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从厕所里出来,手上拎着刚洗完的一只鞋,再单脚蹦回教室里,从座位底下掏出一双拖鞋,美滋滋地换上。
这臭小子把教室当宿舍,天天放着双拖鞋在椅子底,只要老师没发现,他就必在教室穿拖鞋。
谭逸作为班长,几次看不下去,绷着张脸劝过几次,但夏晓风“狗改不了吃屎”,非得说他这鞋不是拖鞋,是“法式凉鞋”,是一种春夏新款,我穿鞋自由,你别来搞我。
谭逸论诡辩,争不过他,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过了;还好夏晓风没脚臭,不然前后左右桌早抽他百来个大嘴巴子。
趁教室里没多少人,夏晓风胆大包天地将洗好的运动鞋晾在窗台上,想着回宿舍再拿回来。
他看见游星也待在教室里,罕见地没去运动场跟他的“女生小队”一起尖叫呐喊,而是对着个电脑不知在噼噼啪啪敲些什么,手边还有一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夏晓风拖拉着鞋走过去,一把揽住游星的脖子,把这小鸡仔吓得“咿呀”一叫,声音刺耳得他捂住了耳朵。
夏晓风瞅着屏幕上的表格和数字,不明所以道:“干嘛呢?”
游星推推眼镜,无奈地说:“上个学期戏剧节的道具报销,要我这边弄一下。”
——戏剧节?噢,这个啊。
那是阳才二中高一的传统项目,一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就跟迎新大会差不多,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班级破冰,一般设定在开学初过后的一两个月。
谭逸不给人员摸鱼,要求全班分为三个阵营:演员组、导演组和幕后组。演员导演顾名思义,幕后主要负责物资的采购、报销和节目的宣传推广等等。
夏晓风记得当时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兴趣报演员导演,便被第一个与他搭话的室友游星拉去了幕后组,就放学时蹲教学楼下发了几张传单……不是,用他们的话来说是“海报”。
一天发了半沓,累了,后面几天便能发一张是一张,有时候就自己收一份——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发”出去了嘛,发给自己罢了。
幕后组组长知道了,看不下去,要求发得积极些,便将他哄去本班的教师办公室发,夏晓风迷迷糊糊一路发,最后还发到学校校长那儿——他至今忘不了收到“传单”的光头校长的表情。
不过好在,发海报的工作上学期就能结束,还有1.5个志愿时拿;游星分配到物资队,负责报销工作,戏剧节的物资分批报销,因此高一三班第二学期才能收拾这个摊子。
游星翻翻黑色大塑料袋,里头杂七杂八装了一堆东西。班里上回演的戏剧是《变色龙》,要穿古欧洲的服饰,那道具服装是一批一批地买,既有厨师帽,又有狗头套,还有小胡子长假发,多得就像不要钱似的。
这倒好了,这么多零碎的东西,得报销到啥时候。游星愁眉苦脸地想,要不是今天必须交上报销清单,他早就飞去操场看姐妹们4*100的飒爽英姿了。
夏晓风盯着那一堆财务数字,觉着眼睛都痛了,他对游星说:“休息一下呗,跟我玩两把扫雷,刚好你带电脑了。”
游星对游手好闲的他翻了个白眼,夹着嗓子提高声音,不耐烦道:“走开啦,你个不用干活的。”
被下了驱逐令,夏晓风只能沉痛地拍拍他的肩,同情地说声“不容易”,就拍拍屁股滚去讲台前,玩公用电脑了。
这扫雷才开了两个域,1角都没填完呢,就听游星“哎”地叫了一嗓子,捧着手机道:
“刘槿摔了?!”
