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0点内卷值。

每隔十分钟，夏晓风都要将系统面板调出来，欣赏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浏览数据折线图，除了几次无可奈何的“摆烂扣分”，整体来看，内卷值还是稳定上升的。

一个目标达成了，还会有另一个目标——正如一座山翻越了，还有下一座山，连绵起伏的山峦尽头，便是10000点内卷值的汪洋大海。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自由了……

出了地铁站，穿过服装商城，路过一家潮汕牛肉店，很快就能到校园。

明天，就是高二的第一天了。

他脑中忽然冒出了个问题：“小K小K。”

小K回应道：“在，我的主人。”

夏晓风早已习惯他这把戏，直明主题道：“你会一直跟我跟到什么时候？高二上半学期？还是高三？”

小K说：“我会一直跟你到10000点内卷值满了为止，不限年份。”

夏晓风说：“嚯，那我要是一直搞不到10000，你岂不是得跟我一生一世了？”

小K停顿半晌，说：“……根据数据资料分析，你这句话是性骚扰。”

夏晓风回嘴道：“……放你妈屁，谁去性骚扰个破系统！没点幽默感，不聊了！”

小K只能继续说着他最喜欢的“句号、句号、句号”以表结束。

默默之中，这个人已经把小K认作了自己的朋友，因为他脑中的念头和心里的声音都能被这家伙“窃听”完全，被动诉说了真心话之后，小K也会给出对应的建议——尽管大多数建议都是内卷系统要求的。

可我们不得不原谅一个没怎么跟别人说过真心话的少年，想交上能说真心话朋友的心思。

他读过一些网络小说，玩过一些系统游戏，只知道那些系统负责人一如冷冰冰的命令机器，没有办法与之唠嗑打趣。

可小K跟它们好像不一样，他对夏晓风曾说，他最近在了解“如何才能更像一个人”，喜欢学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古谚语，偶尔也会对夏晓风的某些“正常人类行为”表示好奇。那些不能跟谭逸说出的心声，他知道小K都不动声色地听见了，他知道自己总有一个倾诉的对象。

这么一想，自己的青春期迷惘，也不至于太过令人煎熬。

夏晓风叫出小K，说：“10000满了，你离开我，你会去哪里？”

小K用机械音回答他：“去对接下一个主人。”

夏晓风“哦”了一声，说：“你这份工作要干多久？”

小K说：“多久？我没有时间概念，也没有死亡概念，我一直都是干着个的。”

夏晓风似懂非懂说：“高科技……那下辈子可别再相见喽！”

小K说：“你太烂的话，还是有可能匹配的。”

夏晓风说：“嘴那么臭，吃大蒜了！”

他拉着行李箱，走入校园，发现校门口延伸而去，道路两旁，站着两排穿白色上衣的同学，对着新生说着“学弟学妹早上好，请往里边走！”，这声势浩大的，跟开工上班必要的企业动员似的。

这队伍里有几个人，还挺面熟。

他这才想起来，这是阳才二中的传统，每年开学季，都会有“学长团”专门迎接新生。

这学长团是由高二学生组织的学校社团，专门负责为新生提供生活指引、学业帮扶，三个人对接一个班；开学后还会有为期三天的迎新活动，带新生一同破冰、熟悉校园环境、竞选班干部等等。

简短来说，就相当于大学里的“助理班主任”，工作团队里的“新人导员”。

同宿舍的谭逸、侯志博都报名了，侯志博能理解，他家里弟弟妹妹多，又喜欢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便自告奋勇第一个填了报名表。

谭逸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学长团对高考成绩没有直接的半点帮助，他怎么会去参加呢？

想来想去，还是得出了“谭逸在我的影响下已经发生了改变”的结论，顿时把他得意了一整晚，鼻子都要翘上天了！

谭逸在改变，自己也在改变，抓着手上1150点内卷值，夏晓风突然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虽然还没想好到底有什么细致的计划、到底有什么明确的大学方向，但比起以前，浑浑噩噩、雾气弥漫的未来终是露出了几缕金光，让他不再跌跌撞撞。

总归是好的，总归是好的……

要是不用学习就更好了！

夏晓风分到高二二班，班主任是高一时的化学老师，北京知名大学毕业的博士，教起书来头头是道，对学习任务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知识点更难理解了，小组任务更多了，晚自习前还要轮流上台分享学习经验——干呀！哪儿来的学习经验，姓夏的臭小子连学习门道都没摸清楚，还敢班门弄斧吗？

他想向谭逸取经，可谭逸上了高二、入了学长团以来，就更加忙碌了，经常抓不到人；好不容易逮到了，却只是匆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你怎么回事！又躲我？跟上学期一样？”夏晓风把他堵到墙角，问。

“没有躲你，高二了，学习不是更忙了吗？”谭逸紧紧贴着墙壁说。

“换个借口，刚开学，忙个球蛋，期中考不还有挺久吗？”夏晓风说。

“我现在就开始复习了。”谭逸说。

“……”

夏晓风松开对他的禁锢，挥挥手：“算了，你忙吧，我自己也能搞定。”

谭逸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叫道：“你……晚上回宿舍，再跟我说。”

“不用了！”

