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不能只有学习。
当然,也不能没有学习。
黑色空间里裂开几道口子,蛇一般的白光滑溜出来,再化为缠绕曲折的蛛丝,圈出渔网似的一个个圆圈。
圆圈逐渐分裂、膨胀,膨胀到一定体积后,又开始分裂,最终形成了一堵由密密麻麻的千万圆圈组成的墙。
下一秒,那圆圈中有了光亮,再有了色彩:
那是中国土地上形形色色的校园。蓝白相间、通身砖红、绿如草茵的校服,天光未明的军事化跑操,试卷如浪、作业如山的日测周考,笔杆不停、背诵不断的控制性学习……
不可否认,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社会,正将压力潜移默化地转移到学生身上;考上一个好大学,成为了寒门贵子的唯一出路,也成为了勇攀人生巅峰而必经的一座高山。
这种自发内卷、愿意内卷、承认内卷的品德,大多数人称之为“努力”,但殊不知,众多优等生已在这种“努力”之下,形成了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奴性”。
这种“苦难式一体化教育”的“奴性”,不说也知道有坏处;但是按照社会标准来说,其坏处要远远小于其好处,因此绝大部分中国人才会继续保持沉默,继续心甘情愿地为时代拉着它皲裂的车轮。
小K仰望着这一面校园墙,不禁思考:他做错了吗?这些高强度、高压力的任务,安排错了吗?
按照初始接手夏晓风时的计划,他就已经规划好未来三年的阶段目标了。
——尽管自己的规划并不被系统中的大多数人看好。
小K采用的,是自己以前的导师所提的方法。
导师说,要让对接的主人找到自我和快乐,再好好学习,没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学生的快乐、逼迫他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更痛苦的事情了。
这种“非纯粹学习”思想,曾在系统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导师也因为这个观念被“分解”。
但小K坚持要把导师的这个理念执行下去,因此现在的他,其实在系统里也算不上有个好地位,甚至人人都不认可他。
可他觉得无所谓,只要靠这个理念,将夏晓风提升到内卷王就行了;这样他也能证明:导师的方法没有错。
而现在出了问题。
“夏晓风不接受高强度学习。”小K在白板上写下这一行字,这成为了夏晓风内卷的重重阻碍。
“是否扣除内卷值,施加痛感,痛感等级有1级、2级……”白板上自动浮现出下一行字。
小K用板擦擦去了。
“他不喜欢,我能感觉得到,”小K用那张缺失五官的脸面对白板,说,“大人说了不能逼迫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
——高一的学习任务没那么重,夏晓风也对事事随便、没找到有意思的,因此活下去成为了唯一目标;可现在不同了,成长的他有了思考、有了欲望,自然会更加反感本就没有意思的事情。
内卷值化为正的他,内心只要有半分爱憎喜怒,都能准确迅速地传达到系统,以便系统负责人作出更好的判断。
小K说:“这该怎么办?”
圆圈墙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线条又变了模样,它们似融化般滴落下来,落到地上的片刻,便宛如苍天巨树般长出枝干,框成了一个个高大的书架。
这是接触网络的地方。
小K对着一面“社会墙”一筹莫展时,经常会去互联网上找答案——虚构经常来源于现实,希望能在这些艺术作品和网络研讨中找到解决对策。
翻开一页页书,抽出一条条评论,打开一窗窗自媒体,他情绪起伏,白光制成的身体轮廓也随之浮动。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大家太愿意把美好的幻想付诸互联网了,那些热度高的也是校园愉快、浪漫的镜头,甚至,司空见惯的还有一系列逃课、夜店、未婚先孕,以及大雨中的伤痛。
重点高中里,不用学就能成为学霸,不用做练习就能考好考试,上课直接怒怼老师,下课翻墙冲去压马路蹦迪。
小K不禁想:这不是重点高中的现状。
他再次“融化”了这一些书架,现在,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细如丝线的白光在他脚边游来游去,轻轻啄着他的脚指头,试图让他再次接触互联网,诱惑他上瘾于这种中国不存在的校园环境。
可是中国的重点高中,哪儿有完全不学习的学生。
如果按照命定的故事走向,按照其他负责人接受的规则,夏晓风会继续内卷,成为卷王。
他骨子里有种隐隐约约的叛逆,自从导师走后,这叛逆劲儿更大,更不愿意按照原来的规则,让夏晓风成为卷王。
可看到这种“自甘堕落”的网络校园,他又于心不忍,不想让夏晓风变成那个样子。
如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将手伸入胸腔中,掏出一团暖烘烘的白色球状亮光,那里装着导师的嘱咐。
“要让对接的主人找到自我和快乐,再好好学习……”
导师柔和的话音响起——这个声音跟所有负责人的都不一样,明明他们都用的是同一电子音,可导师的声音就是如此平和清淡,而且,充满了“人”的感觉。
“自我?”小K捉到了这个词,他知道夏晓风还没完全明白他的自我,不过,这好像不是很重要……
忽然,小K想到了一个方法。
他不想让夏晓风被逼着学习,也不想让主人称为不现实的烂仔学生,因此,能让他自我学习的方法:
那就让他去谈个恋爱吧!