刘槿是班里一大女将,每天五公里不在话下,一看她汗津津的样子,就知道她又跑步去了。矮鼻粗眉厚唇,算不上漂亮精致的女生,但身体结实、人也开朗,成绩还不错,是那种能平衡好学习与运动、而不在穿衣打扮上下功夫的普通女生。
可惜人无完人,刘槿有个缺点,就是太热心了,什么都愿意帮个手。
这下好了,本该作为女子4*100第四棒的她,检录前五分钟还在天桥上无偿帮别的班搬运物资呢,一个不留神,突然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本皮糙肉厚,护护自己便能没有大碍,可这人非得拼了命去护箱子里的水和食物,“噗通”从楼梯上一阶阶滚下来,摔得七荤八素、遍体鳞伤。
还傻乎乎地笑,要将怀里的物资递给别人,准备去检录处检录。
众人一见这“血人”还想跑步,立马二话不说架住她,把她往医务处送。刘槿还千不愿万不愿,晃着两条血糊糊的腿,说自己还能跑。
于是,在三班王牌刘槿的缺席下,作为组织者的谭逸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没想到替补的问题,没有事先安排好人选。
他找到在运动场的同班女生,问谁可以替补上场,但没一个答应的,不是项目时间重了,就是觉得自己不合适。
谭逸在班群里罕见地发了话,问现在哪个女生能过来运动场替补比赛,但一般这种问题吧……放群里都不会有人回复。
谭班长还没加其班里的人,现在一个个加,时间也快来不及了。
游星虽表面上在好好工作,但开着微信提醒,群里一有消息就会提醒,使他不得不点开查看——按他自己的话说,这不叫分神,这叫“避免漏掉重要信息”,尽管他开着提醒的几个群是他的姐妹闲聊群。
好姐妹们在群里讨论着谁能参加替补的话题,哗哗哗刷了几个屏,真没谁时间合适或者能挺身而出。
游星“陪聊”了一会儿,就见弹出一个消息,是谭逸发来的。
他问游星有没有女生的微信,有的话帮忙问下。
“他怎么知道我有……”游星自言自语道。
“你不是‘妇女之友’吗?”夏晓风的声音冷不防地从后方传来,把他吓得差点掉下板凳。
原来这小子不知啥时候冒到他身后了。
夏晓风抽出椅子,往上大刀阔斧一坐,说:“没人比赛啊。”
游星在他的名为“姐妹一起保送(爱心)青贝(爱心)”群中发着消息,说:“是啊,我这里再问问,但估计也不会有谁报名了——运动会等于小长假,大家早都安排好自己的事儿了。”
夏晓风说:“哦。这个……替补,要是没人上会怎样?”
游星说:“这还不容易,取消掉我们班的参赛机会呗。”
夏晓风说:“哦。”
——原来只是取消参赛机会而已,切,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
而游星苦笑一下,说:“但既然是谭大佬领头,估计不太希望取消这个参赛机会。”
夏晓风疑惑道:“为什么?这不是没办法吗?又没人参赛。”
游星瞥了他一眼,换了个微信群,粘贴上消息,说:“你还不了解谭逸这个人吗?夏哥,你没发现这次运动会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吗?上到开幕汇演,下到物资配发,谭逸哪点儿没有百分百做好?你以为他是随便就能做好的吗?肯定不是,一个人不带完美主义目的做事,怎么能事无巨细做好;就像考试一样,要是运动会有一点缺陷,他肯定又会……”
什么人进了班级,游星的话语骤然而止。
说曹操曹操到,谭逸过来了。
他拿着夹着运动会比赛表的写字板,眉头紧锁、面色严峻,薄唇抿成一条压抑的线,在初春寒冷的天气里,他的额上还起了一层汗。
经过夏晓风时,他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便马上抽身离去。
夏晓风见他这样,想劝他放松点,但谭逸走路带风,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时间。
谭逸找到零星女生,过去一个一个问话。第一次被谭大佬“审讯”的女生都紧张得不得了,怕这人一口吃了她们。
“不行,我……等会儿有事,马上就要走了!”
“哎,我?我还是算了吧。”
接连吃了闭门羹,谭逸的脸越来越黑,他问向班里的最后一个女生,那女生抓着自己的手臂,结结巴巴道:
“我……我跑步,很差的……可能,达不到,刘槿的……”
“那我再问问别人。”
“喂,”这次换夏晓风抓住了谭逸的手腕,说,“她没说不可以,只是跑得慢一点。”
——谭逸如果这么走了,岂不是变相蔑视了这个女生?她说自己跑步差,说不定也是谦虚而已。
“要跟刘槿同样标准的。”谭逸执拗地说。
“哈?那你这样高中三年都找不到了,就有可以上的,你让别人试试不行吗?”夏晓风问。
“必须保证比赛的名次!我已经算好了,这次运动会我们班要拿优胜奖,女子接力必须达前三名。”
“现在不是名次不名次的问题,现在是没有人,比赛也没有资格参加。”
“既然参加了比赛,就要保证名次;如果没有前三名的名次,这个比赛不参加也无所谓,这对班级的奖是否下滑也没有影响。”
女生听了谭逸这段理性到刺耳的分析,尴尬地挠挠脸颊,小声地道:“那我还是不参加了……我没有跑得那么快,你们再找找,我就算……”
夏晓风举起手打断了她,只见他一脸不爽地对谭逸道:
“我问你,这个运动会,到底有什么意义?”
