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双肘撑桌,两指死死扒开眼皮,嘴巴微张,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行为诡异就算了,更过分的是,老师说一句,他就在底下接一句“对”。
上课十五分钟了,他就保持这个动作“对”个不停,连老师说句“你们这个班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都要接“对”。
谭逸很难忽略这个怪异的同桌。
他边记着笔记,边嫌弃地说:“你能正常一点吗?”
夏晓风憔悴地说:“不强制撑开眼睛去集中注意力,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睡着可不得了!保不准等会儿一出教室就七窍流血!
夏晓风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瞥见谭逸狐疑的目光,烦躁道:“干嘛,没见过老子上课认真的样子啊。”
谭逸:“……”
那确实没见过。
夏晓风虽说要好好学习了,但都没学到实处。
每天上课死撑,虽然睁着眼睛,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早不知神游到几万里外了。
下课除了撒泡尿,就是一顿爆睡,美其名曰课间十分钟的“时间管理大师”。
现在开始写作业了,但遇到不会的就抄答案,也没细想,反正写完完事儿。
笔记也完全记不到点上,尽是抄书消磨时间,没把关键的记进脑子里,说白了就是“假学习”。
因此,他的内卷值并没有上升。
虽然维持在-9500这个点数,且完成基本学习任务,倒是不会施加惩罚或对生命造成威胁,但一直这样……
他无权为主人领取任务,主动权在夏晓风那儿。
于是便冒出来劝道,是时候该内卷了,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夏晓风叫他别打扰自己宝贵的课件,真是没事找事,现在这个平衡状态不挺好。
小K回复道,如果一直这样将内卷值维持在较低水平,很可能会遭受病毒入侵。病毒会降低安全风险,提高意外发生的概率。
负责人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夏晓风给他吵得不得安宁,心中来气,顿时与他争吵起来。
吵到上头,才想起来这个课间还没去厕所——他座位靠窗,要跨过谭逸的座位才能出去,每次还挺麻烦,要注意别把谭大佬的宝贝书碰倒了。
可他脑子只有核桃大,只能装得下同小K争吵的思维,便没那么多精力集中到现实中。
这下好了,刚跨出去,就把谭逸堆积整齐的书本全部扫倒了,哗啦一声趴了一地——这气势,倒有点“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样子。
完蛋。
小K见状不妙,立马闭麦了。愣是夏晓风怎么传讯口令,让他出点主意帮个忙,他都不冒泡。
什么狗系统。
夏晓风看了看时钟,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谭逸估计还在办公室问问题,应该马上下来了。
这些书本笔记可是谭逸的老婆……
慌忙收拾间,他发现了一老旧本子,表面泛黄磨损,纸页零零散散,刚拿起来,里头的纸就掉了出来。
他心道不好,把谭大佬的老婆弄得支离破碎了。
然而刚捡起一张纸,还没塞回去,夏晓风就发现纸上写着青涩歪曲的汉字,跟谭逸现在力透纸背、飘逸刚劲的字完全不同。
那是他小时候写的,是一首诗歌。
“蓝色的鲸鱼浮上海面,
喷出彩虹,
背上光滑得像爸爸的皮鞋。
气孔里长出一株椰子树,
我躺在椰子树下,
闻到了小岛的阳光。”
——这写得什么啊。
夏晓风忍俊不禁地想,
他一张一张捡起来,发现这本笔记本里写得全是诗歌,字体由幼稚笨拙逐渐进化为模仿书法大家的成熟优雅。
他从来不知道谭逸写过这么多诗歌。
心脏砰砰直跳,握着谭逸的诗歌集,好像握住了谭逸不为人知的童年。
如此神秘,又如此鲜活。
原来学霸喜欢这个。
“喂,”头上方传来了寒如冰窖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再接着,谭逸没让他帮忙整理,只是迅速夺过他手里的诗歌集,全部自己收拾整齐了。
然后就是连着两天没跟他说话。
夏晓风再不会察言观色,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刻意沉默。
——毕竟同桌互报单词听写时,谭逸都直接默写了,一点儿都没鸟他。
夏晓风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他受不了这种沉默的监狱风,找了个早读课读书的时机,在书声琅琅中戳了戳谭逸的小臂,说:
“你是喜欢写诗吗?”
