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游泳还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几个年级的师生一同去公园春游。

那段时期家里恰巧碰到困难，没能给他零花钱，书包里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装满零食。小小的自尊心让他不愿意像平常一样和朋友们凑在一起，而是一个人远远躲到一边，吃着妈妈准备的简陋午餐。

但很多同龄的小孩儿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别扭，反而觉得他善变又古怪，朋友们被他拒绝几次之后觉得很没有面子，也不愿意再理他。

孤立的氛围似乎感染了其他孩子，让平时在班里比较霸道的几个人把他当成了可以戏弄的对象。他们在偏僻的树林里找到王淼，不但故意撩闲拍掉他手里的饭盒，还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扔进了人工湖里。

沿海城市长大的孩子大都从小就学会了游泳，那几个人大概只把这当成一种玩笑而已。可偏偏王淼根本没学过，也许在还不记事的时候有过什么心理阴影，他对水总有着莫名的恐惧，以前被爸妈带去海边玩时，他在沙滩上都要带着游泳圈，长大点后压根儿就不愿意再靠近海边，他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家搬到一个没有海的城市。

所以当他被扔到湖里时，恐惧得都快要疯了，他拼命扑腾哭喊，可身体就是不受控制地下沉。扔他下来的几人站在岸边指着他大笑，还用从一旁捡到的木棍戳弄他，等发现他半天没有从湖面冒头后才惊慌失措，四散跑开。

王淼呛了几口水，以为自己死定了，但还是努力屏住呼吸。渐渐地，他发现长时间的闭气并没有让他有多难受，湖底的冰冷和寂静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恐怖，甚至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冰冷的湖水不再刺骨，浑浊昏暗的湖底也有着别样的绮丽。

他愣怔着感受这一切，直到四肢恢复力量，他照着印象中其他人游泳的模样轻轻划动双臂，身体轻而易举地就向上浮起。原来游泳竟是这么容易的事，他可以自由地上游下潜，这感觉就像是在飞翔。

当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岸，等待他的不是关心和歉意，而是班主任老师的责骂。他大概以为王淼本身是会游泳的，只是故意潜在水底吓唬别人，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虽然学会了游泳，但差点溺死的感受让王淼心有余悸，他大声跟老师解释，哭诉着那几个同学的行为。

班主任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没有撒谎，却只是把他单独拉到一旁低声道：“别哭了，老师相信你，不过那几个同学也不是故意的，他们也不知道你不会游泳，对不对？”

王淼是五年级，不是五岁，老师对那些家境优渥同学的袒护和包庇让他不敢置信：“我差点就淹死了！”

班主任不耐烦地皱着眉：“你这不是没事吗，还想怎么样！我看八成就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你刚才哪像不会游泳的样子！”

“我没有！”王淼拼命摇头。

“我警告你，回去别跟家里胡说，否则以后就别想好好待在学校了，听到没有？！”

北方的春天并没有多温暖，风吹到浑身湿透的王淼身上，冷得他不停打摆，可比身体更冷的是他的心。

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后来，王淼的爸爸贷款开了间旅店，比预想中挣钱，家里情况逐渐好转。而王淼除了开始喜欢去海里潜水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在放学路上被一个混混拦住，身上准备买学习资料的钱全部被搜了个干净，比预想中多不少的数额让混混误以为王淼家很富裕，便开始经常在路上堵他。拿不出或者给少了，等待王淼的就是一顿打骂。家里的生意让爸妈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变得越发阴郁，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接触，只想一个人静静沉到海底。

直到有一天，王淼像往常一样在海里遨游，不远处的海面上传来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是那个混混的声音，他似乎在欺负别人。

王淼鬼使神差地悄然靠近了一些，想看看是谁这么倒霉。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冲进海里，不但救起了倒霉蛋，还给了混混一拳。混混在水里捂着脸破口大骂，转身就要跟在那人身后上岸干一架，忽然感到双腿一沉，整个人就都被拽进水中。

王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长期压迫而对他产生的恨意？又好像不止如此。总之他牢牢抱着混混将他拖向深海，直到感受不到挣扎，才带着畅快的笑容松开手，看着那人一动不动沉到更深处。

