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师改卷速度飞快,第二天就出成绩了。
夏晓风紧闭着眼,双手颤抖地碰过试卷,深呼吸几次,却久久没有睁开眼。
小K魔音贯耳:“没见你对一次考试这么紧张过。”
夏晓风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说,低于及格线几分我就死翘翘了!”
他鼻息急促,额头满是冷汗,终是把心一横,缓缓睁眼——
试卷上大大写着“63”这个数字。
夏晓风僵住了,整个人浑身发麻,一股电流从脚后跟流经脊背直冲天灵感,把他烧得木楞不已。
上高中以来,他从来没有一次考试及格过。
“我及格了……我及格了……我及格了!!我他妈及格啦!”夏晓风把卷子一飞,浑身血液烧得沸腾,他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还在梦中。
夏晓风跟个开屏孔雀似的在班里窜来窜去,拿着八十、九十分卷子的同学们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这次数学考试其实算不上太难,老师改简答题也放了点儿水,不知这人拿着刚过及格线的卷子有什么可乐的。
夏晓风的第一次及格,只是提高班级平均分的一小步,却是让他找到自我认同感和努力方向的一大步。
他刚跑出班级门,就遇见了刚从办公室回来的谭逸,一下没刹住车,额头就撞到了对方的鼻梁,两人都疼得嘶嘶吸气。
但今天的夏同学心情倍儿好,多巴胺和肾上激素掩盖了神经的疼痛,他挥着卷子,眉开眼笑道:
“看见没,老子及格了,这没有一道抄你的。”
谭逸拿着自己95分的卷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扒拉开他走进教室。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倒不如说,每次考试结束出成绩后,谭逸的臭脸都会挂到地上。也不知他是故意来气别人还是咋样,反正人就跟吃枪子儿似的非常不爽,非常不爽他临近满分的成绩。
夏晓风留在原地,小声嘀咕道:“装什么装……”
谭逸没有回座位,而是拿着卷子到讲台上去找唐老师,请教这丢失的五分。
他眉心紧锁、面色凝重,好像这丢的不是五分,而是他青梅竹马的老婆一样。
系统面板弹出来,内卷值由-6500上升到-4000,有了重大突破。小K鼓励他再接再厉,夏晓风却没有在意,他一直看着讲台上的谭逸,过了半晌,他问小K:
“内卷值到达10000的我,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K不是很清楚他模棱两可的提问:“什么样子?”
夏晓风淡淡地说:“谭逸那个样子——不到完美就很痛苦,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满意,追求满分是学业生涯的全部——学校里的学霸都这样吗?”
小K说:“他改变了,他参加了文学社。”
夏晓风说:“不,我不是说这个,他到了文学社里,也一定会把事情做到极致,可能还会为了社团而写他本不愿写的东西……”
小K说:“那不是挺好的吗?他有了除学习之外能做的事。”
夏晓风说:“不是的,哎呀你没明白我意思……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小K说:“好吧,句号,句号,句号。”
——小K最近沉迷“如何才能更像一个人类”,当他观察到人类经常在表达“无话可说”情绪时会在句子的结尾加上几个句号,于是便动不动要说上几声,尽管夏晓风说那是在网上聊天时才会这么表达的。
考了63分的夏晓风将卷子叠好,故意将有分数的那面摆在桌上,再往椅子上一瘫,开始放空自己。
内卷值-4500,距离10000还有千山万水,还要面临动不动扣内卷值的风险,这校园生活过得太悲催了。
他感觉考完一个数学单元测,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脑细胞,接下俩还有其他科目的测试,还有期末考,按照这种冲刺及格线的强度,这得辛苦成什么样子啊!
怀念着往日的摆烂生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焦虑,什么也不用向前。
——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好吗?
夏晓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接上方才同小K的对话,思绪开始蔓延,心中却如同一汪湖水一样平静无风。
如果成为了谭逸那个样子……不,他是坚决不愿意的;但是,自从接触校园内卷系统后,他被“活下去”的力量推着走,接触了很多自己本不该接触的东西,拥有了很多从未有过的经历,察觉了内心从未挖掘的、隐秘的角落。
他察觉到了“内卷”与“摆烂”的矛盾。
只是现在的他,还不能很好地观测和把握这两者之间的尺度。
“能不能给我一点空窗期,就不要再施加任务了,”夏晓风对小K说,“我也不是打回原形的意思,也会学,但就是这种转变对我来说太快了,我还适应不了,想慢慢来。”
——说白了,就是CPU给内卷任务干烧了,干到要思考人生哲学了。
“目标还是10000,这个不会变,”上课铃响了,夏晓风稍微座正一点,这节课讲试卷,他把订正错题的红笔拿了出来,说,“要是遇到什么像考试低于多少分,或者干嘛干嘛会干嘛这种扣分风险,你就跟我说一声。”
只闻小K慢吞吞地道:“句号、句号、句号、句号……”
夏晓风猛地打断他:“这个时候就不要无语了吧!我难得认真思考一次想做什么!”
