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课间,虽说比普通课间多了个“大”字,但论起真正时间,也没比普通课间多个多少,学生走去小卖部买完零嘴,就得跑着回来了。
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夏晓风终于把谭逸扒拉下来,确认好自己“耳聪目明”后,抓着那包呀土豆站起来,说:
“走吧,我没事了,先回去上课。”
谭逸说了声好,就要起立,谁知屁股刚一离开花坛,他的两条长腿竟有些发软,就要往前倾倒!
“哎!”夏晓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担心道,“你怎么了?”
谭逸撑着他的胳膊慢慢站直了,嘴唇有些苍白,他摇摇头,说:“我没事。”
夏晓风狐疑地说:“真没事?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有事呢?”
谭逸平静地说:“没事,可能早餐吃少了。”
夏晓风“哦”了一声,嬉笑着伸出手臂,摆了个太监搀扶妃子的动作,贱兮兮地问那要小人搀着您回宫吗,被谭逸笑骂了一句,走了几步,谭逸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事了。
夏晓风心宽,没想那么多,谁知在上楼梯的转角,在看不清谭逸侧脸的瞬间,这位学霸面色深沉,嘴角紧绷,额上出了层薄汗。
如果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他的双手在颤抖。
一天的学习既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漫长在于每节课的度过,短暂在于放学时分“我靠今天学了什么好像又他妈睡过去了的”浮生大梦。
下午放□□动完后,夏晓风叫了外卖,拿到天井活动区的桌子上,跟谭逸一起吃。美其名曰是给“早上低血糖的自己大补一下”,实则只是自己嘴馋了一家酸菜鱼。
潦草吃完,把垃圾一推,他感觉自己有些发困。唉……人的本质其实是猪吧,吃完就想睡,睡醒后又要吃,循环往复、不厌其烦,有时候,人和畜生真是没多大区别……
夏晓风单手托着腮,思考着这些人生哲理,不谈起跟学习有关事儿,他觉得自己还挺有当“圣贤”的料的。
不过,谭逸吃这份酸菜鱼怎么吃得愁眉苦脸的,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他连一半都没吃到,跟五分钟干完饭冲去学习的他可不太沾边啊。
夏晓风问:“这个,不合你胃口?吃不惯酸菜味儿吗?”
谭逸说:“不会,还可以,是我中午吃多了。”
夏晓风想了想他中午不就跟平常吃得一样吗?
他笑了下,打趣道:“我俩都谈这么久了,就不用在我面前装绅士了,吃得满脸都是我也会要你的。”
谭逸懒得理他,他只是用筷子一根根夹着那些“明日再见”的金针菇,一根根地吞咽着。
左手还摸着胃。
夏晓风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吃不下不吃了,是不是胃胀气了?我有时也这样,等会我去宿舍里给你拿点药。”
谭逸放下筷子,说:“没事,我缓缓就好。”
夏晓风还想说些什么,谁知谭逸迅速转了话题。
他说:“志博,早上没跟你说什么吗?”
好了,现在提起侯志博,什么话题都给为其让路了,夏晓风感觉整个人化成了一滩烂泥。他早上又聋又瞎的,啥勾八也不知道,要是自己知道侯志博在自己身边,他就是爬,也要自己爬到安全区,避免在这个丢人的时刻同咱志博哥相处。
他趴在天井活动区沾有油污的桌子上,生无可恋地说:
“什么鬼啊……我不知道,我都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了,我在他眼里,到底是啥形象啊……”
谭逸离油桌子几十厘米远,他淡声说:
“他明确说了自己不接受同性恋,这也可想而知吧。”
夏晓风一拍桌子起来,说:
“那在宿舍里,在学校里,在食堂里,也太他妈过了!不说早上我低血糖那阵,就平常,你也看到了,他那样儿,像下一秒我就要干他一样!”
谭逸一口酸奶就要喷出来。
夏晓风愤愤地道:
“不行,我还得跟他说明白!不说明白我心里不痛快!”
又不是宫斗剧,干嘛这么猜疑来猜疑去,男人之间有什么是说不清楚的?
