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反应和欧阳文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她原本以为说完之后，一呼百应，会有许多花月娘子都想离开。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难道没有人想离开吗？”欧阳文不解。
“有啊，我想离开。”有一位花月娘子出声。
“小文姑娘问的可不是你，你到楼里都还不满一年。”月娘笑道。
欧阳文从台上走了下来，直接走到她们面前：“为什么不想离开？”
“我、我觉得花月楼的生活挺好的。”
“是啊，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为何要离开？”
“我不会做生意，赔了钱怎么办？在花月楼待着有什么不好？何必想着要出去？”
“我干不了粗重活，做杂工我是不行的。”
欧阳文问了一圈下来，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答案。
“这里的生活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吗？靠卖笑赚钱，你们心里是欢喜的？世上赚钱的方法千千万万，为什么不去做更有尊严的事？”她严肃地说道。
“可这里赚钱是最轻松的。”
“在花月楼能遇到达官贵人，若时运来了，兴许能被收为妾室。反而离开了这里，以后都不好嫁人了。”
“是啊，在楼里还有一层身份庇护着，出去可就真什么都不是了。”
“出去之后无论做什么，都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认命。”
欧阳文哭笑不得，怪不得张子昂要跟她打这个赌，他早就猜到楼里的这些姑娘们会这般回答了吧。比起欧阳文这个现代人，张子昂的确更了解这些花月娘子的想法。
可欧阳文岂是这种轻易会放弃的人，她既然应下了这个赌局，就一定要成功。
为了防止羊群效应，欧阳文开始了逐个击破的方针。她趁着娘子们空闲的时间，一个个同她们谈心。
比如有好几位恩客的嫣红。
“嫣红姐姐，你接的那些个客人，家里都有好几房妾室，你还真指望他们能把你娶回家？就算嫁给他们了，在后宅里能有什么出路？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嫣红美目一挑：“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什么都不会，不去后宅还能去哪呢？你要是愿意养着我，我嫁给你也行。”
比如琴技过人的映柳。
“映柳姐姐，真的不考虑离开吗？你琴艺出众，有一技之长，离开后没了花月楼的束缚，可以考虑开一间琴室，也能挣钱。”欧阳文提议。
映柳笑道：“可是我哪来的本钱开琴室？开了琴室，在那里奏琴与在花月楼有何区别？届时还要日日操心生计，何苦折腾自己？”
又比如擅长针线的霞影。
“霞影姐姐，听其他姐姐说你不是被卖进楼里的，那你完全就是自由身。你又生的一双巧手，何苦在花月楼呆着，糟蹋自己的名声呢？”
霞影无奈道：“小文妹子，你还是去劝别人吧。这儿给的工钱高，我家里好几口人等着我去养，我是最离不开花月楼的。”
两个时辰下来，欧阳文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是一个人都没劝动。
她垂头丧气地正要离开花月楼。
慕荷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布包着的瓷盅，又钻了回去。
月娘笑着走近：“这是慕荷那小丫头给你炖的汤，拿回家尝尝吧。”
欧阳文更难受了，她什么也没干成，小姑娘倒是还给她准备了汤。
“月娘，慕荷的事真的不能通融吗？”欧阳文试探着问道。
月娘摇摇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得听东家的。你这姑娘也是犟，和张公子打这种赌，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听我一句劝，你不如跟张公子服个软，说些好话哄哄他，慕荷这事兴许就成了。”
“我不是犟。现在楼里这些姑娘都不愿意离开，恰恰就说明了这地方会腐蚀人心，让人把坏的当好的，杂草当宝贝。”欧阳文又捕捉到她方才话里的信息，问道，“月娘你不是花月楼的东家？”
月娘顿了一下，笑道：“我也只是个花月娘子，替东家代管花月楼罢了。”
“那你想不想离开花月楼？”
欧阳文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月娘停止了摇扇的动作。
天气并不炎热，她却总是手中拿着一把扇子，就像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习惯了这个环境。