小K用电流音模仿清了清嗓子,说:“主人的这个指令是合理的,系统接受,执行区间为高一上学期。”
上课铃响,谭逸回到他身边,紧盯着自己95分试卷上的错题,一言不发。
而我们的主角夏晓风,正凝视着唐老师一开一合的嘴,神游天外,视线仿佛穿透了老师、穿透了黑板、穿透了教室,飘到城市遥远的蓝色山峦中,隐入了神秘的苍穹。
一场普通的数学单元测,让夏晓风在找到努力的自我肯定后,又陷入了淡淡的迷茫,青春波澜起伏的心绪,如同考卷上三角函数线,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两位年纪相仿的少年,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肩膀与肩膀的距离只有二十厘米,却怀揣着不同的心事,都抓不到未来的衣袖。
自数学单元测后,夏晓风的学习态度之转变肉眼可见,晚自习不再发呆睡觉了,作业自己完成并按时提交了,小组汇报也再也不搭便车了。
他甚至每天都跟内卷王谭逸黏在一起,少了点不三不四的勾勾搭搭,更多的是在请教问题,学习方法。
他好像……不再摆烂了。
但奇怪的是,他的成绩也仅突破了及格线几分,没有飞升的趋势。
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后,谭逸叫住他,说要看一下他的笔记。
夏晓风“哦”了一声,他笔记本递给他,自己收拾书包,准备回宿舍睡觉。
谭逸翻看几下,心直口快地说:“你下次可以换个记笔记的方法,把重点和难点都记下来。”
夏晓风坦诚地说:“我都记了啊,重点难点。”
谭逸举起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夏晓风的狗刨字,他说:“整本课本都是重点难点吗?夏晓风,你应该根据自己的情况,有针对地记录易错和不懂的题目,没必要整本书都一字不落的抄下来。”
夏晓风继续收拾着书包,没说话。
谭逸拿起他的单词本,接着说:“还有单词,抄写的时候可以一并记忆,不是单单练练手指肌肉;很多时候你看起来在认真学习,但其实没有学到点上。”
夏晓风抽走他手中的笔记本,面无表情地说:“我自己爱怎么学怎么学,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吧。”
谭逸说:“难道你不想更好吗?我看你背诵挺有天赋的,中学97%的知识点都可以靠背诵,你不用每次都在及格线边缘……”
“我就喜欢这样!这样就够了,不用再高分了!”夏晓风不快地说。
“你在不爽什么?明明有天赋,却不加以努力,你这样没有追求没有上进心,该让多少羡慕的人寒心!”
“……你在讽刺我吗?”
“你说什么?”
夏晓风上前了一步,与谭逸的距离挨得极近,他生气地说:
“拥有更好成绩的人是你吧?已经拥有了别人苦苦追求又求而不得的,还总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弃之如敝屣,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你让我很有压力,谭逸。”
不知什么情绪涌上了心头,有点愤怒,有点生气,有点嫉妒,又有点委屈。
谭逸又没有接上校园内卷系统!他懂自己每次濒临死亡的感觉吗?!他这种在学业上飞黄腾达的人,当然不懂从头到尾摆烂的自己是什么感受。
像他这样的人,肯定能考个牛逼的大学,读个牛逼的专业,做个牛逼的工作。
他本不应该有迷茫,本不应该有焦虑,本不应该……跟自己有半分瓜葛。
可夏晓风自己呢?
明明不喜欢墨守成规,明明喜欢体验新事物,可一旦“改变”的真真切切落到自己头上,才发现偶尔又不想再前进了,未知让他感到些许恐惧,发现谭逸遵守的那种“安定”好像也不错。
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想做的,却被人吊着脖子往上做,好像在说——
你不是喜欢这个吗?那就把它完全做好,你看,这是你自己选择去做的,你自己选择改变的,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呢?
摄影社是这样,学习生活也是这样。
他只喜欢抓拍人像,却让他负责了社团活动策划、推文文字编辑甚至帮忙擦其他社员的屁股;而今下定决心学习,只用维持在不会扣内卷值的水平就好了,老师、同学们就像发现了一个后起之秀,牢牢抓着不放,想让自己突破极限,在一个学期内作出巨大而极限的改变。
这是学生的现状,非常正常,非常有理。
但夏晓风不喜欢。
谭逸低声说:“你可以过得更充实,你可以变得更优秀。”
夏晓风挥挥手,单肩挎上书包:“没必要,我这样就挺好。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清楚。”
他说罢便离开了教室,没跟谭逸一起回宿舍。
接下来便是忙碌焦灼的期末考试。
夏晓风每科都超过了及格线十几分,排名比期中考试上升了一百多名,这于他而言,已是一个重大飞跃了。
只不过,这样的成绩还不远远达不到“优等生”、“内卷生”的标准。
内卷值仅从-4000上升到了-3800,奇怪地没有太大波动,夏晓风也懒得去纠结了,反正还活着,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冬风,吹冻了南方的灌木,阴天压了下来,鸟雀躲在不避风雨的危巢之中,凭着一身单薄的羽翼,赌博似的等待寒冬的过去。
夏晓风和谭逸二人,都以为自己将对方的心门推开了一条缝,但现实告诉他俩,其实这扇门后还有一堵高墙,密不透风。
没有交集的寒假,就这样平淡且缺少回忆地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起来像第一卷结尾……其实没有啦,写不到两人和好第一卷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