谭逸继续读着课文,就像听不见一样,无视了他。
“我觉得你写得挺有意思的,我都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写诗。”
夏晓风从抽屉底下抽出一张纸,那是先前帮忙收拾时顺手拿走的一张,上面写着那首“鲸鱼是海岛”的诗歌。
“背上光滑得像爸爸的皮鞋,我躺在……哎干啥呀。”
他没念多久,手中的纸就被谭逸猛地抽走。
谭逸面露愠色,终于开了口:“你还拿了什么,还回来。”
夏晓风歪歪脑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没了,就这些。”
他笑眯眯地说:“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学习呢,原来你还有爱好,这挺好的,总算觉得你没那么枯燥了。哎呀……学习到底有什么好的,你有没有写过有关学习的诗啊,那种‘书山有路勤为径’的就不用给我看了,那种反抗教育体制不公和寡淡无味的,有没有,让我看看呗……”
夏晓风那碎嘴子,一张开就合不上了,谭逸多次想把这人桌上乱扔的鼻涕团揉到一起,再全部堵到他嘴里。
“很快就百团大战了——百团大战你知道吧,不对,我觉得你不知道,咱学校有百来个社团,周五下午校内摆摊招新。”
夏晓风又想去拿谭逸的诗歌,给对方一手按住,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他无计可施,只能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海拔,打开展示给谭逸,道:
“这是摊位海报,你看……这儿,有个文学社,你既然喜欢写诗歌,去文学社呗,摊位就在A27。”
夏晓风朝他笑起来,眉眼处阳光雀跃,面容明媚俊朗,蓝校服宛如海天融色,浑身洋溢着清爽的少年感。
谭逸愣神片刻,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课本上,下定决心先别理他了,早读重要。
夏晓风却还在聒噪:“我学习肯定没你好,但校园活动方面,玩的方面,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儿。怎样,这摊位海报其实还没发放,我校内‘线人’亲自赠送,是不是特牛逼。”
他还故意加重“线人”两字,真显得有多牛逼似的。
——实则是向校猫社千求万求求到的,还帮忙当了两天铲屎官。
谭逸还没开口,小K便闻风而动了:
“任务触发点激活,是否接受任务‘加入社团’。”
夏晓风想到什么病毒入侵就头疼,马上按了接受按钮。
“接受任务‘加入社团’——让谭逸加入一个社团。”
夏晓风刚想挥走他,听到“谭逸”二字立马傻眼,不解道:
“你故意的吧,谭逸加社团?你刚都看到了,他那世外高人的样儿,我能拉得动他加社团?”
小K无辜地道:
“任务会随着主人的行为而自动产生,刚刚你邀请了对方加入社团,系统便进行了认定。”
夏晓风呆若木鸡,无言以对。
这尼玛也算?你故意的吧!
他想想那种痛不欲生的摆烂后果,又摸了摸自己还在跳动的脉搏,“唰”一下将腿盘上椅子,手掐算命状,用笔一下一下瞧着笔袋——跟敲木鱼一样。
忍耐、忍耐、忍耐,为了生存,一定要忍!
周边人一脸匪夷所思盯着他,不知道这人又突然抽什么风。这回是啥,僧侣上身啊?要积功德啦?
而作为同桌的谭逸只能把脸埋在书里,尴尬得脚趾紧扣。
忍耐、忍耐、忍耐,为了学习,一定要忍!
夏晓风冷静下来,长抒一气。
——百团大战就在周五下午放学过后。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扭头盯住谭逸,沉声道:“周五下午,放学别走,等我。”
谭逸漠然道:“凭什么?我要去图书馆。”
夏晓风毫无表情地往前挨近,谭逸皱眉往后一仰,试着拉开与他的距离,却被这人一把抓住手腕。
他露出一个极度僵硬的笑容,说:“去参加一个社团,我以后再也不烦你了。”
谭逸奇怪:“当真?”
