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箭步冲出食堂,连滚带爬奔向大门口,瞅见电动闸门已经关了,只好趁看门阿叔打哈欠时,泥鳅似的从保安亭里窜出去。
皮蛋瘦肉粥刚滑下食道,便在胃里坐起了海盗船,就要涌上舌根,少年硬是咽了下去。
来不及了。
七点十五早读,现在七点十三,要从住宿的西校区跨到教学的东校区,其中还需跨越一条天桥,屁股装了火箭也来不及!
跑太快了,夏晓风左下腹疼得慌,他心想自己不会要得阑尾炎了吧。
谁知阑尾在右下腹。
十一月中,南方还未完全入秋,太阳毒得很,光是跑两步,夏晓风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太超过了,明明十分钟前还在床上。
他模模糊糊记得舍友叫过自己两嗓子,好像自己还唔唔应了,但应完又倒头睡去。
好像还见缝插针做了个梦。
属实有点离谱。
夏晓风看看手表,已经十八分了,肯定赶不及了,去到就要被班主任罚站,一直站到早读下课。
跑着跑着,想着想着,跑着跑着,想着想着,夏晓风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七点四十五结束早读,我早去一秒,就得多站一秒,倒不如早读结束踩点到,顶多站个一分钟。
哈哈。
夏晓风心想自己真是个小聪明鬼。
他慢慢悠悠下了天桥,把打包的黄金糕拿出来,边啃边走,其中还不忘赏花看鸟——阳才二中的绿化弄得好,一路到教学楼绿树滔天、花海阵阵。
只要不学习,心情倍儿好。
忘带水壶了,他溜达到小卖部买了瓶水,瞥见野猫松松大腹便便走过来,一人一猫对视半晌,夏晓风将水往怀里一揣,疯狗似的开始追猫。
——让我吸一下!就一下!
阳才二中有个校猫社,夏晓风虽不是社员,但跟里头人混得很熟,原因无他,就是喜欢猫,但仅限于“玩弄”,不包括“处理粪便”和“花钱买猫粮”。
倒有点理解青|楼|嫖|客是怎样的心态了。
早读下课铃一打,夏晓风扫了扫身上的猫毛,从后门大摇大摆进了教室。
班主任监督完早读就走了,班里三分二都是趴桌睡觉的,没人抓他,也没人鸟他。
看来这摆烂也是一件美事儿啊。
夏晓风拉开金属椅,一屁股坐了上去,心里还偷着乐呢,殊不知语文课代表来收作业了,他才记起来自己作业还没写完。
“夏晓风,你作业呢?五十分之前一定要交了。”语文课代表是个女生,声音甜甜的,人也长得挺可爱,可惜胆子太小,老师说啥她百分百做啥,特不合理的也做。
夏晓风受不了这种条条框框的人。
“等我一下哈,我还差两道题。一定五十分之前给您送去。”夏晓风哈哈一笑。
两道诗句赏析,原本想昨晚肝完,可惜躲被窝里看闲书看得太晚,直接看入梦乡,题一道都没碰。
可惜他抓耳挠腮,还憋不出来一句。
课代表姚梓萍见状,抽出自己的作业,递给夏晓风,红着脸别过头说:
“你……抄我的吧,别完全一样啊,改多一点。”
——姚梓萍有什么心思,班里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没办法,这个年纪,看脸看得多一点。
班里睡觉的人突然少了一半,八卦的眼睛便多了一半。
但夏晓风是个傻子,这种事情迟钝得不行,他虽称“能不自个儿费劲的事儿就不自个儿弄”,但说来奇怪,什么弄虚作假的作业他都能搞,就偏偏不喜欢抄别人的。
毕竟他也不要求什么高分,何苦为别人制造“共犯”风险呢?
他没管姚同学什么面子不面子,边写边刚正不阿地说:
“没事,我写完了。”
说罢便合了笔帽,将作业交给姚梓萍,吹着小哨儿去厕所解手。
姚梓萍皱皱眉,狐疑地打开一看,眼睛猛地瞪大了——这写的什么玩意??
“一日看尽长安花”能是表达思乡之情?“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能是表达亡国之痛?
别说语文老师能被气得火冒三丈,人家大诗人祖坟都冒青烟了。
然咱们的文学鉴赏大师还在厕所美滋滋吹小号呢。
夏晓风洗着手,看见镜子中反射出一个人,那人比自己高半个头,身材颀长、面容俊朗,一副深邃精明的正人君子模样。
正人君子挤进洗手池前拧开了水龙头。
“早啊。”夏晓风扯了扯嘴角。
那人通过镜子,淡淡地刮了他一眼,点点头,关上水龙头走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啊,也是,谭大学霸最讨厌我这种人了吧。
谭逸,期中考年级第一名,三班班长,平时除了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就是学习。
他跟夏晓风分到同一间宿舍,早出晚归,姓夏的基本没在宿舍见到他几次。
平时就这个不可一世、睥睨群雄的鸟样,谁干扰他学习,立马一个阴沉的眼刀飞来,杀得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因此他没什么朋友,毕竟学习是他的爱人。
谭逸身上的条条框框更多、更复杂,夏晓风想着,这种人,能不深交就不深交了吧。
回到教室,刚好打上课铃,第一节是英语,老师叫Linda,是个戴眼镜、发际线极高的女老师。
她讲得挺好,可惜夏晓风有个毛病,凡是讲得越好的老师上课,他就越容易睡觉。
所以平常开级会、开校会那时,级别越高的领导和知识分子讲话,他一般都睡得不省人事。
周一得讲报纸,那是一份套卷,题目和科普性文章印在两张报纸上。阳才二中是重点学校,题目要做,科普性文章也要读。
题目做完自批,文章读完摘抄词句——但是老师只检查答题情况,不检查摘抄结果。
那于夏同学而言,就少了个作业。他说这叫减少学业负担,更能专注答题。
这种家伙,不去办公室喝趟茶就说不过去了。
Linda刚开口:“好,拿出报纸,我们先从阅读开始讲起,A篇大家的问题主要集中在……”
夏晓风眼皮打架。
“这一题的关键句索引到第三段第一句,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
夏晓风昏昏欲睡。
“B篇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大家B篇做得还可以,就是这个文章主旨的有个别同学错了……”
夏晓风趴桌就睡。
他早就把书立起来,挡住了老师的视野,加之座位又靠角落,便自觉没那么容易发现——其实到了他毕业之后,大学获得展示机会站上讲台,才发现其实老师能看清每一个角落。
睡就算了,睡得流哈喇子也算了,偶尔吧唧嘴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他妈的这家伙还睡得打鼾,简直天理难容!
