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道观后院的树上那只老乌鸦因为天气太冷,将窝挪到了厨房的柴火上面,无心每次去拿柴火就会听它“哇—哇—””的叫声。无心朝它摆手,指责道:“别嚷了,不会动你的窝。还有,之前厨房放的半锅米饭是不是被你吃了,食量也太大了。”
老鸦歪了歪头,又“哇—哇—”叫两声。
无心确认就是它吃了,毕竟道观附近也没什么流浪的猫狗,而且没见它出去觅食,想来是怕冷。
“好吧,下次做饭多做你的份,我想你应该不挑食。”
无心的饭还是没做够,因为今天道观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是王捕头,另一个是道士清尘。冯善因为上次擅闯的事情心存芥蒂不愿再来,于是他们商议让清尘过来。
清尘拎着拂尘跟在王捕头后面,料定那几个糟老头在暗中报复他。
无患将他二人迎进屋,明珛跟徐玉淮正坐在桌前等他们。明珛将热茶倒好,“两位请坐。”
清尘跟王捕头坐下,他先做了自我介绍,“贫道清尘,冒昧打扰,希望两位道友不要介意。”
徐玉淮观他面相,眉眼有些桀骜,只是浑身脏兮兮的有些不修边幅,“我是这道观主人徐玉淮,他是我师兄明珛。不知清尘道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王捕头搭话道:“是关于那魔物之事。县城里有传言说那魔物是从无道观逃出去的心魔,不知……”
明珛坦言道:“确有此事。”
清尘问道:“不知两位如何处理,我听冯道长说明道友精通占卜之术,卜定那魔物会在近日内出现。我前来是想确认此事是否属实,也想请问道友可否再卜一卦,我们此番是吉是凶?”
明珛看他是个讲道理的,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魔物确实近日会出现,只是我才疏学浅无法精确日期。至于那心魔,冯道长有些小题大做了。那魔物为了逃出封印阵法,撕裂了魂体削减力量,才堪堪避过封印,封印阵内的半身已经被我师弟斩杀,逃走的半残之体已然不足为惧。”
徐玉淮补充道:“它因为力量衰弱魔气减弱,一旦附身在人身上便难以发现,此处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清尘了然,微微仰头礼貌疑问:“那冯道长说心魔强大,召我等前来伏魔……”
明珛笑道:“那是因为冯道长擅闯我道观找我师弟兴师问罪,我们就稍稍与他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冯善被吓得直接开了召唤。
清尘:“……”不,这并不好笑,要知道他不眠不休奔波两天三夜才到此地。
王捕头低头咳嗽一声,“各方能人异士前来护我方圆百姓安全,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会禀明宋大人,为诸位接风洗尘。”
徐玉淮解围道:“王捕头说得很对,如今我跟师兄不便下山,县城及周边村镇的百姓须得诸位道友保护。况且有诸位在,想必心魔亦不敢轻举妄动。”
徐玉淮留二人吃饭,不过王捕头怕吃到一半清尘道长气到掀桌,于是告辞下山了。匆匆下山之后,王捕头去衙门,而清尘直接去找了冯善他们,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一时间几位道法高深的长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乎有点绷不住。
尤其是冯善,如此被戏耍,脸色涨得又红又紫,几乎抬不起头来。那两个无耻小儿敢如此戏弄他,有朝一日定要让他们吃吃教训!
青天白日,无道观门口零星的碎叶被风卷起在地上滚动,北风为这寂静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寂寥。忽然,一只体形细长,四肢短小的东西撞上了无道观的大门,‘咣当’一声,把自己撞晕了过去,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明珛正路过,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以为是村子里的人来找麻烦,于是径直走了过去打开门,低头,只见一只颈长头小的黄鼠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黄褐色,尾毛蓬松,似乎是撞晕过去了。
“无患,过来。”
小道士颠颠地跑过来,“师叔,有什么事情吗?”
