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过的,就一定要做到。
谭逸说了,要给夏晓风一个答复,原本,昨天晚上就该告诉他的,可被母亲打断了,回家后的事情又让他心烦意乱,连手机都没工夫看。
而现在坐在这片绚烂的勒杜鹃下,被柔和的冬风一吹,心变得十分平静。
好像这句话早就含在了舌根,只是等待一个完整又安宁的时刻,全盘托出罢。
他从来没想过能有将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的一天,是夏晓风给了他各种各样的机会,和……鼓励。
久而久之,心底长出一根欲望的苗:是不是我也可以向喜欢的人表达爱意呢?
他以为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自己会手足无措、狼狈不堪,甚至结巴说到一半,就要落荒而逃了。
或者,这个告白的时刻就是“再也不见”的时刻,就是处于意乱情迷的时刻,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他不得不说了。
但如今,却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没有漂亮的地点,时间也不是一天中最浪漫的蓝调时刻,甚至俩人都不在阳才二中,而是坐在一个陌生校园的长椅上。
——是的,我喜欢他。
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我的心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如果我能成为像他一样勇敢的人……
仿佛没有丝毫准备,那句爱意就这样“咕噜”从舌底滑出了。
夏晓风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谭逸表面云淡风轻,内里却心头撞鹿了,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说:“你,听明白了就是听明白了,没听明白就没听明白。”
夏晓风眨了两下眼睛,迅速道:“你从高一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谭逸:“……”
当初那阵尴尬劲儿缓过去,夏晓风死皮赖脸地凑到他身边,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夏晓风说:“上学期还是下学期?具体到什么时刻?不会从一开学就开始喜欢我了吧?这么喜欢我,为什么还对我爱答不理的?”
谭逸离坐:“……行了吧你。”
夏晓风穷追不舍,掰着手指头算:“那就是运动会时你也喜欢我,湖南研学时你也喜欢我,期末考试时你也喜欢我,做义工时你也喜欢我……”
谭逸脸颊火烧火燎:“有完没完。”
夏晓风忽然停住了脚步,开朗地笑起来:“你比我想得还要喜欢我啊!”
谭逸看着他的笑容,又走不动了。
——自己比夏晓风想的还要喜欢他。
是啊,说不定,还是一见钟情呢。
夏晓风不知谭逸的心声,继续火上浇油:“看你平常矜持的,也太能忍了。一句话也没说,一点线也不越……我俩还室友呢!我在你上铺睡觉时,你在想什么?嗯……嗯你干什么?”
谭逸朝他走去,两人的距离迅速挨近,他靠近得太快了,夏晓风脸上的笑容收了半分,步步后退,终是抵到了那木长椅上,没有退路了。
谭逸微微低下头,低声说:“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这回轮到夏晓风不好意思了,他用手撑住谭逸的胸膛,勉强拉开了点距离,但还是不得不别开了脑袋。
夏晓风盯着地面,断断续续说:“你……干嘛这么靠近说话!哎走远点,离远点。”
谭逸却将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他的脸颊,夏晓风“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转头就要跑,却被谭逸揪回来。
他抚上夏晓风侧脸的那只手并未放下,而是变本加厉,手指抹向嘴唇,夏晓风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差点就站不住脚了。
谭逸的目光深沉几分,他嗓音略微有点哑,再次重复道:“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我想的可多了,比如,这里会有多软?”
他轻抚着夏晓风的嘴唇,这位毫无经验的夏同学顿时僵住了,傻傻睁大眼睛。
谭逸觉着这样的夏晓风很是好笑——他总是这样,撩人不自知,这真是把他害惨了。倒不如说,自己这么能忍,一大半还是夏同学的功劳呢。
谭逸继续用手指描摹着夏晓风的五官,从嘴唇,到鼻梁,再到眉骨、额头,最后又落回到他的嘴唇。
他轻轻抚摸着这个人的面庞,跟梦中的有些不一样,甚至跟平时印象里的也有些不一样,近看一点,原来夏晓风的下嘴唇有一颗极小的痣,睫毛很长,眼圆而清澈;眉骨线条潇洒俊朗,眯起眼睛时有种翩翩公子上花台的感觉,严肃注视时又像哪家青年才俊正处理政事。
谭逸不禁想起了跨年夜,他和夏晓风差一点接吻了,那一次意乱情迷,最后还被侯志博打断,实在是个不容直视的回忆。
而现在……应该可以……应该可以了吗?
