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和煦的风拂过街角小摊贩支起的幡子，热腾腾的水汽从煮沸的锅炉里升起，沾着薄皮大肉包的香气，从街头飘到了街尾。来来往往的行人或匆匆而过，或驻足闲逛，闹市中欧阳文筹备许久的博物馆，终于迎来了开业仪式。

一众花月娘子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各就各位，有的充当文物解说员，有的负责引导客人，还有人做着必不可少的售票工作。博物馆门口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毕竟只要是新开的店，总会吸引来许多目光。另外大约一半的人是欧阳文特地邀请来的文人墨客，他们是博物馆主要的目标群体。

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欧阳文走到提前搭好的台子上，讲了一通备好的开场词。她是照着现代那种模板写的，结果说出来讲给古人听，确实不伦不类，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哭笑不得。见围观的人群反响一般，欧阳文干脆丢了稿子。

“我明白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不知何谓博物馆，看到珍宝时，想到的也只是它们值多少银两，而这恰恰就是我建这座博物馆的意义。希望所有进馆参观的人，走出来的时候，能明白我想给大家讲述的，不是这些文物，而是它们所代表的历史。”

她简略说完，丢下了一句关键的话。

“开业首日，参观免费。”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欢呼声起。果然一说不花钱，所有人都有了兴趣。

欧阳文走下台子，张子昂不知何时在她眼前冒了出来。

“你开这博物馆，怎么也不想想盈利？本来就只收个参观的钱，现在还免了，真想花月娘子们跟你喝西北风？”

欧阳文一开始张罗建博物馆的时候根本没想着去赚钱，写计划也并没有认真考虑这方面，但她很清楚张子昂是个商人。既然是商人，就不会允许自己做亏本生意，她不得不去迎合张子昂的想法，仔细想想赚钱这档子事。

“有你张公子在，怎么会让她们饿肚子呢？”欧阳文狡黠一笑，“其实博物馆本身就带有公益性质，它更大的用处在于向民众科普历史。不过张公子想要盈利，我也明白，所以我一定会积极配合你。我们可以开发一些文创产品售卖，张公子名下产业这么多，应该不论什么文创产品都能做得出来吧。”

“文创产品？”张子昂发现在欧阳文面前，他总是变得十分孤陋寡闻。

“文化创意产品。”欧阳文继续解释，“比如说我们可以出一些文物袖珍版也就是缩小版的仿品，或者把文物的创意融入到首饰里……”

欧阳文正说着话，一抹水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宋思思带着七八个小姐妹来到了博物馆前。自从成婚后，欧阳文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还以为她已经消停了，没想到此时又重新出现。

欧阳文开启戒备模式，主动迎了上去：“思思妹妹，你也来参观博物馆吗？”

宋思思倒是没想到欧阳文突然这么热情，一时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下去，只是张开嘴“啊”了一声。

“那请进吧，我可以来给你介绍。”欧阳文让开一条道，等她走在前面。

宋思思突然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嫌弃地退开：“谁说本小姐要来参观了？本小姐只是来瞧瞧，你把花月楼里这些个残花败柳聚在一处，究竟是要弄个什么名堂出来。现在这么看，跟花月楼也没什么区别。换了身衣服，她们难道还高贵起来了？不过都是像从前那样，卖笑罢了。”

宋思思刻意把声音抬高了一些：“在场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吧，这所谓的博物馆，里面的人都是从前在花月楼里艳名远播的花月娘子。要本小姐听她们讲历史，荒天下之大谬。她们会的只怕都是些勾引男子的伎俩，叫人不齿。”

宋思思说完，她的闺中密友们也跟着附和，引起人群中一阵骚乱。尤其是一些女子，开始对在场的花月娘子们指指点点，有些脸皮比较薄的花月娘子，已经在往馆里躲了。

欧阳文听了宋思思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很快她就抑制住了自己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好好的开业仪式，可不能被她一个巴掌给破坏了，支线任务还得完成呢。