“门口有一只黄鼠狼。”
无患眼神亮晶晶地说道:“黄鼠狼进家门可是吉兆。”
他赶忙跨过门槛将黄鼠狼抱了起来。那黄鼠狼窝在温暖的怀抱里,缓缓睁开了豆子一样圆滚滚的眼睛。它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呲着牙连滚带爬地从无患怀里跳下地,谨慎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它前肢伏地做出攻击姿态,微微动着鼻尖嗅闻,似乎察觉到周围没什么危险才渐渐放松了身体。它后脚支撑着身体站起,前肢学着人类的模样鞠躬,
“道长,小无山往西二十里的翠平山上有一个怪物,它在四处猎杀妖族,求求道长,救救我们!”
无患惊讶地看着它,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会说话的黄鼠狼,刚刚它说它是妖族?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明珛。
明珛看它身上沾染的气息,凝眉道:“你去跟你师父说一声,我出去一趟。”他点了点那只还在不停作揖的黄鼠狼,“小家伙,带路。”
他提着那只黄鼠狼很快来到翠屏山。山间静得出奇,他将微微挣扎的黄鼠狼丢在地上,那黄鼠狼急忙朝不远处的草丛里窜去。那草丛半米多高,后面是一块平坦的草地,前方有一个小洞穴,洞穴前面躺在两只狐狸僵硬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死前眼睛里满是惊恐。
黄鼠狼连滚带爬地跑到它们身边,试图摇醒它昔日的好友,然后趴在一旁呜呜地哭,它还是来晚了,它的朋友们没能跑掉。
明珛上前半蹲下,这两只赤毛狐狸都是应该是妖族,精血被吸干了,罪魁祸首就是那只心魔。
因为这个世界灵气不高,能幻化成人形的妖族不多,这三只先前一直躲在山中修行,遇上了一只在寻找猎物的心魔,小黄鼠狼逃出去了,这两只狐狸没能逃过。
明珛注意到周围有杂乱的脚印,脚印傍边的泥土跟野草都成焦黑焦黑状,他沿着脚步追踪,最终在翠屏山山下的小溪旁边,发现了刘震干瘪腐烂的尸体。
他走近细看,尸体浑身黑纹,衣服下摆跟袖口处粘着几缕赤色的毛,眼窝深陷,漆黑的眼球突出。看样子,心魔早就掉下这句躯壳跑了,毕竟它刚吃了两只小妖族。
“那个怪物什么时候出现在翠平山的?”
“昨天来的,我们看它不太正常就躲起来了……可还是被找到了,我们分头逃跑,可狐狸它们没有成功逃脱。”
“这附近的妖怪多吗?”
“不多,就我们三个。”
紧随而来的小黄鼠狼不敢靠得抬进,只远远亦步亦趋地跟着明珛。
它看见那个道士打了个响指,那具可怖的尸体就自动燃烧起来,火焰呈现幽蓝色,而后逐渐变黑,最终火焰跟尸体一起消失。那道士烧完尸体又回到洞穴门口,同样烧掉了两只狐妖的尸体。它们妖丹已经被吃了,魂魄被心魔俘获吸收,已经再无法复活。
明珛看它豆大的眼睛留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只说道:“被魔物侵蚀过的尸体一律焚烧,以免后患。”
他说完便走了,黄鼠狼仍是跟在他身后,见他不曾驱赶自己,加快速度拉近了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明珛回到无道观。
明珛回到道观,看到无心正在打扫庭院,留一下一句“你跟无患照顾它”便径直去了静室。
无心跟小黄鼠狼大眼瞪小眼,试探地说了一句,“你饿不饿?”
小黄鼠狼直起身体,抱拳道:“饿了。”
无心心里连番呼啸,原来无患说得真没错,真的有会说话的黄鼠狼妖怪!
