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无心跟无患前脚才踏进无道观门槛,后脚,冯善一把推开了道观大门,面色阴沉地对二人说道:“让你们的师父出来见我。”
“冯道长有何贵干?”
明珛披着白色狐裘,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个脸红脖子粗的糟老头。这老小子刚踏上道观的石梯时他就发现了,如今看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八成跟周云生有关。
冯善轻蔑地看着他,“我要见徐玉淮。”
明珛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权当他眼睛被驴踢了睁不开,懒散地说道:“我师弟在小憩,不便见客,有事情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冯善冷哼一声,抬脚就要往里闯。
“我说,师弟他不便见客。”
说话间,冯善双眼惊惧地上抬,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即将刺破他眉心。凌冽的寒锋萦绕着骇人的杀气,却又不见丝毫邪煞之气。可对方明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出来时也未携带武器,这把剑凭空出现?!
明珛原世界里,几乎每个修为高深的剑修都能做到人剑合一,而这个世界远没有达到仙魔界的灵力要求,按照A9的话说是没有达到能量要求。无论修者还是妖魔精怪,都无法获得足够的力量达到仙魔境界,寿命不过百年光阴,只比普通人长寿些。
冯善将抬起的脚放下,他感觉周围空气忽然稀薄,浑身如遭千斤重压,双腿颤抖地弯曲,堪堪要跪倒在地。
这个明珛到底是何人?为何如此强大?!
明珛欣赏够他面目狰狞、怒不可言的样子,方猜收敛了灵力压制,将白水剑召回。
“冯道长有何贵干?”他又问了一遍,“我看冯道长焦急,就不请道长进屋小坐了。”
冯善不是莽夫,他自知不是明珛的对手,心里梗着一团怒气,压低了声音却仍带着质问,“那在三水县城内闹事的魔物是无道观地下镇压的心魔是也不是?你们可知道,心魔逃脱,会给世间带了多少灾祸?!”
明珛疑惑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A9立马蹦出来答疑解惑,将周云生触碰到心魔幻象的事情告诉了他。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此大义凛然的模样?”明珛被他逗笑了,“自封印魔物以来,无道观那些先辈以生命献祭守护封印阵,每代观主活不过三十岁,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们?”
他刚刚一番试探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现在的徐玉淮对冯道士绰绰有余,可如果按照原来的世界线,身体和心府已然衰败的徐玉淮不是他的对手。
要是他不过来,不知道那个家伙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冯善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咽不下心里那口气,强词夺理道:“既然是你们职责所在,那就更应该守护好封印阵,如今它逃走了,你们却秘而不宣,将天下人置于何地!”
“天下人?”
徐玉淮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随后从房间内走来,他伸手将两个小徒弟招了回来,免得在大门口被风吹。
“冯道长张口闭口天下人,恐是心中常怀大义,可那心魔虽在封印中,力量越发强大,我辈亦是有心无力。不如就此交给冯道长处理,您老人家定能将那心魔消灭,保护天下人。我们不广而告之,也是怕引起恐慌而已。”
徐玉淮凉凉地看着他,语气讥诮,“我师兄精通占卜之道,算到心魔在近日内会出现,到时候还请冯道长执剑救世,莫负心中大义。”
冯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声色内苈地喝道:“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希望那心魔真如你所说的会在近日出现。”
明珛淡声道:“它一定会出现的,冯道长不用担心,它可是恨透了道士。我跟师弟这边不劳道长操心,尚有自保能力,道长好自为之。”
明珛接徐玉淮的话故意将心魔说得十分强大,看吓不死这个臭老头。
冯善来的时候有多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师父,道观地下封印着心魔是真的吗?”
无患仰头,神色认真地问道。
徐玉淮摸摸他们的头,“是真的,而且我捡你们回来,就是想从你们之间挑一个培养成下一个守阵人,就像你们师公捡我回来一样。每一代守阵人以生命损耗为代价守阵。”
徐玉淮以一种残忍的平淡语气诉说着这一切,他恨徐不迫决定了他囚鸟一般的人生,而他也会变成下一个徐不迫。
无心无患也是相依为命的孤儿,他们不是兄弟,只是一起搭伙讨饭,晚上挤在一起睡能温暖些。徐玉淮捡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因为饿极了去偷东西,人小没跑掉被人堵住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地躺在肮脏的巷道里。
徐玉淮路过将他们捡了回来,救治了一个月,才将两个小乞儿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要选的话肯定会选一个道法习得好的,师父,你准备选谁啊?”
无患眼神澄净,完全不在意徐玉淮故作冷漠的话语。
无心插话道:“肯定选我,我的道经比你背得好!”