夏晓风大义凛然:“千真万确。”
时间眨眼到了周五下午。
教学楼间的空地上,入口到楼梯间的道路上,体育馆前的平台上,满满当当,全是社团摊位。
阳才二中内的校园社团也是该校的“招牌”,百来个学生社团,由学生组织或老师牵头,各有特色、各有千求。
有广播社、支教社、吉他社、动漫社这种老牌社团,也有天文社、汉服社、韩语社、徒步社这种新兴社团,更为有趣的是,还有研究睡眠的睡觉社、没事打牌的桥牌……反正是应有尽有、斑斓丰富。
但这样的社团,对于我们的内卷帝谭逸而言,便没有多大的乐趣。
夏晓风拉他到一个社团前,人家介绍都没介绍完,这人就丝毫不识趣地说“不要”、“算了”、“下一个”。
夏晓风多次怒火燃烧,但每次都还是忍住了,赔笑完,就拉着他去下一个摊位。
“老师吩咐给你的任务?”谭逸问,“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加一个社团,我不感兴趣。”
夏晓风说:“不是老师叫的……说来复杂不说了!你他妈不感兴趣也随便加一个嘛!混混不就完了吗?”
谭逸说:“为什么?不感兴趣为什么还要加?”
夏晓风:“你都没体验过,加一下就知道了——没有参加过高中社团的人生不完整啊!”
谭逸说:“去做社团,会花费学习的时间。”
夏晓风说:“都说了你在里面混混就行。”
谭逸说:“都加入了,混就不值得了。你一直这么混下去,心里难道不会有负罪感吗?”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夏晓风懒得跟他再费口舌,反正让他随便加一个,我也随便加一个,就算完成任务了。
他将谭逸千拉万拽到文学社前,连介绍都不听了,直抒胸臆:
“社长好,我们这儿有个同学很想加文学社,他很有写作天赋,最会写诗歌,已经窥伺贵社许久了。”
谭逸把他往身后一拽,冷声说:“别乱说,我不加,走。”
现在街舞社那边开了场跳舞,引了不少观众驻足,原来就冷清的文学社缩在道路最后,显得更冷清了。
好不容易见到活人,社长就像狗见肥肉,红着眼翻出摊位:
“这位同学,来加入吧!我们这儿好吃好喝、团建有趣,还有生日福利、假期礼物,绝无任何工作负担,都是来玩的!”
夏晓风添油加醋:“你看看,好吃好喝,这上哪儿找这个待遇,我要是你,我立马加了……”
谭逸雷打不动,拖着夏晓风就要走。
社长眼见这人不受诱惑,立马开出最大条件,小声道:
“你是第一个申请加入我们社团的——同学可能不知道,文学社历年来有个规矩,凡是每年第一个申请加入的人,不需面试,直接入社!好吃好喝招待!”
社长再一细瞧——
妈妈呀,这不是贴在宣传栏上的年级第一吗?!
这可是块大金子!
社长使出“国企福利”杀手锏:
“文学社社员,五险一金待遇,租借活动室便利,每半年免费体检,还有节日福利、团建联谊,享受病假、婚假、产假……”
夏晓风微微咳嗽了一声。
社长悬崖勒马,笑道:
“总而言之,后面还有各种活动,同学是喜欢诗歌吧,那我们可以举办诗歌沙龙、文学研究会,只要你想写、想表达、想创作,这里都有广阔的天地!”
而谭逸无动于衷:“不了。”
夏晓风与他大眼瞪小眼:“你不是喜欢写诗吗?学校没有专门的诗歌社,加个文学社多个发表机会……”
“够了!”不知哪句话触到谭逸的痛处,他喝住夏晓风,神情紧绷地说,“别再说这个,我不喜欢写诗,也不想加社团。”
“那你写那一堆……哎,你别一个人走啊,等等我!”
谭逸脚步飞快,夏晓风被抛之脑后,他看看满脸尴尬的社长,心想: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还得活命呢!
于是,夏晓风叫出小K,叫他给个谭逸的手机号。
小K说,那等价交换,再领取一个任务,你自己加入一个社团。
夏晓风嗤之以鼻,自己加个社团,多容易的事儿。
随后挥挥衣袖就答应了。
他趁着谭逸走远,将手机号报给文学社社长,让他把谭逸登记下来,后面直接面试。
社长面露难色,问,这本人还没同意,那可以吗?
夏晓风毫不在意地摆手,潇洒道,他就是口是心非,没问题的啦!
因此,谭逸手机上突然收到文学社面试的短信、面试要求现场写一首诗、谭逸思考了会儿后为夏晓风写了首诗、这首诗在高中毕业后才被对方知晓——
这些故事,那就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章修改了很多版,还是这版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