夏晓风心情烦躁，他滑下了楼梯，没再理他。

暑假不是玩得挺好的吗？因为开学了，因为开学要学习了就不跟我在一起了？干什么？友谊只限假期吗？

还是他有其他朋友了？谁？他……怎么会其他比我更好的……不对，交女朋友了？看书里说交了小情人都会冷淡朋友。是这样的吗？！啊，是这样的吗？！

夏晓风揉了揉一头乱毛，烦闷地想：我怎么这么幼稚……

每周四下午，是二中学生的选修课。

致力于对接大学教育的重点高中，为学生提供了自由选择课程的机会。他们可以在开学前登入学校官网，在选课系统上选择三门喜欢的课程——当然，没有心仪的，去阶梯教室自习也可以。

这儿的课程琳琅满目、百花齐放，什么魔术思维破解、数学建模、日语基础、人工智能初体验、美食烹饪课程……上到互联网大数据，下到中国历史五千年，可谓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夏晓风首选了门化学思维拓展，一门化学的“课外补习班”。原因无他，自己的化学实在太他妈差了，方程式倒是会被，前面系数统一约分一下便又能出问题。班主任推荐他去选这门课，小K也说你不把化学成绩提上来倒扣1000点，更何况……谭逸也选这门课。

但是作为下午第一节，总是睡到1点56分的他踩点到班，那时，不固定的座位已经被人坐满了，谭逸身边也坐着不认识的人，他没法儿和他“再续前缘”。

下午第二节，他报了个“插花艺术”，原因也无他，就是听说这门跟语言课一样，能水四个学分，还不用动脑，只需要把花插进塑胶土里就行。

而且，游星也报了这门，不过他总是坐第一排，插得还特认真，这种经常被老师表扬的“艺术模范生”，夏晓风还是羞愧坐在其旁边。

但没想到的是，这门原以为“不过如此”的课，能把他折磨疯！

老师说要插三角状，他偏要插个方状；老师说要大小间错，他偏要整齐划一；老师说要有对称美，他偏要插出凌乱美。

到最后，老师都怀疑这学生是不是一身反骨了。

但对夏晓风而言，他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插，自己怎么喜欢怎么来，但奈何自己的审美并非大众审美，没能被专业的老师认可。

我们时常担心这种“狂放派”日后该怎么办，想着社会总会打磨光滑他们的棱角，然后看着一个个标准模板里出来的“精英”，便会自然而然地忘记：唉？他以前是怎样狂放来着？

然而我们并不用担心夏晓风，因为……他也没想着去追求“精英”嘛！

二中以开放包容著名，独特人才身上自带独特光环；光与光本是同根，但可以各有形状，没必要一定得融合一起，为社会提供一片白亮的光海。

他们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呀。

到了最后，老师还是慢慢接受了他的风格，并且告诉他，就按你的想法来吧。夏晓风得到了肯定，心里一高兴，脑子又抽风了。

他想到：分享学习经验，要么就分享自己的插花经验吧！

于是，在数学压轴、英语语法、化学方程式记忆技巧、物理电磁选择的排序下，周四的学习经验课，填上了“插花经验”一项。

谭逸狐疑地看着他，写主讲人名字的手停下来，夏晓风还问他干嘛不动了，写呀。

谭逸说你认真的吗？

夏晓风一脸严肃说比我求婚还认真。

谭逸：“……”

不想跟他说话了。

于是，周四晚的晚自习前，夏晓风不知从哪儿搞了跟扁担，里头全装的是自己的插花作品。他还做了个简单粗糙的PPT，放映着讲解自己的插花思路和技巧。

他说，这个作品叫“老唐跑步”，代表高一数学老师跑4*100摔了之后的毅力和坚强。

他说，这一圈满天星象征着通用技术课做的“猪圈”，是自己对慷慨大方的通用老师表达的感谢。

他说，这个造型象征着“义工活动”，看到中间这个趴在地上掏垃圾的小人了吗，他代表捡垃圾捡到中暑的同学，以侧面描写表达了对过多志愿时要求的愤懑不满。

课程、活动、社团，幽默的老师、有趣的同学，都在这些插花作品上，说不上栩栩如生，但被他这三寸不烂之舌一讲，貌似还真有点像！

故事融入了作品，回忆焕然一新，高一的生活，是多么有趣啊！就像跳跳糖一样，活蹦乱跳的，又裹满了糖霜。

夏晓风红着耳朵，在一片笑声和掌声中走下了台。今天，是晚自习课前小课堂上座率最高的一天，也是笑声最大的一天。

高二开学的第一周，班里同学都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带来的快乐是如此宝贵，足以给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打上一针强心剂。

学校里，也需要这样的人，不是吗？

下了晚自习，夏晓风想追上谭逸，今天可以自由挑选花种，他插了满满一盆向日葵，他想把它送给他，顺便嘱咐他一定要种出瓜子啊。

可谭逸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找遍厕所都找不到，只好低落地走上天桥，先去操场旁边拿个夜宵炒粉，回宿舍找游星分着吃。

而在下了天桥时，他看见校门外边有一人捧着满满一抔玫瑰，在夜色中站立着。

他认识那个盆子，那是插花课才用的。

是游星。

夏晓风鬼鬼祟祟地走过去，想吓他个大跳，但没想到，还没迈出几步，就见另一个穿校服的高大男生，烫着一头卷毛，步履匆匆地走来，身上还背着书包。

那人见到游星打了身招呼，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游星笑得极其灿烂，他将手里的玫瑰送给了他。

夜色深蓝，星点稀疏，夏晓风几乎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的故事就要缓缓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