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城北,一处已经倒塌的宅院里。
穹顶上,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从窗棂透过的光,稀碎照亮少数方寸。
隐蔽遮天的大榕树,树须垂搭,大雨落下,把树叶片片淋湿,有些顺落在树须,再砸落地面,形成水坑。
有三三两两的黑衣蒙面男,在这半明半暗间穿梭进出。
每人唯一显眼的白色立领上,全都是金线缝绣的祥瑞兽纹。
正房大堂屋,两盏儿臂粗的蜡烛,在白鹤衔珠的烛台上,照亮整间屋子。
八仙桌旁,端坐一位着白袍的青年男子,手里不停转动一串暗红色的玛瑙佛珠。
微翕眼眸,听跪下的人,言简意赅的禀告。
“你们都在说,白家出了个很厉害的小姑娘?”细白手指,停在佛珠一截,眸子睁开,眼角略扬。
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确实,属下等人好不容易,被那白府的小厮和姨娘带领才逃出来。那几个人,正等主子召见。”
“好,这招声东击西用的好,把他们都带上来,问完该问的,便让他们一起做对地下鸳鸯,滋养桂花树去吧。”
······
天,总算露出蟹壳灰。
守了一夜的男人们,陆续起来撑腰走动。
还未到交接时间,侯府管家,已经用马车,装了不少的吃食出来。
南瓜粥,葱油饼,鸡丝面条,还有北方特有面食疙瘩汤。
热气腾腾中,带着诱人的香味。
“都辛苦了,我们侯家没儿子出力,我家主人说了,以后守夜点的早餐,我们侯家管。
还有,库房有些东西,有需要的,各位公子尽管去拿便是。”
侯家这态度,让众人心中一热。
从前都只是表面和气,经过这些变故,倒显出几分诚意来。
众人呵呵笑,不是敷衍,而是真诚。
开始七手八脚,吃些朝食。
侯家后厨手艺不错,没人客气,也不讲虚礼,酣畅淋漓间,又让彼此距离拉近。
项家两个儿子,江家也是两个,加上白家一儿一女,倒也自然组成小小的队伍。
“各位兄长的武艺,要多操练起来,咱们作为下辈,自是要承担保护宅院和家人的重任,难道,真要遇到险境,你们能忍心自己的长辈挡在你们前头吗?”
男人们全都摇头又摆手。
即便是手里拿着葱油饼在啃的江浪,把油饼甩的如线条,油花飞溅,引来众人蹙眉瞪视。
“可要论武艺,坊口第一家的京畿指挥使赵家,最有权威。咱们这几家,虽然老一辈英武尚存,可也精力不济,如若有赵家参与,自是如虎添翼。”
项家长子项乾,是个稳重的,他说这话,是对着白麴尘说的,只有白家和他们项家,才够得上和赵家,说上话。
他这举动,十分明朗。
白麴尘放下碗筷,“好,我和你一起去,定要请个好武师,把大家的武艺提高一截。
不过丑话说前头,谁要是吃苦练不了,那以后,那家的儿郎,一个都没想进来。”
雅雀无声,众人捏紧拳头,没谁想丢这个脸。
白麴尘和项乾,抻抻身上并不挺括的衣袍,走了。
等到换班的护卫队前来时,白凝脂才知道,那位当头领的壮汉,是侯家的远亲,侯光辉。
白凝脂对他很有印象。
这也是个可以当武术教头的人,和赵家武师,可以搭配使用。
她在这般想,那边江家老二江海,已经噼噼啪啪把她的话,复述一遍。
护卫们全都行动起来。
白凝脂的目光投向项家。
祖父和项伯伯不知审出来什么,是不是该去走一遭?
想到有外公和项伯在,白凝脂脚尖转向,朝自家而去。
沿路可见每家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这还是权贵遍地的东城,便是这般状况,那些住在南北两城的普通人家,还不知是何等惨状。
想到此,白凝脂便觉脚下有千斤重。
白府康泰苑。
黄氏坐地上,全身沾满灰尘,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个不停。
白伽罗丧眉搭眼,坐在圈椅上,什么都不说,手指仍在颤抖,却还是一盏一盏的饮茶。
“贼人亲口说,找的是白家老大,我家二爷替老大受了委屈,遭了罪,大嫂,你可不能装聋作哑。”
乌兰始终冷眼旁观,缄口不言。
可青氏眼明心亮,不被她忽悠,一字一句道,“真是这样,要怪你们西府的人不顶事,怎么能怨大房?再说,歹人一句话,有可能是故意拱火,怎么就当真了呢?
还有府上被小妾掳走东西,和小厮私奔,这样的丑事,怎么就发生在你们西府?你们是怎么治管的?
我这老脸,都替你们臊得慌。
纳妾生孩子,老二,你别光是会那个,倒是拿出点本事来,让别人瞧瞧。
还有,出事的时候,你两个儿子,怎么就不能撑起事来?
大房的就连丫丫都出去做事,而你们那边呢?
