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阿婆用着方言夹杂了些许普通话的口音喊她，“小妹，涨潮咯。”

她的脚踝都已经被海水没过，手边的小桶因为太过轻，就快要被海水冲去远方，她麻木的伸手拽住小桶，在陆燃面前丢脸的每一次场景，是到八十岁的时候还能想起来，并且会恨不得当场失忆的程度。

到底为什么，人的记忆不能定时格式化！

等苏念好不容易无声发泄了一通，整理好情绪，想起来了正事。

重面？陆燃刚刚是在和她说，让她参加重面？

她捡起小桶，往岸上走，林涵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

老板连连改主意，打了林涵一个措手不及。

一早的例会开到了12点结束，结束之前，陆燃交代她，“你和苏念联系，问她是否还有意愿下午三点来酒店进行重面。”

林涵想了好一会儿，这都过去了十天了，她都不知道苏念还在不在岛上，万一不在呢？万一人家回家去了，难道还要让人立刻买张机票飞过来？

林涵犹豫，“陆总，如果要让苏念重面，是不是进行线上面试比较好。”

陆燃签了两份文件，这才抬眼看向林涵，“她人在岛上，为什么要线上面试？”

林涵略吃惊，陆燃怎么会知道苏念还在岛上？

她只好道：“好的，陆总。”

回了办公室，原本林涵打算早点儿联系苏念，只是有了突发工作，等忙完，已经又过了快一个小时，她才电话，“苏念，我是林涵，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浪潮声，苏念在海边，她真的没有离开海花岛。

林涵诧异。

电话那头的苏念也很客气，“方便，林总您说吧，有什么事？”

“陆总的意思是对你进行重面，如果你还有意愿的话，下午三点过来面试，你看可以吗？”

作为人事总监，林涵显而易见要维护酒店和老板的形象。

“我知道上次面试不算愉快，但我想陆总能够在这一段时间改变想法，肯定是因为你自身足够优秀，所以才让陆总对你改观。其实陆总不算是个坏人，只是他对员工的综合考擦看得很重，毕竟你也知道，海花岛就这么大，风景看了很多，在岛上工作，有时候是很乏味的，很多年轻人可能会无法坚持长期在这里工作。”

到底要不要去参加重面。

这是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苏念坐在石阶上，看着面前潮水上涌，逐渐吞没了沙滩，温柔而又包容的消除了所有人类的行迹，那些情绪在大海面前太过微不足道，心情逐渐平静。

潮涨潮落，只是自然规律，但也足够让人惊叹大海之美。

没有人能拒绝大海。

至少，这一刻，她无法拒绝。

林涵最后还是说了，“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觉着以上次陆燃和苏念的谈话来看，苏念不一定会答应。

没想到，电话那头苏念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她答应了，“可以，我会在三点准时参加重面的，到时候见。”

苏念挂了电话，把小桶挂在了自行车把手上，一踩脚蹬，海风乍起。

看着苏念提着小桶回来，乔苒问她，“收获如何？”

苏念把桶给她看，里面只有几个塑料垃圾，“我说我其实捡到了一只大螃蟹，结果它跑掉了，你信吗？”

乔苒点头，“我当然信了，赶海就是这样的，或许你今天会一无所获，但明天就有可能收获满满。”

“大海会给每个人带来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苏念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下，神清气爽，“你说的好像没错，大海的确是会带来惊喜，先不打扰了，我回房去了。”

乔苒多看了两眼苏念，她有些好奇，她虽然年纪小，她能看得出来苏念从那个雨天入住民宿开始，心情一直都不好，虽然总是和她笑着说话，但是有时候笑着笑着就会露出想要哭泣的表情。

都说大人的烦恼很多，但因为是大人，所以不能轻易开口述说，以至于连笑容都掺杂着烦恼。

下午2点50分，苏念准时抵达海花岛酒店，这里和她上次来看到的，又有了大不相同大，当然指的不是酒店的装修和布置。

而是工作人员的整体工作状态，好像不一样了。她到的时候，酒店的服务人员正在大厅进行培训。

很严肃，很紧绷的氛围。

乔七被安排在大厅迎她，“苏小姐，你到的真早，这边请。”

苏念浅浅一笑，“谢谢。”

走到2会议室门口，乔七敲了敲门，“陆总，苏小姐到了。”

苏念眼皮一跳，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六分钟才三点，不是她晚到了，而是陆燃早到了。

里面响起了陆燃的声音，“请进。”一贯是客气而又疏离的语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苏念险些没绷住，那些八十岁都会记忆深刻的画面一帧一帧在脑海中重映。

