,不杀降者。至于大当家,可如猎兔,用弹弓来寻机会,只要打中致麻致晕的穴道,再群起而攻,便有胜算斩杀大当家。”
李叔说:“好,我做奇兵去制造这斩杀敌将的机会。”
未料王踵武居然驳了他,语气略显强硬:“正军引敌仇恨,易生变数,还请李征卒留在正军随机应变。”
“那……”李叔的话戛然而止。
随之响起王踵武甚为郑重的声音。
“踵武,善弓。”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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