鼻息交缠,谭逸继续轻抚着夏晓风的嘴唇,沉声问:
“如果我可以……”
夏晓风没给出回复,谭逸抬眼一看,才发现这人紧闭着眼睛,脸红得跟熟透的虾一样。
他咽下一口口水,再次询问道:
“夏晓风,我可以……”
夏晓风打断他,眼睛还是紧闭着,声音却愤愤道:
“你这时还问什么!”
谭逸笑了一下,拉近距离,就要跨越这条线——
一阵尖锐刺耳的下课铃传来,声音大到几乎要刺穿二人的耳膜!
“呼啦”一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学生们的大呼小叫,熬了一天,终于放学了!
每当这个时候,一片死寂的校园就像瞬间复活了似的,啥小卖部啊、操场啊、楼道啊,都塞满了这帮活力四射的初中生。
虽然这处于教学楼的背后,但两人还是像被电棒刺了下,瞬间拉开了距离!心里直发憷……
两人相互无言地凝视一阵,忽然哈哈笑起来,谭逸叹了口气,摇头道:
“走吧,谭瑞安应该放学了,我跟她说了今天我来接,到时候看不见人又该急了。”
夏晓风跟在他身后,说:
“也是。”
并肩走着,谭逸总感觉夏晓风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瞅来瞅去,不知在看些什么,就在他想循着夏晓风的目光去看有什么东西时,左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宛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他几乎怔在原地。
“你……”
夏晓风笑起来,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走到前面,挥了挥手,说:
“走吧,你妹该急了。”
谭逸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身体轻飘飘的,脚步无比虚浮,好像踩在棉花上,连地铁出口都走错了,还得靠妹妹提醒才返回来。
到家后,母亲还没回来,谭逸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掏出手机,对着同夏晓风的聊天记录发呆。
-后天你总该去上课了吧
-去
-好,给我占个好座
-我坐前一前二排的
-【鄙夷校猫表情】
你不怕老马眼镜有味儿
-你这也知道了
-哪能不知道啊,上节课,半节都在讲老马的笑话
-【哭笑不得】
经常这样
上节课老马讲到哪儿了?
-磁场,磁感应强度那儿
都是小题
-好,谢谢
-【不客气校猫表情】
不谢儿子
谭逸关上手机,趴在桌面上,走神几秒,又解锁手机,发了个“后天见”,锁屏了。
他打开补习班的课本和练习册,字迹已经蔓延到“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运动”了,看来老马这几天布置的作业应是前一周就写完了。
他制定了下个阶段的任务,从月度大目标细分成每天小目标,今天刚好拿到了学校的寒假作业,先刷个四分一。
说做就做。
然而没做一半,家里的门便开了,原来曲秀回来了,今天上的是白天班,她打包了饭店中午剩下的番茄炒蛋回来。
“吃饭了,安安逸仔。”曲秀说。
谭逸和谭瑞安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坐在饭桌上,吃着那些有些凉了的饭菜。
曲秀应是吃过了,只是坐在二人面前,说:“安安今天要写作业了吧。”
谭逸瞅了一眼谭瑞安,下午放学回家时,已经跟她说了作业本一事顺利解决,顺带买了个煎饼果子哄她一定要做作业了。
谭瑞安边把头埋在那碗番茄炒蛋里边说:“写了,已经快写完了。”
曲秀温和地笑笑:“好,这就对了,写完拿给妈妈检查下。”
她转向谭逸,说:“今天去接妹妹了?”
谭逸说:“嗯。”
曲秀说:“这次没再迟到了?”
