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星是真的离开了阳才二中。

宿舍清空了、位置没人坐了，那个戴黑眼镜、白白瘦瘦、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少年，连同他每次都是九十多分的物理试卷，是真的离开了。

但是，也不知火苗由何处烧起，有关他的流言蜚语，却传得天花乱坠。

有人说，游星的男朋友，是阳才市高级中学的学生，他是双性恋，在喜欢游星的同时又悄悄交了个女朋友，是他把游星逼到精神失常的。

有人说，他见过游星和他男朋友在校园里面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不是在空无一人、没有监控的教室里，就是在隐秘阴森、林叶茂盛的小树林中，上次残障厕所里，还看到了没处理掉的生理用品。

有人说，游星已经疯了，现在在精神病院，他不理智的父母给他施加了“电击疗法”，尝试扭转他的同性情结，让他变得“正常”。

各种各样的传闻，愈发离谱的猜测，捉摸不透的人心，茶余饭后、街谈巷议，那是一浪更比一浪高，一山更比一山远。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三道四又不犯法，大家也是图个口舌之快、新鲜之感，无暇顾虑那么多。

要是真有人较起劲儿来，准会招来大众的背后议论：“我们不就是说说而已，大多数也是听说的，又没碍到你！”

这样把关系弄僵，倒是谁也不好受了。

作为游星朋友的夏晓风，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或许现在“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了吧。

高二上学期的时间裹挟在寒流里，冷风刮了一阵又一阵，紫红的勒杜鹃基本掉光，南方的天气是越来越冻人了。

有关游星的闲言碎语跟网上的热搜一样，红极一时，又盛极而衰，久而久之，十二月中旬过后，便很少听人谈起了。

转眼，便到了2019年的最后一天 。

就在夏晓风以为：自己还是要顶着“250”这样难看的内卷值跨年时，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谭逸竟然上课睡着了！

简直铁树开花，不可思议！这个平日里上课几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男人，竟然在最难睡着的物理课上睡着了！

为何要将这物理课称为“最难睡着”，其实每一个阳才二中的学生，心里应该都有了答案。

因为这物理课，可是由本校大名鼎鼎的吴老师来上。

——吴老师，出身江西井冈山，乃北大博士，来二中任教几十年之有，主要冲刺竞赛，其次辅助高考。

吴身形矮小，脖子旁黏了一颗黑痣，双目间较常人略宽，面有褶皱、牙黄缝黑；其常常将乒乓球衣下摆塞于裤中，白袜包裹裤腿，穿着朴实又略显滑稽。

吴性嗜烟，每逢上下课间，常见他手夹一烟，倚靠墙边、凭栏忘却。

其或深吐一气，举烟置于口中，小抿而眉微蹙，后轻吁其烟于唇齿间，烟似白襟之袅袅、舒云之飏飏；或浅叹一气，擎烟撞于嘴中，大嘬而目猛睁，后狂喷其烟于两鼻下，烟似硝火之滚滚、流弹之呼呼。

此抽烟之景，常被同学们称为二中四大美景之一，与之并列的，还有“级长抓情人”、“校长理假发”和“领导唱大戏”。

今天，吴老师又操着带有极重口音的“不普通”话，夹着沾满烟味的《王后雄》来上课了。

“孩（hei）子们——丧vu理课啦！”

“三mio宗报粗答案sei！哎？ze还报不粗吗？快点sei！”

“寺界丧哪一条法律法规规定，vu老斯不能ze么做啦？”

“那一天vu老斯在办公室，下了一zeng个晚丧的象棋sei！下得vu老斯眼睛都杀红了sei！”

他的口音被众人模仿，以至于流传遍了整个年级，扩散到了整个校园，可能有一个同学并不知道他的大名，但绝对没有一个同学没听过吴老师的经典言论。

因此，每当吴老师拖堂，其他班的学生还会跑来班门口凑热闹，嘻嘻哈哈地模仿着吴老师说话。倒是记得有一天吴老师憋不住了，冲到门口，大吼几声：

“王 八蛋，ze些流氓学森，老寺学vu老斯说话！”

如此一来，课堂上尽是欢声笑语，气氛轻松得不行。

要想知道，快乐的课堂，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才是更容易学得进去的环境。

因此，如果实在不是特别困的情况下，吴老师的物理课，基本上是没人睡觉的。

可今天，著名的年级第一，永远精神充沛的内卷战士，竟然在vu老师上课没几分钟就睡着了！竟然还发出了浅浅的鼾声，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夏晓风半个脑子在听课，半个脑子就扔到谭逸身上了。他用余光好奇地瞟着他，发现这人的眉头还在皱着，就像那个夏天，他到自己床上睡觉，也是如此这般皱着眉头。

——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夏晓风思考着。

他知道自从期中考试过后，谭逸压力陡升，在自己的印象中，这人是学到“不眠不休”的程度，简直魔怔了。

但情况不妙的是，无论谭逸再怎么学，好像都无法将成绩再提高一个层次——按自己的话来说，那是已经到顶峰了，但谭逸不觉得，他认为还有提升的空间。

那个样子，好像连考到满分了都不会罢休！

“要不要帮他些什么呢？”夏晓风淡淡地想。

可是内卷值还飘忽在“250点”的自己，如此没有学习欲望的自己，如此没有学习目标的自己，想帮谭逸些什么？呵呵，简直不自量力、杞人忧天。

“你应该尽快提升你的内卷值。”小K听到他的心声。

“搞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夏晓风说。

“我不是已经为你安排了任务吗？”小K说。

“狗屁的任务！‘谈个恋爱吧’？这是你能安排出来的任务？”