眼前的门也陷入了慢镜头的异世界，缓缓、缓缓从一条缝隙，逐渐打开，让人不得不忍受煎熬。

然后她看清楚了陆燃的身影，一身定制西装，连头发丝都透露著职场精英的范，看见她来，那张平静的面容上仍旧是特别惹人厌的，傲慢的面无表情。

不知怎得，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对，她没有什么好绷不住的。

她已经在陆燃面前丢光了她，陆燃给了她重面的机会，就表示陆燃已经认可了她的专业能力。

是她自己说的私生活和工作没有关系。

现在是工作场合，她得保持专业，不能自己打脸自己。

苏念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坐在了会议桌的另一面。她的目光轻扫过会议桌上的纸质文件。

有一本很眼熟，很明显也有翻动过的迹象。

那是她写的。

看来陆燃已经看过了她写的文件。

“还有三分钟，你还可以做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陆总，面试随时可以开始。”

陆燃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苏念，她坐姿端正，神情透着自信。

林涵在旁，做记录，“陆总，既然如此，现在开始吗？”

陆燃不无可，“可以，开始吧。”

“苏小姐，之间我们已经经历过了几轮面试，有些问题，就不会再重复赘述。”林涵用一句开场白拉开了面试的序幕。

“面试一共两个问题，第一题由我进行提问。”

“答题时间控制在三分钟以内。”

“第二题，由陆总进行提问。”

苏念点头，“明白。”

前两道题是专业性质的案例分析，第一题关于滇州某个著名旅游古镇在近十年来的口碑由好到坏的转变。第二题是近年来某个地级市城市网络一夜爆红成为“网红城市”。

答题时间短，并不是要求她立刻就长篇大论论述，而是要短小精湛的抓住核心进行精炼。

苏念思索快有半分钟，开始答题——

“滇州某古镇的口碑崩坏是营销行业经典营销失败案例，无数行业大佬做过课题分析，也试图拿出方案拯救它的旅游业，但收效甚微。近一两年来，更有因为新媒体的爆炸式发展，传统营销擅长的扬长避短已经不占优势，古镇的缺点完全暴露于互联网之下，任人围观。”

“在口碑崩坏的初始阶段，没有意识到问题，或者说是不觉得有问题，但市场给了它十年的时间，无数个时间节点都可以挽回劣势局面，但它都没有抓住，被同类型，甚至于更优质的竞品比下去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一夜爆红的“网红城市”背后更多的是营销思路是抓住了当前时代，游客不再对名气抱有趋之若鹜的态度，不再有从众心理，消费习惯发生改变等诸多因素影响下的心理状态，对自身的特色进行了精准定位和资源投放，更符合当下人的旅游观念。”

“当然，在短期时间内，这样的“网红城市”创造的经济效益乐观，要有长期效益，还要看后续营销思路能否助力其发展。”

“其实，古镇的现存状态是“网红城市”发展到某一阶段后的其中一个走向。”

“所以我认为，当一夜爆红的网红城市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名气大过实际，不再保留最初的态度，结局就会如同古镇一般。”

“我的回答完毕，谢谢。”

苏念回答完了问题，垂眼轻扫过手表，时间不多不少，正好三分钟。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好的”林涵做好了记录，又偏过头去看向陆燃，“我这边记录好了，陆总您有什么补充的吗？”

苏念抬眼，看向了陆燃。

陆燃开了口，“你认为他们最初的营销思路里的核心是相同的，对吗？”

苏念点头，“当然，在我看来，他们最初的营销思路里，我想都绕不过一点，那就是游客能感受到被真诚对待。”

“无论是传统营销模式，还是流媒时代，其实都绕不过消费者自己的实际体验。”

“在这个时代，真诚是很难能可贵的品质。”

“通俗一点来讲，现行的消费模式下，消费者就是为了真诚而买单。”

陆燃的左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文件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轻点着封皮，苏念眼皮一跳，陆燃要问她的，该不会是？

陆燃开口问，“你对海花岛的整体定位如何解读？”

果然是问这个，苏念意外，又不意外，回答着，“很多地方打造旅游产业链会引用乌托邦的概念，迎合人对理想世界的美好向往。全世界的风景里，可以选择的余地数不胜数，想要给来过岛上的人留下印象，就要让他们一想起海花岛就觉得特别。”

苏念嘴唇抿紧，三秒钟后开口继续说，“我希望海花岛是可以让人暂时抽离忙碌的生活，得到片刻宁静，重新整理自我，开始新生活的人生中转站。”

“中转站的定义在我看来，它和人生中每一个阶段，每一个迷茫时刻，每一次需要做重大决定前的那一段思考时间其实很想象。”

“都是漫长人生中，短暂的停留。”

“我觉得创造人生中转站更合适，人会在某一天某一刻去到某个地方短暂停留，他不能成为人生，但是当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被看见风景人文所治愈，成为可以在结束这段旅程后，继续好好生活的心灵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