他找到学长团的人问了一嘴,知道了团长侯志博每周三下午放学都要在C栋教室开个例会,原本想就这么贸然闯进去,但又怕侯志博按“公私不分”将他扫地出门。
想来想去,自己还是咽下了气,耐着性子,蹲在教室外等他开完例会。
谭逸问夏晓风要不要陪着他,夏晓风大手一挥,说你在这儿,侯志博更不愿意跟我讲话了,我怕他到时候看见我俩一起还得害怕得打横走。
谭逸说了声好,也没丝毫犹豫,转身就走了,留夏晓风一眼蹲踞“战场”。
夏晓风抓了抓头发,心里有些烦,这个莫名其妙的“外界效应”,将更容易导致内卷值下降,而且一下降就是大幅度的下降,这要是再有几次摆烂……
夏晓风掐着指头算了算,操,岂不是再来两三个同等程度的,他就直接全盘重开了!
蹲在外面等待侯志博的时间,夏晓风把小K叫出来。
夏晓风开了瓶冰可乐,说:“那天,我的大脑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这个白色的人装在这个黑色的盒子里,他是……”
小K镇定地说“哦,那个人是我。”
夏晓风一口冰可乐差点喷出来。
夏晓风说:“你不是说你是无生命体吗?”
小K说:“谁说无生命体不能拥有实体了,你这瓶可乐是无生命体吧,面前这间教室是无生命体吧,无生命体就不能拥有实体了?无生命体就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夏晓风像个二流子似的蹲着,说了句脏:“……操,有点魔幻。”
他又说:“但是我没看清你的样子,你为什么……全身都是白色的?那些黑色的是什么?”
小K说:“内卷世界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们没有五官、没有气味,甚至我具备的姓名和情绪,也是原本不应具备的,我们由一粒粒别无二致的白光组成,然后被赋予了不同的编号。那些黑色的,是我生活的地方,叫‘黑’,是由内卷值搭建的墙,它可以短暂防止我受到外界的监控。”
夏晓风听傻了,他说:“……操,确实魔幻。”
小K饶有趣味地说:“你对我的世界有兴趣?我可以跟你讲讲,我可从来没有对之前的任何一位宿主讲过,我想想从哪儿讲起比较好,要么先从我的名字……”
“哎等等,侯志博快出来了。”
夏晓风看到侯志博翻到最后一部分PPT,瞬间精神抖擞了,他迅速跟小K说了声拜,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接下来的“辩论准备”中。
只是,侯志博这最后一部分会议,怎么还是又臭又长?
过了十分钟,他还没出来,夏晓风忍不住凑近教室,打量他还有多久结束。
侯志博正讲到“学长团权力缩减、活动停办的后续策划”,面色并不好看。
——噢,好像退出摄影社前,有所耳闻,校方现在开始严管社团,不仅仅是摄影社的活动大幅缩水,还有各种校级人气社团,也被快刀斩乱麻地砍掉了一大批人员和活动,经费拨款也越来越少了。
上了高二之后的这段时间,“社团”确实在走下坡路,而作为阳才二中老牌社团“学长团”,要是连这个都割了,可说不过去了。
但他知道侯志博在为学长团尽心尽力,有时大半夜,都能看到他还猫在桌前改策划、审推文,每次的例会也从来不错过,甚至每个晚自习课间,他都要去学弟学妹的班里探望一下。
夏晓风刷过侯志博的朋友圈,那些他与学弟学妹拍的照片,这胖子总是笑的是最灿烂的那个。
夏晓风知道在学校生活中,社团是调节压力的有用工具之一,投入其中,也会为黑白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一抹亮色。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谭逸,都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到社团活动中——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坚持不久,有的浅尝辄止、学了皮毛就要拍拍屁股走人;谭逸是心里装着个学习,天塌下来了也阻止不了他。
而侯志博是唯一一个能将社团活动做到极致的人。
这种人可能在普遍教育理念下,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毕竟他没有选择将学习做到极致;但是他热爱学生工作,他为学弟学妹奉献着自己的爱和时间,这样的人,应该也是了不起的。
夏晓风想起侯志博对待自己的冷漠态度,他第一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遗憾。他发现自己变得贪婪了,拥有了游星这样热热闹闹的朋友还不够,拥有了谭逸这样外冷内热的恋人还不够,他还想把自己的人际再扩大一点,还想再了解一点身边的人……
侯志博也是高一升上来的室友,也是自己的朋友啊。
想着想着,会议便结束了,侯志博关了电,最后一个从前门出来,一眼看到了夏晓风。
夏晓风:“志博哥,我有话跟你说。”
侯志博贴着墙走:“下次吧,我要去吃饭了。”
夏晓风猝不及防:“我喜欢男的。”
侯志博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摔下楼梯。
夏晓风说:“但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我……很抱歉,没有及时跟你说。”
侯志博下了楼梯:“你不用跟我说什么。”
夏晓风跟着他:“其实我也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我还是我,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而已!”