“宋小姐一口一个花月楼、花月娘子，难道是对她们很熟悉吗？宋小姐也经常光顾花月楼？若宋小姐当真如你所言，不齿与花月楼为伍，今日来此作何？”

宋思思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就是，看不惯，也让大家伙了解了解你这博物馆到底是何等藏污纳垢之地？”

欧阳文一笑道：“花月娘子们在此便是藏污纳垢，宋小姐当真是安的好罪名。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博物馆的这些伙计，她们或许曾经是花月娘子，但从今日起，盛都再不会有花月娘子，也不会再有花月楼。她们只是我的伙计，如果宋小姐再对她们言语轻慢，我会帮她们向宋小姐讨一个公道。”

四周的围观群众比刚才更多了。欧阳文一说要解散花月楼，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要怎样？你难道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欧阳文摇着头：“我怎么会是那种粗鲁之人？只不过想请宋小姐上公堂一叙，看看污蔑良家女子是何罪过。”

“欧阳文，不要以为你是个官，本小姐就该怕你！”宋思思大吼。

欧阳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拽着宋思思的胳膊到了一处拐角。

“你要做什么？”宋思思惊慌失措。

欧阳文语重心长地把双手搭在她肩头：“思思，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你恨我，我明白，想要报复我，我也理解，也愿意去容忍你。可是，你不该拿那些姑娘的事做文章。同样身为女子，你该懂得女子在这世间生存的不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宋世伯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忘了吗？”

宋思思有片刻的惊愕，不知该如何面对欧阳文的诘问。曾经，她心悦欧阳文时，将欧阳文说的话都奉为金科玉律，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到只要欧阳文一说道理，她就下意识想要附和。可惜，现在她没有了这个附和的立场。

“欧阳文，你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她冷冷地说了一句，却没了下文。

“总之，你想报复我，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别牵连其他人。”

欧阳文刚撂下这句话，慕荷小跑到了她身边：“姐姐，馆里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非要伸手去碰文物，现在在里面闹起来了。”

欧阳文放开宋思思，赶紧跑进了博物馆。几个打扮不显眼的男子果然在和伙计们起冲突。欧阳文一眼认出这些人正是近日来往武府的人，看来这是武一鸣给她准备的麻烦。

一个正常的博物馆，文物都是要放在玻璃柜里面展览的，自然不存在被人上前去触碰的这种尴尬。可是偏偏这是古代，欧阳文没那么容易搞到玻璃，所以一开始就只是设了些围栏，不让人上前触动文物。正常人看到有围栏也就不会上前，偏偏武一鸣叫来的人就是特意来捣乱的，才不会管什么围栏。

欧阳文见其中一个人已经在围栏边上了，赶紧冲过去把人拦下：“请不要触碰文物。”

“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还碰都不能碰了？凭什么不给碰？”

“文物都是很脆弱的，如果每个人都上手去碰，早晚有一天会……”

“老子才不管，老子就要拿在手里看看！”

一群人不依不挠就要上前来，眼看着又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欧阳文沉声道：“武一鸣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小娘们说什么？哥几个听不懂。”

欧阳文捏起拳头要揍人。

“夫人，莫动怒。”陆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欧阳文一下子心安许多。

陆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枣红色的圆领袍，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或许正是为了给她庆祝博物馆开业。

陆佑一抬手，那几个闹事的人就被他的亲卫带走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没过一会儿工夫，武一鸣亲自带了一队人前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武一鸣看着欧阳文的那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欧阳大人、陆将军，别来无恙。”

欧阳文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武校尉，你也对我这小小的博物馆感兴趣？”

“既然是欧阳大人开的，当然要来看看，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和欧阳大人这两次三番的缘分呢？”武一鸣目光阴冷，笑道，“不过欧阳大人失言了，本官已并非身居校尉之职，欧阳大人该改改口了。”

欧阳文嘴角一抽：“敢问如今的职务是？”

“蒙陛下抬爱，予本官兵部侍郎一职。”武一鸣得意一笑。

欧阳文不屑。

陆佑也并不打算跟武一鸣兜圈子：“武侍郎先是安排一群人来闹事，现在又带人前来，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