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指了指自己,迷迷瞪瞪地说:“我,我他妈这就算那个……出柜了?”
谭逸真是无语笑了,他说:“您觉得呢?”
夏晓风“哎”地大叫一声站起来,他跟魂被抽了似的,目光涣散了几秒,再缓缓坐下。
他捂着脸,唉声叹气道:“哎这个……我说,不是我说,唉……你那个……我真的是……那个,唉……”
谭逸将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说:“放轻松点,没事的。”
夏晓风垂着脑袋,说:“我知道出柜啥意思,也知道要做这个,还得深思熟虑一点。但刚刚我跟志博哥说话我是真他妈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他能不能接受我,改变一下想法,我也真心实意跟他说了,是真把他当兄弟……”
夏晓风抬起眼,看着谭逸,委屈又小声地说:“我这样出柜,是不是做错了?”
谭逸平静地说:“要说做错了,不如说做得不太合适。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轨方式,你也知道,志博本来就接受不了同性恋,你硬是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他,一时半会,他也接受不了。”
夏晓风表情郁闷,沉默半晌。
谭逸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有些观念就是根深蒂固的,我们不是他们,改变不了就放下吧,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
夏晓风嘴角提了提,淡淡地说:“……真稀奇,能从你嘴里说出‘放下’这个动词,你在这方面倒不像对学习似的一根筋。”
谭逸说:“两码事。”
因为白天上课、晚上自习,他们的对话总是在夕阳时分、月色凌空之时进行,青春的景物联络着情绪的记忆,在夏晓风的回忆里,那抹下午放学后的落日余晖,总是缠绕着许许多多的“课外时光”。
而在这一段相对较长的“课外时光”里,又神乎其神地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高兴的,悲伤的,胆怯的,勇猛的,这种气味拼接起夏同学成长的心路,让他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意识到——我应该怎样看待自己?我应该怎样面对他人?我应该怎样认识这个世界?我应该怎样往前迈步。
今年十二月份,他即将迎来十八岁的生日。
在十八岁生日的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大大前天……一直到今天,每天都会有夕阳——哪怕阴雨连绵,夕阳也是存在的,只是看不见而已。
因此,随着这夕阳的轮回,少年人也在逐渐成长了吧。
距离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夏晓风不太想提早到教室。
他问谭逸,能不能晚点到教室学习,你再在宿舍陪我多坐一会儿。
谭逸说,怎么了,你怕见到侯志博。
夏晓风心里还有气,他“切”了声,说怕个屁,我只是怕詹老师在教室里……
谭逸觉着好笑,他说“丑妇总归见家翁”,你晚自习中间下课不是得去找她。
夏晓风挥挥手,说算了,能避一时是一时。
脸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真不知道侯志博这小胖子打起架来也颇具“雄伟之风”,拳拳挥出风声,打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除。
除此之外,咱们侯大团长也不知从哪儿学了些女人的招数,抓咬挠啃一样不落,夏晓风手臂上还纹着几条指甲划出的红痕。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聊地拉开桌子,发现抽屉里还装着几瓶旺仔牛奶,拿起来定睛一看:好嘛,早过期了。
但就像跟自己赌气似的,他拆了印有生产日期的包装,将吸管一插,“呼呼”地吸起来。
他给了谭逸一瓶,谭逸眼见他是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心里多了道坎,便问过期没。
夏晓风这撒谎不用打草稿的,非常自然地说,没过,刚生产没两星期。
谭逸鄙夷地看了看没有印制日期的外壳,犹豫半天,还是塞回自己的包里。
夏晓风瞥到谭逸正在收拾书包:“怎么,你要走啊?”
谭逸惜字如金地应道:“嗯。”
夏晓风“哇”地叫起来,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抱住谭逸不撒手:“谭郎,你真是好狠的心,就这么抛下你的相好走了,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你好不容易要了我……”
谭逸把他往一边推,瞅了眼宿舍门——估计咱们谭大佬也被突然进入的侯志博闹出心理阴影了——他推着夏晓风的脸说:
“你胡说什么!”
夏晓风无辜地眨眨眼睛,还抱着他不松手,他微笑道:
“你好不容易要了我……的旺仔牛奶,就这样抛弃我了?”
谭逸绷着张脸说:
“小心侯志博在门外。”
夏晓风不屑道:
“他在门外,我更放肆,我还要把你衣服扒光,把你吃干抹净……”
谭逸用力掀开他,背上书包就要走。
夏晓风伸出手挽留道:
“别,我不闹了,再陪我会儿。”
谭逸看了他一眼,须臾还是摇摇头,放下书包,在他身边坐下了。
初春,天黑得没那么快了,但六点多,天空已经泛起了深海的蓝,蓝得有些忧郁,又十分安静。
夏晓风心虚地瞧了谭逸一眼,就是怕他生气,但看谭逸正专心致志喝那瓶过期旺仔牛奶的神情,好像他又没有生气。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什么事儿,他也是被詹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出门,发现谭逸在门外等他。
那个时候,应该还是晚自习期间,他竟没有留意:那时的谭逸已经愿意为他牺牲学习时间了。
他调出内卷值面板,明晃晃的“3000”点是柔和的橙黄色。因为摆烂就会扣分,因为谭逸的喜欢就会加分,这个内卷值仿佛在告诉自己,你要卷起来谭逸才会更喜欢你,但……好像现实并不完全一样,他没有卷,谭逸也喜欢上了自己,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因为太过于摆烂,摆烂到连自己都不接纳自己,所以他才没有察觉到谭逸的爱恋。
夏晓风咬着吸管,说:“你出过轨吗?谭逸。”
谭逸说:“出过。”
夏晓风说:“面对你妈妈?”
