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宁本打算一人一骑日夜兼程赶往青州，但当她踏上官道之后，便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人，如影随形。

是陆佑吗？他是不放心她独自行动，所以还是跟了过来？金宁不能确定，但也不想因此耽误行程。她加快了速度，试图甩掉身后那人，最终却还是被跟了上来。

抵达盛都百里开外后，金宁在一处小镇的客栈落了脚。她把行李放进客栈房间后，便趁着夜色搜寻着那跟在身后的“影子”。

原本以为要大费周章，没想到对方却并没有可以躲藏，而是直接现了身。

金宁倒是没想到安尘一个书生，马术不弱，能跟得上自己。

“你一直跟踪我？”金宁有些不悦。

安尘急忙解释道：“我知你向来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但我不忍心。既然你已经愿意重新为金家翻案，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一把。阿宁，别推开我，就让我跟在你身后，为你做些事吧。”

金宁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很危险，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吗？你为金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安尘哥哥，不要再困在过去了，你该有自己的人生。现在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要回青州是吗？”安尘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去向，“这个方向你一定是回家。你可以拒绝我，但这官道人人都走得，你就当我不是在跟着你吧。阿宁，我没有困在过去，我一直都是为自己而活着。当年我进金府为你伴读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要一生一世守护着你。将军和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你孤身犯险。”

安尘不等金宁再次拒绝，直接驾着马继续往青州的方向去了。金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愈加沉重。安尘这话，她担不起。她也不想背负着他一生一世的守护。到底怎么做才能够让他放弃呢？

金宁不再耽搁，沿着青州的方向继续前行。原本是安尘跟在她身后。但安尘先行一步之后，倒像是她一直在跟着安尘走了。

一路上，安尘都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金宁竟是没有一次机会能跟他搭上话。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渐渐靠近青州。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阻挡了行人的脚步，金宁却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不曾停歇。雨幕之中，路上空无一人。马蹄踏过水坑溅起一簇簇带着泥浆的水花，打在路旁的野草上，雨水又将那泥污一遍遍冲刷着，直至干净如初。

飞马疾驰，金宁眼睛上浸了雨水，一时不察，泥污竟然溅到了路旁同样身着斗笠、冒雨前行的行人身上。金宁立即驻马，翻身下来，冲到那路人身边。

“兄台，我一时不察，往你身上溅了泥点，实在……”金宁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了下文。

只因眼前之人虽然用麻布蒙着面，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她实在熟悉，此人正是那日在大婚之上失踪不见的吉亚。

吉亚也没想到会在此地与金宁重逢，眼神中满是诧异。

金宁找了一处茶棚，和吉亚站在屋檐下躲着雨。吉亚半晌才开了口：“陆夫人，真没想到你我竟会在这异乡重逢。”

她语气中满是惆怅，惹得金宁满腹的疑惑无从宣泄。

“吉亚……”金宁想了想，没有把“公主”两个字带上，“你怎么没回樊国，而是在此地出现？你可知樊国之乱已平？”

吉亚点点头：“我已收到家里的消息，待办完该办的事，便要回去了。”

异国公主在大盛逗留，金宁自然不能当做无事发生，于是继续追问：“是遇到何事耽搁了返程的时间？”

吉亚看了一眼金宁，语气有些冷了：“只是私事。”

金宁见她并不想说，想起此番回到盛都陆佳已经不在，便又问道：“你可曾见过陆佳？你离开后，他还是来寻你了。他是真的看重你的。”

吉亚眼神一变：“你知晓此事？”

金宁见她态度松动了，急忙问：“你见过陆佳是吗？你没回樊国是因为他？”

吉亚长叹一声：“既然陆夫人知晓陆佳之事，那我也可以放心将他交给你。烦请陆夫人送陆佳回盛都，我也该回我的家了。”

“交给我？陆佳也在？”金宁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陆佳的身影。

“他不在这。”吉亚解释道，“他在青州城内，我今日独自出城，是为了寻药。此地距城门也不远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雨势渐小，只剩几缕细细的雨丝漂浮着。