侯志博:“别跟着我!”
夏晓风:“你听我把话说完!”
夏晓风走到他身边,缓声说:“你就不能,接受我这样的朋友吗?我其实什么都没变的,谭逸也是……我保证,在你面前,我们再也不会有那种行为了,如果你觉得心里还是难受,那换个宿舍也行。就是你……能不能还把我当作以前的朋友,哪怕我们相处的时间少一点……”
侯志博面色严峻,他握着栏杆,沉声道:“……我不能接受。”
夏晓风咬着牙道:“为什么呀!我还是我呀!我们都相处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侯志博走开道:“不能就是不能,这让我怎么解释!你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吧,我最近事儿太多了……”
夏晓风拍向侯志博的肩膀,没想到他如同触电了一般,飞速弹开,眼底尽是惊恐和瑟缩。
夏晓风收回了手,轻声说:“我都没怎么变啊,我只是恰好喜欢上了谭逸而已。”
侯志博说:“拜托你,离我远点吧,我实在不能接受……男同性恋。”
夏晓风眼神黯淡几分:“为什么?”
侯志博头也不回地道:“……你一定要我的答案吗?我害怕,我恐同,我他妈看到那些男同就想吐够了吗?”
夏晓风没说话。
侯志博鼻尖出了汗,脸上果冻状的肥肉抖动了下,他臃肿的身体藏在轮胎似的羽绒服下,包裹在脂肪和棉衣中的四肢,止不住发起抖来。
他看向夏晓风,狠声说:“夏晓风,有些东西就是强求不来的,同性恋违反自然生殖,想要所有人接受,也是强求不来的。”
夏晓风说:“不对,你都没有去‘争取’,你都没有‘强求’,怎么接受不了?!志博哥,这样吧,我们就此打住,留三天缓冲期,这三天你我都认真思考一下,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们就此别过……”
“时间没用的,就这样吧,”侯志博挥了挥手,说,“别逼我了,有些事情,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改变不了的。”
夏晓风难以理解,认知观怎么可能改变不了!他自己半年前也才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也才接纳了自己。现在自己鼓起勇气跟自己最铁的哥们儿“掏心挖肺”,换来的就是这种态度!世界上哪有什么一棒子敲死的事情!
他有些不解,不解又化为了委屈,委屈又变成了生气,夏晓风不再停留原地,他快步走上前,却被侯志博伸出手制止。
侯志博低声说:“有些事情,就是改变不了的,我要怎么跟你解释你才明白?像注定会缩水、失去效应的学长团,像迟早面临解体取消的年级单元制,像逐渐看重成绩而非综合素质的校园理念,像普通人一定会逝去的生命……”
夏晓风说:“可是专注于当下不就行了吗!什么都没做就杞人忧天,这根本没意义!”
侯志博说:“你他妈放手!”
夏晓风说:“……我他妈把你当朋友!”
侯志博说:“操,放手!”
夏晓风说:“为什么呀!!”
争执的下一秒,侯志博一拳挥了过来,夏晓风心里也有气,干脆受了这一拳,然后跟他扭打起来,那拳拳到肉,可是发了狠。
这场斗殴持续了几分钟,终于被一位路过学生叫停了,这位学生,名叫陈健展,是那位休学一年后重新入学,一举拿下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
有关他的故事,还得往后再提,现在我们只注意到,这位挂了彩、脸色巨臭的夏晓风同志,正坐在医务室里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
出医务室回到宿舍,谭逸还在学习,好像已经没有早上那么疲倦了,他看到他脸上的伤,忍不住一怔。
“怎么了?等会儿,侯志博脸上也有伤,你们……”谭逸恍然大悟。
“侯志博呢?”夏晓风咬牙切齿地说。
“刚出去了。”谭逸静静地说。
“算他娘的走运,不然老子再给他来两拳!靠!晚上还要去詹老师办公室喝茶,都他妈他的错!”夏晓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水。
他将自己同侯志博争论到打架的过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谭逸,手舞足蹈,气势磅礴得跟要起义了一样。
可是听完故事的谭逸,却止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夏晓风傻了,还没来得及臭骂一句你笑你妈啊,谭逸便说:
“夏同学,哪有人跟朋友出柜是这么出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天一热就有蚊子了,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