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辉急忙闭上嘴,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凝结成冰,只剩心脏在疯狂跳动。
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太快太突然,他已经能想象出傅燃丢下他转身离开的画面——不对,他这么有责任感,大概率会把他送回家后再走。
程辉像是等候审判的囚徒,紧张惶恐,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又有一丝轻松。
出乎他意料的,傅燃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常地说:“那你就不要总胡思乱想,担心这、担心那的,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程辉呆呆地看着傅燃漂亮的嘴唇开开合合,试图理解从中吐出的话语。
他没有拒绝,但也没说接受,只是像一个无奈的兄长在劝慰自己的傻弟弟。
程辉明白过来,傅燃是误会了他口中“喜欢”的含义。
程辉心里涌出一阵失落,紧接着的是一种冲动。
现在,深更半夜黑灯瞎火阴森荒村,他突然想要说出来,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傅燃——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开始,我就彻底喜欢上了你,这份感情每分每秒都在增长!我不在乎你有数不清的秘密,也求你不要嫌弃我愚笨。你的目标和意愿将是我前进的方向,只希望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他握着傅燃的手微微颤抖,鼓足了勇气开口:“其实我……”
刚蹦出几个音节,傅燃用自由的那只手一把捂住程辉的嘴。
程辉:“……?!”
傅燃轻轻发出气音:“嘘。”
程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想要抽一口凉气,但由于嘴被捂着没有成功。
只见一个小孩子正趴在车顶上,倒吊着将脸贴在挡风玻璃上向车内观望。
程辉首先想到这小孩儿是之前搭车的那一个,但很快发现他们虽然穿得差不多但长得并不一样。而眼前这个,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他的皮肤越来越青白,漆黑的眼睛逐渐蒙上灰色的雾气,嘴唇变得黑紫。接着,他的身体开始浮肿肥大,连五官都被脸上的肉挤得变形,还有恶心的污水从他五官和毛孔中渗出来,顺着玻璃流到车前盖上。
傅燃收回摁在程辉身上的手,紧盯着车外已经不能称为人的东西,手指微动。
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立刻击杀它时,许多人从村长家冲了出来,他们打着灯笼手拿木棍,一边发出兴奋地喝彩一边扑向怪物。那怪物竟然真的害怕这些村民,凄厉地尖叫一声后从车顶跳下来,四肢着地飞快向远逃去,村民们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傅燃和程辉下了车,只看见人们飞奔带起的大片尘土。
村长不紧不慢地从门内走出来,看见二人也不惊讶,和蔼地说:“你们怎么跑出来了?看看,多危险!”
傅燃问道:“那是什么?”
“是魔鬼,我们叫它恶童。”村长坦言道,“它是厄运的象征,我们要做个仪式,把它封到一口枯井里,到时村子就能安生一段时间。不过它早晚还是会跑出来的,它不敢对付村里人,就拿你们外地来的撒气。”
很快,村民们喜气洋洋地回来,其中两人抬着已经被关进一个小铁笼的恶童。它已像待宰的牲畜一般被绑住手脚,蜷缩成一团,嘴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村长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程辉和傅燃说:“抓住它暂时就没事了,我不会再把你们关起来,你们回房间休息吧。”
程辉道:“我们睡车上就行。”就算没这些事,他也不想睡村长家的那张床……
村长也没有强求,点头道:“好吧,我们这儿条件不行,也实在没能好好招待你们,别见怪。我们还得去处置恶童,你们随意。”
村民们已经自觉地排好队,沿着村中小路浩浩荡荡远去,傅燃和程辉都明白,村民要去的地方就是之前他们见到的、那口被白烛和红布条装点的井。
程辉看着车上散发着恶臭的污迹不知如何是好,他打开雨刷器,结果将那片污迹抹得更大片了。
傅燃看见程辉头疼的表情,眼睛悄悄弯了弯,他说:“先别弄了,咱们也过去,看看他们的仪式。”
程辉道:“可以吗?一般那种隐秘的习俗是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吧?”