报纸要讲一整节课,夏晓风就能睡一整节课。
按他自己的话说,周一上课睡觉,特别是第一节课睡觉,都非常正常。
毕竟过了个周末,人是需要适应的。
下课铃一打,夏晓风立马惊醒。同桌说你可真牛逼,上课立马睡,下课立马醒,该给你颁个诺贝尔生物钟奖。
夏晓风知道他调侃自己,也不恼,打了个哈哈就去厕所了。
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平均四十五分钟非要去趟厕所,不是尿频尿急,就是生物规律,特别这生物规律只在周一到周五上课阶段有效。
看来这诺贝尔生物钟奖不颁不行。
然而,就在他一如往日上完厕所,准备推开厕所门时,突然感觉鼻腔一热,什么液体缓缓滑了出来。
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流鼻血了!
天干物燥,看来这南方的十一月也不那么湿润了,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拉屎备用的纸,仰着头,简单卷了个尖尖,就往鼻孔里塞。
夏晓风没当一回事儿,只是糊了满手的血,有点恶心,赶紧去厕所洗掉。
可是没走几步,他听到“嗡”一声,耳鸣尖锐,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眩晕,他不得不扶住了墙。
下一秒,只感觉耳朵孔处也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滴答,滴答,滴答。
坠落到校裤上,地上。
夏晓风看清了——
是血。
很快,他的视野也被鲜红模糊,血从双目中流出,顺着脸颊流过,像两条颜色猩红的小溪。
喉底尽是铁锈味,他抑制不住地咳嗽,喷得满手是血,感觉头疼欲裂,顺着厕所门板滑了下去。
——我生病了?我中毒了?我要死了?
夏晓风七窍流血,缓缓跪倒在隔间里,此刻上课铃已响,厕所里再无他人。
血还没有止住,他浑身无力,只能大口大口地努力呼吸着,可吸进去的只有滚烫的血沫,眼前昏红一片,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恭喜你激活校园内卷系统。”一个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夏晓风心想,完了,肯定活不了了,都他妈出现幻听了。
“我是这个系统的负责人,您可以叫我小K。”
夏晓风眨巴几下眼,冷汗涔涔间,他看见空中飘着一个蓝色控制板,上面有个红色的进度条,被命名为“内卷值”。
现在,进度条显示为-10000。
“您是想活,还是想死?”小K毫无波澜地说。
“什么……哈……什么鬼?”夏晓风颤声道。
“您是想活,还是想死?”小K重复了一遍。
“废……话,谁他妈、想……死?”夏晓风高素质地对系统说。
“指令收到。接受新手任务:‘先活下来吧’。”小K说。
进度条移到顶端,一个弹窗跳了出来,上面显示着:
“请正确赏析这两首古诗。一共有三次机会。”
好家伙,这两首古诗正是方才自己乱写的语文作业!
孟郊的《登科后》,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三》。
乖乖,老子这两首连意思都不太清楚是什么,现在让我赏析!
“表达……表达思乡之情……”
“回答错误。”小K立马就报了错。
夏晓风胸口一热,喷出一口鲜血,门锁被他拧动,他直接一整个飞扑出去,倒在地板上不得动弹。
“您还有两次机会,请谨慎作答,如果开篇就背离标准答案,算回答错误。”小K冷血无情地说。
“我知道了,知道了……表达了,亡国之痛,爱国之思!我靠!!”夏晓风还没答完,耳朵疼得快要裂开一样,再一摸,原来两只耳朵孔全糊上了血。
听不清楚小K说什么了,他只看到剩余机会降到了“1”!
——还有一次机会,要争取回答正确,回答正确了就能活下来!只是赏析个古诗而已,只是领悟一下而已……
不对,如果我说对了,它言而无信,还是要置我于死地怎么办?
要不……就这样摆了?说不定我在做梦,说不定我醒来就没事了……
要不就一直这样摆下去,一直摆烂也没关系?
他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好像即将就要失去意识了。
就在这时,什么人从厕所门进来了,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夏晓风,脚步一顿,立马跑上前扶起他。
是谭逸。那个年级第一大学霸。
怎么这人上课时间来上厕所,难道他尿频尿急还是什么生物钟吗?
可生命流逝的感觉让他无法瞎想。
谭逸怀住他,面色青白,嘴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他从来没有这种模样,夏晓风觉得还挺新鲜。
“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请抓紧时间。”小K的声音重新响起。
内卷值进度条鲜红如血,-10000的字眼格外扎眼。
夏晓风睁开眼睛,揪住谭逸的领子,把他往下一拽,谭逸惊了,以为对方要说什么遗言,立马正色以待、严肃倾听。
然而,夏晓风却气若游丝地说:
“帮我……赏析一下,哈……语文作业那两首……古诗。”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喽,请大家多多捧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