在他谈了恋爱之后,他一定会不让他“误入歧途”,一定不会走上什么“大雨中伤痛为了你放弃前途”的路。
小K决定要利用阳才二中的优势,让双方共同进步,让夏晓风意识到:自己追上的人,还同他自己有着巨大的差距,他必须要努力朝他靠近、自发去追逐,才能亲手书写两个人的未来……
不是“还有两年就要分别了”的惺惺相惜,而是“还有两年就要携手迈上一个新台阶”的自发学习!
小K大手一挥,将一长条的超级内卷任务划去,落笔了下一个待触发任务:
“去谈个恋爱吧。”
“去谈个恋爱吧。”
谭逸一个月前曾跟自己这样说过,夏晓风穿上外套,此时已是深秋,南方雨水尽褪,空气十分干燥,他边走边揪着指甲旁开裂的皮,然后走神得差点揪出血来。
小K最近好像也没怎么冒出来过,他不是说要给自己安排很多内卷任务吗?原来只是吓唬吓唬自己?
可是,最近除了普通的交作业、上课、写作业,也没其他有意思的活动了。
内卷值还停留在1200点,没有丝毫波动。
夏晓风为此还特地去社团溜达两圈,可大家都忙着期中考,自然便不了了之了。
谭逸也很忙,他不敢打扰他,甚至除了上课下课,他都没怎么见着他——每当考试阶段,这个人又恢复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没考好就会死掉似的。
高二这个班,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氛围,别看大家嘴上说着什么“没学没学”,其实都在暗戳戳较着劲儿呢!
“这还谈个屁的恋爱,都忙着学呢!”夏晓风心想。
他今天吃饭早、洗澡快,没上晚自习就到教室呆着了,趁老师没来,先插个耳机听会儿音乐。
他都是听“私人电台”或者“猜你喜欢”,可最近一个月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推得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曲儿,不是青梅竹马就是命中注定,不是苦命鸳鸯就是欢喜冤家,耳朵都他妈听起茧了。
有人在身边走过。
那是班里的团支书,名字叫汪皓,一个跟谭逸差不多高的同学,长着一张黄瓜脸,头发刺刺的。
他从国际体系转过来,心高气傲得不行,总觉得自己的英语是世界第一,到处喜欢装逼秀来秀去——可惜他又没有这种“能装逼”的水平,说着自己怎样怎样做完了最后一道超难的压轴,可成绩出来却只有六十多分,这操|蛋的,比夏晓风还低上不少。
而且这人嘴巴也脏,喜欢拿别人的事儿说三道四,上次收团员证件,非得对人家女同学照片指指点点。他妈的,要不是有摄像头,要不是人会有记忆,夏晓风早就把他臭骂一顿,再揍成傻逼了。
这次,他刚洗了手,又没注意,把手上的水甩到夏晓风脸上,还有一些飞进了眼睛,让他青筋半凸、拳头硬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
夏晓风想自己都忍他那么久了,不差这一回。
可给自己的“安慰疗法”还没结束,就听汪皓跟班里几个正在聊天的女生搭话:
“我听说了一件事儿,你们知道,隔壁班那个游星,他是基佬吗?”
夏晓风的心“咚咚”跳了两下,如两声闷鼓。
女生们本来好好说着玩,突然被他插了嘴,面色尴尬,只能无措地问了什么东西。
这不问还好,一问更助长了汪皓同学的“嚣张气焰”,他直接坐到人家桌子上,狡猾地说:
“他喜欢男的,我靠!贼妈炸裂,我上次还看到他跟他男朋友在学校门口牵手,我就说他平时怎么娘里娘气的……”
就算有点被汪皓的到来吓到,但大家还是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有个平时就爱八卦的女生突然说:“喔我就说,他为什么总跟一个外校的男生玩,原来是这样。”
另一个女生说:“我还第一次见gay呢,原来是这样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有人问汪皓。
汪皓得意洋洋地说:“我早就怀疑他这种人是不是同性恋了,也好几次看到他跟那个男的搂搂抱抱……那是真的不藏着!然后我想也没什么害怕的,我就直接问他,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这位勇敢的汪皓同学,其实是在跟踪游星时被反跟踪,一下给人家抓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人家坦荡承认的。
“太恶心了,男的还喜欢男的,还敢在学校这么搞,受不了。”汪皓鄙夷地说。
“得了吧!人家有对象可幸福了,你是不是羡慕呢!”女生开玩笑嗤笑道。
“我操他妈羡慕个屁,一想到那场景我就起鸡皮疙瘩好吗!我可受不了这么脏的家伙。真实无法想象,连二中都会出这种人,操,这也太让人想呕……”
话没说完,汪皓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班里没怎么说过话的夏晓风。
汪皓说:“干嘛?”
而夏晓风二话不说,一拳将他打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怎么下了一天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