谭逸凝视着夏晓风抓住他的手,保持了沉默。
夏晓风压住心里的火,他耐住性子,放缓了声,说:
“如果发生一项不完美的事情,如果有一项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如果……”
“不行!”
谭逸突然暴喝一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从来没听过谭逸这样子说话。
好学生的皮囊开裂一角,透出千疮百孔的心和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些不可言说的童年、昆仑巨山的压力、支离破碎的家庭、众望所归的社会观念,正隐隐约约向夏晓风露出一角;但马上裂缝闭合,谭逸摁了下疼痛的太阳穴,抽出手,疲倦地说:
“我再去找找……”
说罢,他便离开了教室。
穿堂风过,蓝色的窗帘飘动,此时阴天,窗外的树枝上站了一只孤独的麻雀,它歪着头,看着这个东倒西歪的世界。
“不好意思啊,”夏晓风对那位女生说,说,“你别放在心上,他没有觉得你怎么样的意思。”
女生摆摆手,局促地笑了下,低头写作业了。
夏晓风回到座位上,发呆似的注视远方。
游星放下报销工作,坐到他身边,低声说:
“你还跟他硬扛,何必呢?”
夏晓风轻声说:
“我就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游星感觉莫名其妙:
“他都表达得很清楚了。”
夏晓风摇头说:
“不对,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个运动会,到底有什么意义?
夏晓风记起方才自己问的这句话,其实,这不仅仅在质问谭逸,也在质问他自己。
——这个高中运动会,对摆烂的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看两场有趣的比赛,回教室光明正大打游戏刷视频,多了点儿时间把作业抄完,可以早点去饭堂吃饭。
好像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可是他过得很轻松,也足够快乐。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小测,一次简单的团建,一项在学生时代最常见的运动会,谭逸都要对待得这么认真严肃?为什么要施加给自己这么多不必要的痛苦?
夏晓风在本子上无目的地涂涂画画,他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拥有极小记忆仓库的少年忽然记起来,不久前姚梓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你应该展示学习之外的,你独特的一面。
——如果我可以改变谭逸。
一个狂妄自大的想法从夏晓风核桃般大的脑子里蹦出,连他自己都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游星在他发呆走神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回去了,又开始敲击着键盘,他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件件物什,核算着价格。
一顶漆黑光滑的假发被游星攥在手里。
夏晓风脑中火花霹雳:有了!
女子4*100接力赛即将开赛。
裁判员在各棒交接处核对着人员。
“第一道高一五班,第二道高一四班,第三道高一二班,第四道高一三班……”
第四棒刘槿缺席,第四道空空如也,谭逸依旧没有放弃,还在操场上寻寻觅觅。
“第四道高一三班!高一三班女子4*100第四棒的选手,请速到……”
“在这儿!”说话人正是游星。
只见他带着一身高一米七六、四肢修长有力,腿毛还特别旺盛的“女将”,来到了第四棒交接处。
这位女将脖子处围着件丝巾,上身穿着三班统一班服,下身穿着校服短裤,脚踩叽呀乱响的“法式凉鞋”,长发飘飘、眼中含羞带怯,微垂着头,一副刚出嫁的样子。
女将长得挺英气,但配上这套服饰、这种体格,总感觉……有点好看又有点难看。裁判员知道阳才二中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自然见怪不怪,他大手一挥,让姗姗来迟的女将到了第四道。
与游星分别前,女将似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游星一眼,紧接着,“柔情似水”的目光瞬间像钢铁般坚硬,只见“她”暗暗竖起大拇指,视死如归般朝“同盟”点了点头。
高一三班女子4*100第四棒的寻呼没再响起,谭逸感到疑惑,难道有替补的同学已经到了?他心急火燎地冲过去,果不其然看到第四道站着穿本班班服的人……
谭逸高悬的那颗心终于掉了下来。但是,他还没有准确评估这人的运动素质,她到底能不能跑出同刘槿相同的水平,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像夏晓风说的,至少现在获得了比赛资格。
他扭开矿泉水瓶,奔波许久,早感口干舌燥,此时水刚灌入口中,就见那女子突然回眸,发现了他,朝他眨眼一笑。
谭逸一口水狂喷出来。
他瞪大眼睛:“夏……”
游星立马窜到他身边,连忙嘘声道:“等等等等!小声点儿!”