无患不以为然,据理力争,“可我的剑术比你好!”
“师父!”
“师父!”
他俩异口同声地叫师父,硬是想问出在徐玉淮眼里谁比较优秀。
明珛好笑地看着他俩,“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跟你们师父比还差得远呢。”
无心跟无患知道明珛师叔比他们师父厉害,对他的话奉若圣旨深信不疑,于是你推我搡地往房间跑,说要赶紧去修行,绝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徐玉淮走上前关上被冯善打开的大门,看着通往山下的石梯,只怕不过多时又会有一场骚乱。
三水县近日来了许多身穿道袍手拿拂尘的道士,甚至还有行僧。与此同时,那在三水县城行凶作恶的魔物是无道观地下封印的心魔这一消息不胫而走。
很多人震惊于这件事的真实性,可消息一个传一个,已经传得言之凿凿,无道观地下确实有一个魔物,有人上山打柴掉进洞府里看到了!
那无道观观主常年不与他人来往,可不就是为了保守秘密吗?!
那他们怎会把魔物关在三水县,逃出来了最先殃及不就是附近的村民?
现在已经被殃及了,不是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吗?
真恐怖,为什么徐玉淮他们不好好守住那个魔物啊?
他被心魔蛊惑了吧,跟他师兄搞在一起!
难不成就是他们为了私情,疏忽了防守?
肯定是真的,县城里来了这么多和尚道士,好像是一个老道士知道真相后通知他们来的。
……
三水县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波及了周边的村镇,很多惧于此事的人已经打算卷铺盖离开找个地方躲一躲,等这风波过了再回来。城内人心惶惶,秩序都开始骚乱。
是夜,周云生家,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几个年过半百的人围坐。
其中一个和尚双手合十,“如果冯道友所说属实,必有一场恶战。冯道友召我等前来,想必对心魔已然有所了解。”
冯善惭愧道:“贫道才疏学浅,无法确认心魔所在,只听无道观那两小儿说心魔会在近日出现。”
“贫道来此地,只听人人都说那俩位道友风姿卓越,他们占卜之术如此神通?过些时日贫道定要去拜访拜访。”
说话的道士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这冬日竟然只穿一件道袍,袒胸露腿,只从头发下的脸可见几分年轻。
和尚说道:“阿弥陀佛,如果他们真有如此神通,想来也是我修行之人的福气。无道观苦守封印阵两百余年,老衲自叹不如。”
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士冷言道:“我听闻这观主跟他师兄明珛无媒苟合,而那明珛最近一个月才突然出现,此前从未听说过他的消息。他一来,心魔就跑了,这未免太过巧合!”
那稍年轻道士叫清尘,闻言嗤笑一声,“哎哟,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无媒苟合了,修道者以天地为证,早已脱出红尘俗世三茶六礼,你问天还是问过地,知道他们没证过?”
另一位坐在冯善身边一直没说话的道士忽然开口,“小道友何必生气,长涯道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明珛确实来路不明。”
冯善补充道:“实不相瞒,在召诸位相助之前,我曾上无道观询问心魔一事,那明珛道行十分高深,能凭空召唤武器将我压制,而那占卜之言,亦是出于他口。”
智能和尚凝眉道:“凭空召唤武器?”
冯善点头,满脸惭愧,“对,一把长剑,我观那柄剑绝非凡品。”
那坐在冯善身边的道士名叫玄诚,闻言紧皱眉头,“若是能凭空召唤法器,还精通占卜之术,这等天赋应当是我道法界难得一见的天才,为何籍籍无名龟缩在这穷乡僻壤?”
清尘满脸疑惑,“他跟徐观主若不在躲在这穷乡僻壤,那阵法谁来守,我跟在座的各位吗?这心魔本就强大狡诈,知道的人越少越少越好,才避免引起事端。玄诚道长难道不知?”