“他不是说让咱们随意嘛,离远一点看看。”
“好。”
程辉锁好车,同傅燃一起远远跟在由村民灯笼汇聚而成的星河后面。
村子本就不大,村民很快聚集在井前,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戴上了面具,面具的款式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常见的那种塑料做成的卡通人物,有的是随便用木头雕刻出大概的五官,还有的人干脆只是蒙了块布。
他们将怪物连同铁笼一并放到木台正中,木台上的盘子里换上了粗糙但还算干净的食物,接着,一个人上前割断怪物手腕上的绳索,让它可以隔着笼子拿到盘中的食物。但怪物对那些食物丝毫没有兴趣,只是用力摇晃着铁笼嘶吼,试图从里面挣脱出来。
村长站在最前面——即使戴了面具,他的体型也能让别人一眼认出——他带领着众人面对怪物依序站好,而后跪到地上整整齐齐地磕了三个头,昏黄的烛光将他们的面具照得阴森诡异。
忽然,笼子里的怪物不再挣扎,它的身体开始像熔化的蜡烛一般扭曲又聚合,没多久,它竟变成一个年纪更小,白白胖胖的孩子。
程辉躲在墙角后看到这一幕十分震惊,因为它并没有变回异变之前的那个模样,而是彻底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儿:“它怎么还会变成别人?”
傅燃低声道:“也许它本就好几副面孔。”
程辉念头一闪:“难道,之前搭车的那个小男孩儿也是它变的。”
“应该是的。”
此时,村民中一个女人看见那小女孩儿的样子,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惊叫着想要冲过去:“桂枝!桂枝!我的女儿!!”
周围几个男人立即将她拦住,原本和蔼可亲的村长此刻语气冷硬:“行了,就这样吧,赶紧扔下去。”
人们纷纷称是,忽视了女人哀求,抬起装着小女孩儿的笼子扔进井中。
“不要!!!!”女人拼命哭喊挣扎,面具因为过大的动作甩掉,露出瘦弱清秀的脸庞。
其中一个抓住她的男人被她吵得受不了,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你|他|妈再叫我把你也扔下去。”
女人被打得摔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一旁的村长和声劝解道:“算了算了,大家都不容易。今天做得很好,都回去吧。”
人群逐渐散去,那女人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也缓慢地离开。
人走光后,傅燃和程辉从墙后出来,走到井旁。
傅燃眯着眼睛往井里看,以他的视力,即使在黑暗中也是可以看清事物的,但现在他却只能看到井中不到一米的距离,这还是有烛火的情况下。而更深的地方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扔下去的怪物也没有发出声响。
程辉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探出去半截身体,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去。
片刻后,傅燃叹了口气:“先回车上吧,明早咱们就走。”
回到车上,那片污迹还在,程辉有点烦躁地瞥过脸,看见傅燃已经调平座椅闭上了眼睛。
他又想起了之前告白大业,但那份冲动带来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他安慰自己:幸好,下次找个合适的时机成功率才更高。
等傅燃悄悄睁开眼时,看到程辉已经睡着了。
他坐起身,挠挠发热的脸颊,有些好笑:“心真大……”
当程辉醒来时,天才刚开始亮,不舒服的睡眠姿势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在□□。
傅燃递给他一瓶水,说:“今天看看能不能出去。”
“好。”程辉傻笑着接过水,有什么能比一睁眼就看见心上人还幸福的事吗。
程辉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将挡风玻璃上的污迹擦出大概能看清路的程度后,发动车子向村外驶去。
很快,他就发觉这个村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路边开满各种鲜花,绿树成荫;村口原本肮脏的大坑也变成了清澈的池塘,里面的水草游鱼清晰可见;远处荒芜贫瘠的土地上长满丰硕的农作物;就连破旧简陋的房屋都变得整洁如新。
“怎么会?!”程辉不敢置信,虽然昨天到这里时天色已晚,但他也确定当时看到的村庄与此时截然不同,“难道那个恶童真的是带来厄运的怪物?是它使这里变得破败,所以将它封入井中后,村子就恢复了生机?”
“在这世上,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些东西才行吧……你猜,这里的人付出了什么?”
程辉摇摇头。
傅燃笑笑,找了副墨镜戴上:“我睡会儿,你一会儿累了叫我。”
不是刚睡醒吗?程辉有点疑惑。
他放轻动作,减缓车速,试图让车在路况不佳的地方也能平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