谭逸想,自己还提前了多长时间就到学校了啊,况且只有上回一次迟到,而且上回是因为……
他说:“没,准时的。”
曲秀微笑道:“那就好,别让那些坏小子跟安安走得太近。”
三人沉默地吃着饭,换做平常,谭逸没感觉怎样,但今天一同坐在饭桌上,灯光还是那个灯光,饭菜还是那份饭菜,家还是那个家,怎么就感觉这次格外煎熬呢?
曲秀笑眯眯看着兄妹二人,好像昨天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不是她一样,仅仅是隔了一晚,便“改头换面”,披上一副和蔼可亲、如沐春风的笑脸,成了一位贤良温和的妇女。
但谭逸知道,母亲随时都有可能撕下这张笑脸,化为青面獠牙的魔鬼。仅仅一想,便让他不寒而栗,送进嘴里那本就没什么温度的饭,变得更像冰渣子了。
他记起答应了夏晓风要去补习班的事,但昨天母亲应该给严老师发了微信,表明他和妹妹不用去了。
因此谭逸不打算告诉母亲自己还要去上课的事。
可若没了母亲的支持,补习班的费用是个问题……不过总能解决的,再过半年他就十八岁了,很快就能出去打工了。到时候,一边学习一边还学费也没关系。
安安的话,不上也没关系,初中的内容,自己花点精力交也行。况且这小姑娘现在还没把学校的课业搞定,曲秀强制让她上补习班、重走哥哥的老路,其实对她——学习并不算特别扎实、脑子也不是特别亮光的孩子来说,其实有点不太合适。
但是,后天偷跑着去上课,对严老师表明了态度后,严老师说机构正好在举行一个计划,在这里上课的四大前十名的同学,如果高考没考到自己的理想院校,补习班费用尽数退回。
严老师知道谭逸母亲的态度,也希望他能够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学习,不用太在意母亲的压迫,便跟谭逸说,你尽管来上,钱不用考虑,高考结束了再交费都来得及——说不定你还不用交费呢!
谭逸感激地说了谢谢。
他跟夏晓风坐在一起,相安无事地上完了一节课。
互表心意后,俩人虽然还跟“同桌”似的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小卖部买瓶饮料,他也一如往日同夏晓风讲着那些明明很简单的物理题目,但心里的感觉却发生了变化。
感觉……好像没那么压抑了。
可能是因为终于吐出了这块“沉疴”,也可能是因为从很早开始,他就被夏晓风慢慢改变了,现在只要跟这个人走在一起,他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
想听他的声音,想看他笑,想让他的时间都属于自己。
谭逸的心里甜蜜起来,甜蜜到覆盖了那些陈年旧事、家长里短,恨不得一头扎到同夏晓风的隐秘恋情中,潜游一辈子吧,永远都不要醒来就好了。
——我有男朋友了。
谭逸如此想。
但……夏晓风知道他俩现在处于什么关系吗?
经过这一年半的相处,谭逸认识到夏晓风是个“需要明确定义”的人,不然也不会执着于让自己总是告白告白了。
还是告诉他我们正在交往比较好……不对,他知道我们现在是正在交往吗?他怎么定义我呢?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这个疑问抛出来,谭逸自己都觉得滑稽,一般正常人都不会想这么复杂吧,但夏晓风这个傻子倒不一定,还是跟他都说明白好。
谭逸的眉头皱了皱:说明白好,是啊,说明白了,以后要面对的东西就多了……
可现实并不给他“说明白”的机会。
周五晚上,正整理着语文笔记,曲秀突然把谭瑞安从房间里叫了出来。
她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地板上散乱着谭瑞安的作业本和笔记本,软绵绵的书包被扔到一边。
谭逸急忙走出房间,拦在妹妹跟前,说:“又怎么了?她写作业了啊!”
曲秀没看谭逸一眼,而是对谭瑞安冷声说:“我要说另一回事。”
她拿出一张被折叠成方块的纸,纸是浅黄色的,边缘还带着粉色小花,一个抱着爱心的卡通熊出现在右下角,顶着头上方那沉重的横线和汉字。
谭逸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曲秀将这张纸扔到地上,冷眼看向自己的女儿,说:
“你在早恋吗?”
作者有话要说:寒潮退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