——诸位看官,跟您预料得完全一致,夏晓风戴了顶假发、套了圈丝巾,就跟个莽牛似的朝运动场上奔了。
谭逸看向他,担忧地做了个口型:“你疯了。”
女将——夏晓风耸耸肩,将长发一甩,二话不说就开始热身。
他是疯了,他疯得彻彻底底。从“想改变谭逸”这个想法冒出来时他就觉得自己不正常了,他要告诉他墨守成规是没用了,循规蹈矩是没用的,怀疑他人、只为功利是没用的——
所有的出发点,所有的动力源,只是为了快乐而已。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儿,同班的也有,不同班的也有,都是学生,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长满腿毛的“美女”是什么货色,全都嗤嗤乱笑,但没一个戳穿的。
其他跑道的运动员也颇感震惊,没想到一个大男人还能女装过来替补,简直奇闻轶事。或许有人心里略感不公,但令人意外的是,她们没有一个举报。
夏晓风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在吸引着向往快乐的人,谭逸原来觉得自己跟他并不合拍,但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再也离不开他了。
发令枪响!一棒开跑!
喊声连绵不绝,混杂其中的,还有口哨尖锐之声与加油棒拍打之声。
二棒交接!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夏晓风只觉那颗心跳得火热,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仿佛在被不知名的手推着,让他自发地承担起责任。
视线来到了三棒!
作为第三棒的彭心彤是个安静的女生,平日神色冷冷清清,好像也没什么表情,人还特小一只,算是在班里不太起眼的角色;但她英语很好,每次上台展示流畅得噼里啪啦,听说在宿舍里人家还特别活泼开朗,跟在班里学习是两种人格。
如今,彭心彤紧握接力棒,撒开了步子;她有点近视,只能依稀看到第四棒那儿站着个高个儿“女生”,但好像并不认识她是谁。
谭逸找了其他班的?
彭心彤感到不解,但无心再想,现在已经落后到差不多第四名了,这情况跟赛前预料得一模一样——三班都是靠最后一棒的压轴王牌逆风翻盘的。
可最后一棒明显不是刘槿……
冲过一半的直道,她明显感觉加油呐喊声提高了一个度,甚至连笑声也传进了耳朵,操场那边站着许多人,眉开眼笑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然临近第四棒,彭心彤看清了这位同学,大脑直接宕机……
她不着四六地想:原来夏晓风一直是个女生……
“我在这里!”夏晓风顾不得什么声音的暴露不暴露了,眼见彭心彤就要跑到别的道去,他迅速向后伸出手,开始助跑。
彭心彤回过神来,将第三棒交给夏晓风,这人就跟离弦了的箭似的冲出去,“嗖”地没了影子。
第三棒的她在离开跑道前还保持着呆呆的样子,走了没几步,猛地反应过来,操场近道跟跑至夏晓风身后,双手举起,朝他大声地喊:
“加油!”
夏晓风从来没觉得这么畅快过,没有束起的长发像一把海带扬在身后,凭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他直接拉回两名!