其实小黄鼠狼不需要人照顾,只要待在无道观附近它就是安全的。不过顾及到它已经有神智能开口说话了,无心无患二人便在自己的屋子里给它搭了一个小窝。那只黄鼠狼介绍自己叫黄斑斑。于是他们便叫他斑斑。
静室内。
明珛将他在翠屏山上的所见所闻告知了徐玉淮。
徐玉淮为他添了一杯清茶,思忖道:“它找到了新的宿主?”
“八成是了,这几天毫无动静,估计就是去找妖族了。它吃了两只小妖怪,力量应该恢复了些,所以刘震的尸体被它扔了,换了一个新的宿主,很可能还是活人。”
活人比死人难控制,但是活人能做的事情更多。
徐玉淮道:“我未曾想到三水县境内还有妖族……毕竟这里并非什么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地势风水都一般。”
明珛叹道:“那两三只小妖怪应当有灵根,平日躲在深山老林里修炼,若不是突遭劫难,有朝一日或许可以修炼出人形,可惜了。”
“那小黄鼠狼就暂留观中吧。”
“我已经交予无心无患他们照看。”明珛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我稍后下山一趟,将刘震的事情告知王捕头,顺便跟清尘他们通通消息。”
徐玉淮敛眉道:“我去吧,你休息。”
明珛也不跟他争,摸出一张面具给他,“带上试试。”
徐玉淮接过,摸着那仿若人皮的触感,抬眼问道:“这面具好生真实,是如何做的?”
这面具还真不是明珛做的,是他请一个伪装术高超的大师做的,做了两张,均是普通面相的男人模样,丢在人群里平平无奇。早年他还没达到能变幻容貌的境界时,用的就是这□□行走江湖。
“这可问到我了,这是我找大师做的,可那大师行踪飘渺不定,保不准还能不能见面。”
徐玉淮闻言叹息,“如此奇能巧技,可惜无缘一见了。”
明珛见他惋惜不已的模样,心道见是不可能见了,趁早打消这念头吧。他起身将面具拿过,吩咐道:“站着别动,我给你贴。”
徐玉淮闻言站立,下意识闭上眼睛,只留下在轻柔的触碰下微微颤抖的睫毛。
明珛先是把他鬓角的碎发整理好,看对方闭着眼睛略显紧张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的手轻轻拂过额头,侧脸,然后滑至嘴唇,抬起下巴仔细端详这张脸。
这么近距离被人盯着脸看,谁都会不自在,徐玉淮缩了缩脖子,轻声问道:“带好了吗?”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我在你收藏的诗集里看到此句,当时无所感悟,如今看了玉淮师弟这张脸,才明白此句的妙处。”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师兄可不能学陈王执鞭策马离去。”
徐玉淮睁开眼睛,当场抓包他没有给自己好好贴面具。
明珛一直觉得徐玉淮对他离去这一事很没有安全感,即使他承诺只要对方愿意可以一直在一起。这种安全感没法靠言语获得,于是他只嘱咐道:“这面具水火不惧,可是不能长时间佩戴,最多一天就得取下让皮肤换气。”
上辈子他被众派追捕,昼夜不歇地逃命,忘记了做面具那人的劝告,两天后脸上的异样感变成痛感,他终于忍受不住摘下了,结果满脸红疹,差点毁容。
面具严丝合缝地贴合在徐玉淮脸上,明珛确认没问题之后向后退了一步,端详片刻,眉毛粗短,五官很平,皮肤有点黑,要不是那一身修长挺拔的身形,完全看不出本来的人是何模样。
明珛不禁想,要是他初遇徐玉淮,对方是这副模样,他那与之双修尽快恢复法力摆脱这个叫A9系统不明生物的计划还能实施吗?当时他确实十分忌惮A9。
“不能,宿主你就是见色起意,顺势而为,之后蓄意殴打我!”
A9阴恻恻地浮在半空,揭宿主老底。
明珛瞅了它一眼,“你不也电过我了,我们扯平了。”
“哼!”