习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月娘自知失态，急忙掩饰道：“我现在可是花月楼半个老板，而且也这么一把年纪了。你怎么会想到让我离开？”
有戏！
虽然月娘没有明确回答，但是欧阳文看出来了她的心思。
“谁说年纪大了就不可以离开？谁说老板就不可以离开？只要你想走，随时都是可以走的机会。”欧阳文努力劝说。
“小文姑娘，你今儿劝这些姐妹离开，话说得都很好听，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呢？为什么有的姐妹想要靠男人带她们离开，因为那虽然是条看不到头的路，却也是一条真正的路。要让一个人离开她的生存之地，就该为她铺好以后的路，而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赌约。”月娘认真道，“否则即便让你赢下了赌约，救了慕荷，却有可能是把其他姐妹推入了另一个火坑。”
欧阳文心头一震。
是啊，她脑子里都是现代人的思想，看到女性受苦便想着要解放，却并没有设身处地去为她们打算。满嘴跑火车谁都会，为她们铺一条路却很难。
她沉思着离开了花月楼，冷不妨撞上了眼前一个人。
“对不起！”她抬起头，一看是陆佑，“你怎么在这？你不会一直没走吧？”
“上马车吧，让江流送你回去。”陆佑没有反驳。
江流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傻呵呵地招着手。
欧阳文摆摆手：“我走回去就行了，正好想点事儿。”
说完她便抬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陆佑跟了上来：“为何要劝说花月楼那些姑娘离开？”
欧阳文边走边道：“你在外面都听到了？我很失败吧。其实最开始要劝她们离开，是因为我跟人打了个赌。”
“什么赌？”陆佑问道。
“我跟你说过的，我到花月楼就是为了找一个小姑娘。我想赎她出来，可是要一千两。我没有这么多钱，刚好有人要和我打赌，只要我能劝服花月娘子离开花月楼，他就给我一千两。”欧阳文解释道。
陆佑一愣：“缺银两为何不找我？”
“啊？你有一千两？我还真没想过你会有这么多钱。”
其实欧阳文不是没想过陆佑能拿出这笔钱，只是她这个人没借钱的习惯。这一千两借了之后，怎么还也是个麻烦事。
“那这赌你若是输了呢？”
欧阳文可不敢告诉陆佑这输了的赌注，毕竟她现在是陆佑的未婚妻子，跑到花月楼去跳舞，岂不是要把他陆家的脸都丢光？
她急忙敷衍道：“这个赌我一定得赢。现在不止为了那一千两，我想真正替花月楼的这些姑娘们谋一个出路。诶，你说要不把她们都搞到考古司去吧？”
“她们半点武功都不会，想让她们跟着你去抓盗墓贼？”陆佑不禁一笑。
“谁说考古司只能抓盗墓贼？孤陋寡闻了吧，考古是有很多项工作的。田野考古要去山间田头，对古遗迹、墓葬进行发掘。室内考古，要对发掘出来的文物进行整理、鉴定、分析。文物修复，最大程度地去还原一个文物的原本面貌。还有历史研究，考古可以做的事多着呢。”欧阳文一双眼睛都在发亮。
陆佑思索着：“可是你说的这些，有几个人能精通？”
“不会可以学啊，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欧阳文身体里的学习之魂又在熊熊燃烧。
“要多久才能学会？在这之前你要养着她们所有人吗？”陆佑继续提出质疑。
欧阳文为难道：“也对，这些技术活都需要时间去学。”
欧阳文低着头，脑子里飞速运转。陆佑走在她身前，替她拨开前方的人群，让她得以心无旁骛地思索。
欧阳文猛地抬起头，打了个响指：“啊！我想到了！她们现在什么都不会的这种情况下，还是只能干些迎来送往的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开个博物馆！”
“博物馆？”陆佑又从欧阳文这听到了新鲜词。
欧阳文笑道：“陛下不是把那些珍宝都先交给我了吗？就用这些在盛都开一个国家博物馆，向大盛子民科普前朝历史，就类似于学堂。只不过这个学堂不教诗书，只教历史；没有先生，只有讲解员；没有书本，只有一件件见证了历史的文物。”
陆佑没听过这么新奇的事物，听上去就很难实现，可是在欧阳文的讲述中，就仿佛这“博物馆”已经建成了一样。
“那你要如何让陛下同意建这个博物馆？”
欧阳文扭头看向陆佑，他竟然真的有一句一句在认真听。
这么天马行空的想法，放在古代，换了别人早就听不下去了吧。
“陆佑，你人真好。”
滴，欧阳文成功发出好人卡一张。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欧阳文家门口。
“小姑娘还给我煲了汤呢。”欧阳文敲了敲手上拿着的汤盅，“你要不要进我家去，一起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