只会来我这抱怨。
回,都回去,糟心窝子,看的我头疼。”
青氏摇头又摆手,白伽罗和黄氏,羞愧退下。
正巧遇见进院的白凝脂兄妹。
一见白凝脂身上骇人的血迹,还有一脸倦意,嘴角嚅嚅,灰溜溜离去。
白凝脂当着祖母和娘亲的面吩咐,大辣带人带车,继续外出收买药材和其他用品,真要没有,也不强求。
街上肯定百废待兴,一片杂乱,铺子开没开门,都不一定。
同时让小辣把药粉方子,赶紧一家送一份。
至于能否集齐药材,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有钱有权,天灾伊始,还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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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已经按照先前的部署,派可靠的仆人看守井水、前后宅门。
余妈妈拿出存库本,把府上所有库房仔细检查一次。
就连各个院里的值钱的摆件和箱笼,也让红花、绿叶,分头查看。
遇见两个想趁机偷摸东西的,红花长剑一挥,直接当场斩杀。
这招杀鸡吓猴,直接让仆从们,再也不敢起一点心思。
这件事回到乌兰这里,便完结。
乱世用重典,盛世施仁政。
不然西府的闹剧,也会发生在东府。
毁坏的房子要赶紧修缮,可满城疮痍,工匠们想必也难得请来。
白苏云也忙了一夜,一大早打算去上朝,哪知还未出牌坊门楼,便被白玄天给带了回来。
事态紧急,朝政只处理紧要事项。
作为管考试的闱官,春闱刚过,自然没什么紧急事,需要他去处理。
下得马来,白玄天一脸沉郁,“去上朝的路,都鼓起来,马车压根就不能走,我这还是车夫走的文殊巷才能回来。
皇帝发话了,近日只办理京都地龙的后续事项,其他不紧要的事,以后在说吧。
皇上已经派出去好几批官员,查看灾情。
咱们清风坊昨夜遭贼的事,已经上报,赵一烆已经进宫,想必不久,就有章程下来。
项毅也已经把那些歹人送进刑部大牢看押,就等大理寺再一次审讯。
有些事,不能急,也不能干等,得要自己做起来。”
白苏云频频点头。
进得大门来,看着满处残墙断壁,十分黯然,“父亲,咱们家这修筑院子的事···?”
“自己干,皇宫围墙都塌倒一大片,大太监春福都在亲自蹲守,太监和侍卫,全都在砌墙修筑。”
父子俩边说边朝里走,也在不但吩咐跟随的张伯。
白凝脂在康泰苑睡了半日起来,就看到祖父一身粗布裋褐,正骑在墙头,带领仆从、小厮们在垒墙。
而她文弱的老爹,一身泥巴点儿,正在用铁锹搅合灰浆子。
本着先外后里的原则,大院墙的修筑,自然是第一。
而其他家,自然紧随其后开干。
侯家,因为祖上是修房子挖路起家的,倒也有不少的工具和材料。
这下,侯家大门敞开,谁家缺什么,外面买不到的,就去侯家库房走一遭,兴许就有能用的。
等到白麴尘在外祖床上起来,联合的赵家儿郎,已经开始集会。
就连赵家隔壁,白家对面的国子监祭酒明家唯一的儿子,明煜,也神色肃穆,参与进来。
至此,整个清风坊六家门头的九个儿郎,和一个女儿,全都聚集在儿子最多的赵家前堂,商议怎么防范歹徒的再次进攻。
赵家有三子,赵谨、赵端和赵谦。
个个猿臂蜂腰,身形高大,一看便是常年厮杀的军中猛将。
比起其他府男人,更有经验和发言权。
白凝脂也自觉,洗耳恭听。
从即日起,和护院一起,排班守牌坊门,每日三班,九个男人一班三人,按照武力值大小,搭配而成。
白麴尘分到武力值最差的江家老大江河和武力值最强的赵家老小赵谦一个班。
而白凝脂因为是姑娘,不参与。
“那好吧,我加紧研制更有效的药粉,保证你们人手一瓶,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做出些非君子的行为。”
命都要没有,还谈什么君子?
男人们,没谁凛然拒绝。
而这个小分队,由赵家的专门武将开始授课。
从现在开始,雷厉风行。
白凝脂看他们各自去换衣裳,在武场开练。
而她则是赶紧回到家,在一堆草药中,开始捻磨、提炼。
单独开辟出来的后厨,全都能听到白凝脂,清脆又果断的声音。
白玄天和白苏云修围墙正巧修到这,祖孙三人,各自忙碌。
又是一个天黑,京城那么大,京畿官兵能管多少呢?
还是需要自家防备起来才行。
晚饭,一家人匆匆吃过之后,白凝脂打算去牌楼门口的帐篷,继续蹲守。
她有预感,今晚,那帮人势必会趁着防守松懈时,再来袭击。
没谁不想拿放在破房子里的金银财宝。
如果他们是求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