“完成任务，内卷值可以直接升到6000点以上。”

“我看你家系统该检修检修了，内卷跟谈恋爱有个屁的关系…”

“这是我仔细推演过的，这个任务值得6000点内卷值！而却这时间，就只有这个重点任务！主人这还完不成吗？”

“急啦？急啦没用！你他妈看我是想谈恋爱的样子吗？真是毛病！”

他掐断了与小K的通话。

——真是，最近这破系统也忒烦了，动不动就把这个任务亮出来，明知道他对着个糟心得很……

糟心得很？

吴老师还在黑板上刷刷啦啦，用他丰富的肢体动作将着电磁发射粒子，随后感觉喉咙一哑，便大跨步迈出教室，连小蜜蜂都不摘就往垃圾桶里吐痰；于是乎，整个教室都将那声连汤带水的“喝——吐”听个一清二楚。

而这边的夏晓风又陷入了自我的世界。

糟心得很……是啊，糟心得很。为什么偏偏是谈恋爱这个任务呢？

游星的事情，对夏晓风而言，应是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这扇大门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长久地伫立在阴影里，长久地被忽略，长久地被“随意”覆盖，因此他才没有发现，没有推开。

——他应该是喜欢女生才对……

是的，初中时喜欢过……可他也一清二楚明白：那并不是喜欢，那是跟风。

可到底什么是喜欢？

心脏不时地“咯噔”一跳，脑海中经常浮现他的脸，会不自觉在意有关他的任何事情，跟他对视时会不好意思，希望他能……更近一步触碰自己，更深一层触碰自己的内心……

深沉而至于深情的眼神，高大而至于结实的身材，细心而至于关切的问候，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笑声，需要时便永远相伴，不需要时便各自安好……

陪伴着的，注视着的，关怀着的……

所有的文字熔化成了图画，每一幅图画都绘着同一个人。

夏晓风的心再次“咯噔”一跳。

是啊，他早该意识到了……

“连龙层高级宗学篮球班的孩（hei）子们都会做！你们咋三mio宗都报不粗答案sei！”

吴老师在讲台上瞪大眼睛道，他指向一个正在偷偷吃汉堡的学生，破口大骂道：

“那个呲汉堡的流氓学森！天天丧课呲汉堡，好啦！从竞赛班呲到普通班来了吧！”

众人大笑不已。

不知是否这班内的笑声过于猖狂，谭逸被吵醒了，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忽然发现夏晓风正呆若木鸡地盯着自己。

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

夏晓风慌乱地别过头，干笑道：“啊……哈哈，你，醒了，醒了哈哈哈，第一次见你，什么，睡觉什么的？”

只要一紧张，夏晓风便是很容易脸红的那款，此时他整个人跟熟透了的虾一样，眼睛直勾勾盯着桌面上划出来的划痕，心脏跳得乱七八糟。

“你刚刚……在干嘛？”谭逸问。

“啊？在干嘛？在、在学习啊哈哈。”夏晓风随手扯过物理小本，翻开一页，就在上面涂涂画画。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把练习册拿反了。

谭逸：“……”

教室里重回安静，只见谭逸揉了揉太阳穴，没工夫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

谭逸略感疲倦道：“没想到睡着了……”

夏晓风小声地说：“你多久没睡了？”

谭逸说：“两三天？三四天？五天左右吧……”

夏晓风说：“我丢，变异人吧你是，再怎么学也不能这样啊。”

谭逸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又拿上笔了，他说：“没事。”

就在他准备“重返疆场”时，下课铃打了——吴老师的趣味课堂，貌似永远都上得那么快；而且，自上次又有一批“流氓学森”学拖堂的吴老师讲话后，他便不怎么拖堂了。

“孩（hei）子们，明年见sei！”vu老师边走出教室，边从裤兜里摸出根烟。

原来，这节已经是2019年的最后一节课了。

“放学了哎，会宿舍休息一下吧。”夏晓风对谭逸说。

“你先回吧，我再学会儿。”谭逸雷打不动。

“你这人……”夏晓风真是看不下去，他是真担心谭逸学死在教室了，于是心生一计，“唉，我给你弄了个跨年礼物，你回宿舍，我送给你。”

“跨年礼物？”谭逸狐疑地问。

“对啦、对啦……就是跨年礼物，我精挑细选的，你绝对喜欢——回宿舍，我拿给你。”夏晓风胡编乱造道。

正当他想着怎样才能“哄骗”谭逸跟着自己、怎样才能凸显这个礼物的“学习价值”时，谭逸忽然惜字如金道：

“行。”

——嗯？！这么容易接受了？！一个礼物就放弃学习了？！谭大佬，物欲别太强了！

可怜又可憎的夏晓风依旧没有察觉到谭逸的心思，只能如此荒谬地揣测。

然而，正当他俩走下楼梯，姓夏的还在头脑风暴该从宿舍里翻出什么旧垃圾送给谭逸呢，而后边那姓谭的身子摇摇晃晃，竟是眼前一黑，扶住了墙！

“夏晓风……我感觉……”

可话音未落，他双腿又软了；谭逸“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整个人摔了下去！

——我靠！真学死了！

夏晓风面色苍白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太热啦！！！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