这件事没有人怀疑到王淼身上，他只听说当时救人的那个人反而被判了刑。

——果然，这个世界根本就分辨不出是非善恶。

三年后，王淼在他家店的隔壁再次见到那个替他背锅的人，出于补偿心理他开始时常帮衬对方，两人渐渐成了关系密切的朋友，王淼的心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阴郁抑塞。

他一直不动郝然的姑姑也是怕郝然再被牵扯进去，可那女人却越来越过分。

终于在昨天下午郝然和姑姑起冲突后跑走，大概是怕王淼担心，和他打了视频通话，说自己准备在网吧通宵，网吧里的监控和客人足以给郝然做不在场证明。

王淼不想再错过机会，他马上去隔壁小卖店，以买东西为由拦住又要去打麻将的女人，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刚刚在海边捡到了金币。女人当然不信，王淼便像是中了激将法一样，从裤兜里掏出几枚金灿灿的东西，并把其中一枚递过去让她看。当然，只有递给她的那枚是从家里偷拿的真品，其他的只是贴了金箔的硬币而已。

女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正要放嘴里咬咬就被王淼一把夺回，但她基本已经能确定那是真货。

她的态度立马变得柔和谄媚，问：“你这是在哪捡的啊？”

王淼故作犹豫不肯开口。

女人见状更加相信他，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和阿姨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她软磨硬泡了好久，王淼才“勉为其难”地告诉她位置，女人立刻把店关了打车前往。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女人用手机照亮，边走边用脚翻动海滩上的沙石，弯着腰仔细寻找，可找了半天一枚都没看见。

“都被那小崽子捡干净了？他不会是骗我的吧。”女人骂骂咧咧地撑着发酸的腰站直身体。

手里的灯光划过海浪刚刚冲刷过的地方，一闪而过的金色映入眼中。

她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在哪儿呢？刚刚明明看见了……啊，在那里！……”她又向海里走了一点……

王淼早就从另一处海岸下水，一路游到这边，潜在漆黑的海里，用鱼线绑着的金币勾引着岸上贪婪的人，像一条耐心等待猎物进入狩猎范围的鱼，都见过人钓鱼，又有谁见过“鱼”钓人呢？

———

这期间他还陆续解决掉了小学班主任、霸凌他的同学和不讲道理的恶客，客人当然是等人退房离开以后才动的手，他可不想给自己家店带来麻烦。

“怎样？他们都是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的垃圾而已，该不该死？”王淼问傅燃。

“好吧，”傅燃没有回答，“那郝然为此坐了牢，就算现在出来了仍旧到处遭人非议，你又怎么说？”

“我说了会补偿他的，这不是帮他解决掉姑姑了吗？”王淼笑笑，“然哥虽然和我一样有惩恶扬善的心，但他脾气太急了，遇到事总是正面硬刚是很容易吃亏的……”

“你接下来还准备对谁动手？是那个耍流氓、掀摊子的老头？还是郝薇？”

“……”王淼默认。

“那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不要想了，你以后再下水时记得小心一点。”

王淼惊疑道：“什么意思？！难道你准备报警？”

“你都说我没有证据了，怕什么？”傅燃把房卡扔到他手边，“我们今晚就会离开，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管瘫在地上的王淼，拉起程辉的手转身走了。

两人回到车上，程辉仍然忿忿不平：“燃哥，真的不报警啊？他竟然还敢对你动手！”

“我一会儿用匿名邮箱给警局发个举报邮件，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查吧，总会有蛛丝马迹的，要相信咱们人民警察。”傅燃准备把王淼说的细节都写进去，再写出曾在案发现场附近见过他，应该能引起重视。“查慢些也没事，反正拿走星尘后，他还会不会游泳都不一定，不可能再用这招杀人了。”

程辉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有点无言以对。其实他是有一点点理解王淼的，就是在郝然姑姑这件事上。如果他哥被人这样欺负，他肯定也会忍不住想杀人，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对傅燃说出口的。

“……燃哥，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过夜？”

傅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出那部改装过、可以防追踪的手机开始编辑邮件，懒洋洋地说：“发挥你的特长啊，开到哪算哪呗。”

“晚上开车容易困呢……”程辉拉拉傅燃衣服，一脸正经，“得亲亲才行。”

“……你确定不会越亲越迷糊吗？”傅燃嘲笑道，但还是慢慢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