“你既然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那你知道心魔现在何处吗?”
“此为任务内容,需宿主自行探索!”
徐玉淮看他盯着自己半晌不说话,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他走到镜子面前,入眼的是一张普通中年男子面容,十分陌生。他看完便忙不迭地出门了,生怕后面有人在追他一样。
徐玉淮下山听到诸多关于他跟明珛的言论,或有人愤慨他们未能尽看守的职责放心魔跑了,又有人恐惧心魔会再来县城里害人,还有人诋毁他跟明珛的关系。他充耳不闻,先去衙门找到了王捕头跟他说了刘震尸身一事。王捕头听了并没有多大反应,一个罪徒烧了便烧了,可提及那魔物似乎已经足够力量附身活人身上时,不免大惊,“这可如何是好?我县城内竟然有妖怪吗?!”
徐玉淮并未把小黄鼠狼的事情告诉他,只模糊道:“翠平山的两只小妖已被心魔杀害,心魔吃掉了它们的妖丹恢复了些许力量。”
“道长可知它附身何人身上?”
徐玉淮平静道:“要是我知道,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劳烦王捕头通知清尘道长他们一声,时刻注意县城内外的异动。”
说罢,他离开府衙,绕了一圈来到满记点心铺。这满记这个月没有按约定的日子送点心来无道观,上次王捕头前去时张一满托他带来一份口信,说是近日城内戒严不方便,等风波平息后一定会按时派人送去。
他走进铺子里选了几样常吃的点心,转头出来称重结账的人竟是张楚颜,店小二在以旁侯着。
徐玉淮随口问道:“这位小姐是……”
店小二答道:“是铺子主人张老爷家的小姐,今天有空过来坐堂。”
“我观小姐印堂发黑,形容憔悴,恐最近有灾。”
那店小二忙呵斥道:“这位客人你说什么呢?!”
张楚颜并没有生气,将称好的点心递给他,说道:“我看你穿衣打扮像是个道士,最近我们县城多了许多修道的人,也多了很多骗子。”
徐玉淮接过点心,淡然道:“我只是好言相劝一句。”
他所说属实,也念在张楚颜曾经给无心无患吃点心的份上提醒一句,信与不信全看她自身。说罢他便提着东西离开铺子。
张楚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这个道士模样的人说得不错,她爹最近又在物色人家想将她嫁出去,说势必要尽早了解了这桩心事。她反抗无果,想要逃走的意愿越发强烈,只是最近县城内戒严,而且就算跟周云生一起逃走,若是路上遇到那魔物,后果不堪设想。
徐玉淮准备出城,途经李家,正赶上一群人哄闹。李家大门两侧贴着白色的挽联,门口一个妇人坐在地上哭喊,她头发散乱,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任仆人如何拉扯都扶不起来。
“我的儿子!都是无道观的人,要不是魔物逃出来,我儿子也不会死!我的儿啊!!”
“徐玉淮跟明珛这两个杂碎,还我儿子!”
“那魔物逃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谁都逃不掉,大家都会死!哈哈哈哈哈!”
李夫人疯疯癫癫地咒骂,与上次他们见面时判若两人,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说自从李风被火化,这李夫人就抱着装骨灰的盒子不撒手,看现在这样,八成是疯了!
“可不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忽然死了,搁谁谁都得疯。”
“哎,也是可怜,希望早日抓住那个魔物吧,最近都不敢出门!”
“希望那群和尚道士能早点抓住那魔物,可别再放出来了,怪吓人的。”
“这次不就是徐玉淮看管不力跑出来的吗,我听说他很可能被心魔蛊惑了。”
“不能吧,王捕头前几日还去无道观呢!”
“……”
徐玉淮心如止水,远远看到李夫人被慌忙出来的李老爷大力扯起,然后推推搡搡地关上大门。而后他离开人群,往出城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