风在耳畔猎猎作响,随着速度的加快,微凉的春风发出裂帛似的声音;照相机的灯光咔嚓乱闪,呼啸而过的还有成堆成叠的笑声,运动场鼎沸到了极点。
小学时,还是孩童心性,被师长强制性推去参加了一些项目,但现在已经印象不深了;初中时,运动会于他而言俨然已是假期,他像一只离群之兽,捧着朋友的PSP,默默地坐在安静之中。
高中,一个更应该以学业为重的时期,他却发现了快乐的秘密。他更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在有了丰沛的思想之后,才开始慢慢探索这个世界的多彩和有趣。
跟跑的人员一路都有,游星只会尖叫,姚梓萍满脸通红地举着加油棒,侯志博那声音如闷雷似的,连摔伤了腿的刘槿也强撑过来了,正满脸难以置信地在终点朝他挥手。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冲过目前第二名的时候,夏晓风的余光瞥到了谭逸,老班长跟着他一路跑,原以为他嘴里只会吐出“你在干嘛夏晓风”、“快点出来夏晓风”、“你犯规了夏晓风”这种话——本来自己已经做好挨骂的打算了,可是,谭逸却在一遍遍地叫喊着“加油”。
现实变得荒诞。
他算不上跑得快,第一名还遥遥领先,按照这个距离应该拉不回来了,但自己心里却无比畅快!原来参与进去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在距离终点还有十米处,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夏晓风的长发固定不牢,忽然“嗖”一下飞了出去,而他竟感觉不到,还在傻乎乎嘿嘿笑地跑着。
作为妆造的游星双手拍向自己的脸颊,想不到这他妈还能爆装备!惊恐之余,也乐得直不起腰了。
夏晓风还在冲刺,冲过终点时,这毛小子过于兴奋,把脖子上挡喉结的丝巾“擦啦”一下解下来,豪放地在空中挥来回去,满脸都是激动。
扎堆的人在终点朝他挥手,个个脸上都是笑意,夏晓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赤|身|裸|体”了,还以为是自己英姿飒爽感染了他们,更加喜上眉梢。
人群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谭逸。
谭逸笑了。
夏晓风的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冲过终点,侯志博喘着粗气,用厚墩墩的手拉开一把礼炮,往夏晓风头上放。
可此时,夏同学却只将目光停留在谭逸身上,他笑了,他看起来很开心,这算成功了吗?这算我这样做有价值了吗?这算这次运动会有意义了吗?
——不对,他更在意的应该是名次。我记得超了几个人来着,最后是多少名?
他有些迷茫地走到谭逸身边,气还没顺下来,就问:
“多少名?”
周边的笑声和说话声太大,谭逸没听清楚,夏晓风便攀上他的肩,压低他的头,在他耳边重新问了一遍。
谭逸淡淡地凝视着他,但神色并不冷漠,反倒有些有气无力的“宠溺”——这让夏晓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些看不懂谭逸的这种神情。
班长刚想开口,就见游星举着一抔假发跑了过来,夏晓风摸摸自己短得扎手的脑袋,才发现假发在跑步时就掉了。
同班同学聚了过来,像当时包围跳完舞的姚梓萍一样,包围了他。
“你也太牛逼了,哪儿来的假发。”
“我去兄弟,你刚帅飞了好吧,都录下来了。”
“夏晓风,你太有意思了。”
“太美丽了吧,你要把我笑死了。”
夏晓风还处于一种晕乎乎的状态,突然被这么多不太熟的同学问话,他还不能很好地想出合适的俏皮话——我们早就知道了,夏同学并不擅长人际交往。所以,梦寐以求的“热闹”和“目光”,其实并不适合自己,他只是跟大多数学校里的学生一样,向往着这个社会普遍光彩照人的东西罢了。
谭逸握住夏晓风的手腕,说了些什么,就拨开人群走了出去。夏晓风当然注意不到谭大佬隐秘的心思,以为声音太吵,谭大佬听不见自己的问题,便重复问道:
“多少名?”
谭逸脚步一顿,面向他,说:
“早就取消比赛资格了——从你上场的时候。”
——赛场上又不只有一个裁判员。如果夏晓风的参赛获得了名次,那于其他班女同学而言不太公平,而且,本身就没找到替补成员,失去比赛资格很正常。
夏晓风“啊”了一声,说:
“那你还让我跑?!”
谭逸没说话,只是俯身上前,捡起他头上的一片彩纸,扔走了。
“故意的是吧?还说啥名次名次,我那么费劲地比赛,还特地戴了假发伪造一番,说没就没哈……哎,你是不是也觉得挺有意思,谭逸,要不你下次也试试这样跑步,我觉得还……”
两人远去,运动会也要闭幕了。
夏晓风并不知道,谭逸灰色的心底,正因为他荒谬却有趣的举措,而有了一番彩色的生机。
——为什么还要让他跑?明明被取消了获奖资格,为什么还要恳求裁判员让他跑?谭逸自己也不能完全理顺当时的想法,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也可能,只是自己也无所谓了;但还有可能,是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想让他更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