谭逸说:“嗯,初中时候的了,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光听老师说喜欢异性或同性都是正常的,我仅是思考两天,就直接在吃饭时跟我妈说了。”
夏晓风趴在桌上,说:“……你也算勇敢。”
谭逸笑笑,说:“没你勇敢。”
夏晓风说:“那如果再给你回到那个时候,留着你现在的记忆,你还会说吗?”
谭逸思考几秒,缓缓说:“说吧,纸是包不住火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啥语文素养的夏晓风也知道这句话,他想过总有一天,会有别人知道自己喜欢谭逸,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尽管以前自己也跟着那帮小团体,疯疯癫癫地追在班花校花屁股后面“故作玄虚”、“搔首弄姿”……
他突然想到:那我出轨是说什么呢?说我喜欢男人?还是说我喜欢谭逸?
夏晓风说:“谭逸,我再问你个问题。”
谭逸看了眼手表,说:“你问吧,再过三分钟我们就去教室。”
夏晓风说:“你对我有性|欲吗?”
谭逸一口旺仔牛奶喷了出来。
夏晓风“我靠”一声,抽了两张纸擦着桌面,他哎哟道我他妈这卷子都给你搞湿了,谭逸僵硬地帮他擦着,动作跟机器人似的。
夏晓风看了眼他的脸色,坦荡地说:“我问的是正经问题,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谭逸说:“为什么这么问?”
夏晓风说:“我是在想,我到底算不算同性恋……我以前喜欢女生,但也可能是跟风,那时啥也不懂;后面上高中,就喜欢了你一个。要说我对其他男的,我也没什么想法。”
他把那张湿淋淋的卷子摊开到阳台上,想起自己也没有做小K给的测试,便转头对谭逸说:
“所以……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个同性恋。我在想,如果对同性群体产生性|欲的话,应该算是同性恋了吧。”
他见谭逸不说话,便继续道:“没事,你要不说也不会怎样,我就随口一问哈哈。”
谭逸嗓子有点哑,他说:“你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吗?”
外面天黑了,屋内灯光更显明亮,那赤|裸的白光投射到谭逸的脸上,勾画出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星目、凌厉英俊,他深思凝视的片刻,明明是如此“生人勿近”,但漫不经心的一瞥,倒还真能瞥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美感。
不知为何,夏晓风才后知后觉有点双颊发烫,他飞快收拾着书包,说:“不是,不是很想知道,我随便问问,我瞎几把想的。”
谭逸忽然握上他的手腕,手心的滚烫紧贴着他鼓动的脉搏,夏晓风差一点就要尖叫起来。
谭逸坐在椅子上,仰视着他,说:“我要是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夏晓风真是他妈的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小K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完成隐藏任务‘二次面对’,内卷值增加10点。”
谭逸当然听不见小K在说什么,他的手再往下滑,五指相扣,轻柔地缠住了夏晓风的五指。
小K:“内卷值再增加10点。”
谭逸将手指上下前后抽动着,仔细又缓慢摩擦着夏晓风手指缝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眼神深邃而深情,好像藏着大把搅动的情愫。
小K:“内卷值再再增加10点。”
夏晓风脑子都要冒烟了,他说:“你他妈闭嘴!”
小K接到指令,委屈巴巴地闭麦了。
眼见谭逸的手指还在摩擦,指尖自由自在地抚过他的手背,手心与手心相贴,那滚烫的温度简直跟火烧了似的。
夏晓风感觉身体一阵战栗——明明是握个手而已。
小K努力掀开禁闭:“内卷值再再再增加10点,现在是3300点……”
夏晓风彻底绷不住了,他对小K说:“闭嘴两小时行不行?!”
谭逸还在轻抚着他的手,说:“夏晓风,我喜欢同性,我自己很清楚,但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别人,至少,别人没有隔三差五就闯进我的梦里。我不想再说了,再说,我怕你害怕吧。”
谭逸抓着他的手抬起来,伸到嘴边,浅啄了下他的手背,夏晓风跟触电了似的,这才清醒回来,彻底把手抽了出去。
他背上书包,跟逃似的冲出了宿舍,脸上通红,脑袋顶直冒蒸汽,冲到教学楼,马不停蹄地躲进厕所隔间。
奔跑过后气息不稳,他听见自己的喘息,更加浮想联翩、面红耳赤,于是狠狠捂上自己的嘴,努力不让那些充满旖旎感的喘息泄露出来。
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脑袋中一片空白,谭逸触摸手部的感觉还在。他不算那么“不懂”,这种动作,总让他想到些有的没的。
“靠……”夏晓风低骂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起了些不好的反应。
距离晚自习打铃还有五分钟,他站在隔间里,脑中一片混乱,那感觉实在难以忽略,有些发疼。
——这样下去,肯定学习不了,而且还要坐在谭逸身边,妈的,真是考验我是吧!
过了几秒,他骂了两句粗口,说晚点到就晚点到吧就说我上大号出不来了。
然而,连裤边都没碰到,他听见旁边的隔间里传来说话声。
那人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应该是潮汕地区的,断断续续,还伴有啜泣声,好像……在压抑地哭泣。
感觉是在打电话。
他没有听别人说话的癖好,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但就要他鼓起勇气继续完成自己的“丰功伟业”后,那人换了普通话,边哭边说了声“那你要我怎么办!”
夏晓风愣住了。
要说之前方言加成他没完全识别出来声音的主人,这换成普通话,他立马就认出来了:
是下午与他大打出手的那位挚友。
侯志博……为什么会在隔间里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温度还好,听说明天又要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