对清尘这种诋毁他人顺便诋毁自己的刻薄性子,冯善很是不满,可清尘年纪轻轻修为却已经跟他并驾齐驱,他也不好得罪人,只得打圆场,“大家都为心魔一事前来,不必伤了和气,现在天色也晚了,不妨先行回去休息。至于无道观的两位,可以请他们下山,共商计策。”
一直坐在旁边当吉祥物的周云生将屋子里满当当的客人送走。他一向乐观开朗,现在看着那群人离去的背影只觉惆怅。
他们四人的聊天内容被人泄露了出去,冯善不可能将此事透露给不相干的人,张楚颜向他保证没有将此事告诉其他人,那么将这件事传出去并闹得满城风雨的就只剩下一个人。
不管是谁说的,这件事的源头是他,徐玉淮跟明珛帮助了他,而他却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周云生蹲在笼子旁边看兔子,捉到的野兔今天早上生了五只小兔子,两只白的三只灰色的,本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他却闷闷不乐。
小无山。
这两日他们师徒四人未曾下山,天气很冷,如果遇上阴湿的天气,山路湿滑泥泞。无心无患每日忙着修炼,偶尔得闲就回去忙活做些好吃的东西,一是为了孝敬师父,二是为了解自己的嘴馋。
徐玉淮每日清晨开始打坐修习,下午练剑,若得空了会坐在静室床边温酒,跟明珛一起喝酒下棋。他不怎么爱喝酒,可明珛喜欢,可惜彼此的酒量都不好,没没喝到一半棋盘就乱了。
徐玉淮衣衫不整地坐在男人怀里,他低头端详着英俊如画的眉眼,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侧脸,痴恋地低下头亲亲对方的额头。只是这动作让他身体下沉,难以自控地喘息了一声。
明珛透过他一团糟的衣服揉捏着他的腰,淡漠的眼睛里混杂了浓浓的情欲,他知道自己情多于欲还是欲大于情。
“如果太过喜欢我,你会伤心。”
云吹雨骤,本是温柔缱绻的气氛,明明还在肌肤相贴,他忽然说出这种话,觉得自己混账这一点还是没变。
徐玉淮脸色红润,额头上布满密密的细汗,衣服乱糟糟地披在身上,闻言只是一顿,继而又亲缠搂住对方的脖颈。
“你这么怕我喜欢你?”
明珛眉毛一扬,“这个世界是没有我怕的东西。”
上个世界也没有。
“那是怕我伤心?你会离开我吗,就像我母亲那样,或者像我师父……自从师父把无道观交给我,我就知道自己会在不远的将来死去,我没有未来,所以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活。你要走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真正找到深爱的人,不再需要我……我会自己离开。”
他短暂孤苦的生命里,这两个月的幸福如同上天的恩赐,即使明珛并没有爱上他。他知道,明珛或许是有点喜欢他的,像春花,烟花三月的风吹过边城,便能轻轻地卷走。也许这场风波过后,他还能陪明珛一段时间,比起在心魔的折磨下身心俱腐,这已经是过于美好的结果。
明珛抬起他的下巴,对上他垂下的双眼,“我离开你,你就去死,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
徐玉淮眼角嫣红,因为刚刚哭过声音有些许喑哑,顶着如此我见犹怜的面孔威胁他。明珛觉得自己应该是会生气,因为他平生最恨有人威胁他,可看见对方这副又倔又可怜的模样,心里愣是没一点火气,似乎还有点心疼他傻。
感情是睡出来的,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你威……”他‘威胁’还没说出来,察觉到徐玉淮又拿起他的东西往身体里放。
明珛正想说他,低头看见他泪如泉涌的模样,忽然闭了嘴。莫负人心,莫惹深情,情债难偿,古人诚不欺我。
“你身子受不住。”
明珛阻止了他的动作,系好腰带下了塌。徐玉淮拢着衣服,看他穿好衣服离开房间,走出屋子。不过一会儿,屏风后面传出动静。明珛往浴桶里加了水,又将暖玉丢进去。
明珛走出来就看到徐玉淮仍旧呆坐在下棋的榻上,抱着衣服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今以徐玉淮的功力,必然不可能因为寒冷被冻到脸色发白。
看见明珛走进来,徐玉淮边丢开衣物扑到他怀里。明珛只得将他打横抱起,穿过屏风放进浴桶里。这浴桶很大,足够两个人成年男子一起。
明珛不用帮他清理,两个人坐在浴桶里泡澡,清洗身上的汗渍。
“等心魔的风波结束后,我会去京城,然后一路向北去塞外看看。三水县于我而言太过无趣,我不会长久地待在这里。到时候问问无心跟无患,想不想出去游历。”
徐玉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追问道:“那我呢?”
他誓要追问一个确定的答案,准确的姓名,独一无二的人,即使对方已经变相邀请。
“你想跟我一道还是跟他们?”
徐玉淮疑惑地看他。
明珛道:“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自然不会带他们一起,他们独自游历,也是一种锻炼。”
徐玉淮仰头躺在他怀里,抿唇不语,半晌才道:“让他二人出去游历,也是一种锻炼。”
道观另一侧,正在刻苦专研的无心跟无患齐齐打了个喷嚏,他们揉揉鼻子,心想可别是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