“陆夫人，你可知我为何终日蒙着面？”吉亚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

金宁不解：“我以为这是你们樊国特有的习俗？比如什么面纱一定要夫君掀之类的？”

吉亚摇着头，在雨幕中揭开了面纱，又重新蒙了上去。

金宁曾经幻想过吉亚面纱底下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双好看的眼睛，定是要配上绝世的容颜。可令金宁万万没想到的是，吉亚的脸上竟是覆盖着一块又一块的深红色胎记，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金宁虽然很想当做若无其事，可是身体的真实反应却出卖了她。她别开眼，强作镇定：“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吉亚没有立即说话，金宁连忙致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吉亚，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吉亚摇摇头，继续向前走着：“我已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目光，所以你不必和我说抱歉。陆佳来寻我，我心中自是欢喜，可横在我和他之间的，实在有太多东西。当他见到我这张脸，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告诉我，我和他是有缘无分。”

“可陆佳绝不是浅薄之人……”金宁试图解释。

“我知晓他的为人，可我心里放不下。陆佳为了让我解开心结，甚至不惜给自己的双眼下毒，致使双目失明。我为了照顾他，便一直没有返回樊国。”

金宁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但你还是要回去的，是吗？”

吉亚点点头：“等今日这药用完，他的眼睛也该复明了。届时，希望陆夫人能送他返回盛都，了却我这桩心事。”

“可是他为了你——”

吉亚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陆夫人，我珍惜与陆佳之间的这份情意，所以才不愿意和他再续前缘。若我真的与陆佳在一起了，他就要放弃他在大盛的一切。你知道吗？陆佳之志在朝野，在大盛，不在樊国。他现在是可以凭着对我的爱意做任何事，放弃任何东西，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当他回首这一日，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后悔没有留在大盛，没能实现自己桃李满天下的抱负。到那时，当他再看到我这张脸，他还会爱我吗？没有人可以做到的，因为这就是人呐。所以我宁可在我还能选择的时候，放他一条生路，也是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吉亚的一番言语彻底震住了金宁，她没想到吉亚把事情想得如此深刻，也切断了她和陆佳的一切可能。从感性方面上来说，她很想劝劝吉亚，可是理性又告诉她，吉亚是对的。

于是金宁没有再劝，而是尊重了吉亚的决定。

进了青州城后，吉亚将采到的药交给了金宁，告诉了她陆佳落脚医馆的位置，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金宁将药草转交给医馆馆主制药后，在后院见到了陆佳的身影。

陆佳正摸着墙边的纹路，一步步朝外走着。

“大哥。”金宁轻声唤道。

陆佳愣在原地。

“是弟妹？”陆佳问道。

“是我。”金宁轻声应着。

陆佳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看来她还是走了。”

金宁不善于安慰人，自然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陆佳却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流下泪：“终究还是留不住……”

金宁将一封信塞到了陆佳手中：“大哥，这是吉亚留给你的。她说，等你的眼睛好起来了，就能看到她最后留给你的话。”

翌日，金宁备下的车马，载着陆佳离开了青州城，沿着盛都的方向前行。

金宁的心里也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世上并非有情人皆能相守，正如陆佳和吉亚，仿佛离别才是这人生常态。

那么，她和陆佑呢？是否也只能落得个有缘无分？

金宁顺着回忆走在青州大街上，左绕右绕，在小巷子里兜了几圈，终于在一片破败的街巷找到了当年养父母的家。幸好当年饥荒之后，无人来处置这一处废弃之地，不然她就真的找不到印鉴了。

金宁推开大门，满屋的灰尘让她有些不适，接连咳了几声。屋内四处结了不少的蛛网，金宁用手中的鎏金棍将蛛网挑开，踏着满地的灰尘走到了卧室之内。

她来到墙根边上，旋开棍中的枪头，然后开始刮起了墙面，墙皮一层层脱落，金宁抽开一块土砖，一个布包露了出来。

金宁紧张地抽出布包，这里面装了当年她从金府带出的全部东西，自然也包括父亲的那枚印鉴。

就在金宁要打开布包之时，一丝寒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