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个程睦有问题。”
“我在审讯程睦时,曾看见过其眼尾有符箓痕迹……只可惜没能仔细看清…”
“还有,我在这附近游走时,总能听到落榜的考生朗诵一个名为《状元敕》的文章。”
“……通过询问,该《状元敕》出自五年前的状元郎程睦……”
“……此次前去,愿殿下能够套出程匡的话,我会在后方支援陆小公子的!”
苏烟回忆起计划开始前的一夜里,林颜若跟自己所说的一切。
她刚刚看完林颜若塞给自己的几卷籍册,便火速离开坐落在仙霞宫的研储室。
综合林颜若所说,程睦确实有点问题。他是及冠之年获得殿试第一名,应是有着斐然成章的文采。
然事实并非如此。
她在宴会上所见所闻的程睦胸无志向,半点墨水都没有。
于是她带着陈碧螺前往宴会,顺手将程睦送回程府。
未踏进程府,见挂在大门门楣的牌匾上写着“光宗耀祖”。
字迹应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的。
龙飞凤舞,气势像是要倾倒众生,唯吾独尊。又入木三分,深有艺术造诣。
苏烟看完了牌匾,对陈碧螺说:“一会儿进入,看我手势,切勿安全第一,不要受伤!”
陈碧螺一手拉着捆住程睦的绳子,一手伸向苏烟,手掌摊开。赫然出现于眼前的是一叠刚画好的符箓。
陈碧螺说:“刚刚陆公子用通灵跟我说,他已经画好符箓。让我们带上,万一有什么危险,可用符箓。”
“…陆公子还说,他的符箓质量很好,不用担心到时候用不上!”
苏烟点了点头,对陈碧螺笑了笑说:“我知道,她的符箓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顿了顿,又说:“你拿着吧,我有惊鸿。”将手推过去,让陈碧螺自己收着。
三人踏进程府,便一眼都是繁花盛景。与外面的秋风萧瑟不同,让人心生恋眷之情,不愿挪动半步。
今日是为程匡的大公子程淮准备迎接宴,理应是宾客盈门。
一路走去,府中不见众宾觥筹,只见一个背影霎然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前去的路。
苏烟走在陈碧螺前头,一手护着她,一手暗自捏诀。对着这个背影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程大人今晚可有时间,本殿有要急之事与大人协商。”
背影在月光那苍白的余光的照射下,莫名间的孤寂渲染上了他。
只闻一声叹息,程匡转身对苏烟行了礼,道:“恭迎帝姬殿下和馆主莅临程府,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苏烟说:“好说好说,本殿想请程大人借步说话。”
程匡一直盯着两人身后的程睦,眼中的混浊逐渐减少,沉思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恭迎帝姬殿下和馆主,请随老夫来吧。”
陈碧螺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苏烟的衣袖,看着死寂的程府,心里有些迟疑。
苏烟拍了拍陈碧螺的肩,便跟着程匡一同进入里面的厢房。
一踏进去,入眼的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文,铁画银钩,可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苏烟和陈碧螺的目光停滞在这篇文章上,走在前头的程匡回头,便说:“让殿下和馆主见笑了。犬子不才,拙作挂与此处,仅做装饰。”
陈碧螺细细品味,行礼道:“程大人,依小馆看来,这篇名为《状元敕》的文可是难得的好文章啊。”
“程二公子有着这般的文采,必定是前途无量。”陈碧螺说着,垂下眼眸,又有些惋惜的说,“只是可惜了……”
程匡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两人的知晓,同陈碧螺一块惋惜着。
可惜他程家好不容易出了两个旷世奇才。大儿灵力充沛,武艺超群,拜入四苑学习修仙。小儿紫微星下凡,飘逸自然,是五年前名声响彻整个寻滨的状元郎。
这是他程家前所未有的光荣与骄傲。
而变故发生在一年前。
先皇失踪,作为唯一嫡系的公主对外征战,生死不明。
小儿程睦前往战场,凯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仅出口粗鄙,好色好财,还将五年来的文人清誉都付诸于一溃,救下罪臣之女万莹。
这是愧对于皇室,不孝于程家。
说到这里,程匡眉宇间的傲气和得意都如同昨日黄花,散得差不多了。
苏烟低头沉思,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墙上挂着的真迹,回头冷静地分析:“不对,据本殿得到的消息,贝渠皇登基那一年,万莹早就染上疾病去世。何来的救下万莹一说?”
“再说,唯一知情的连翘下落不明,谁能验证程大人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
陈碧螺心头一跳,听着这话不禁看向苏烟,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是要诈一下这个程匡。
她牵起一旁昏睡过去的程睦的手,娴静地笑着:“程大人,无法证明真假,不如探探这程二公子的记忆。”
程匡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绛花馆主,心中寒意四溢。
世人皆以为这个绛花馆的馆主柔柔弱弱,像一朵小白花一样,谁都可欺。
但到底都忘了,馆主能成为寻滨国的、拥有为数不多的金牌的商人,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
程匡确实害怕这个绛花馆主会探看程睦的记忆,发现背后的腌臜事。
苏烟赞扬的眼光停留在陈碧螺身上,暗声认同陈碧螺的手段。
——不愧是姐妹,心有灵犀一点通。
苏烟继续击垮程匡的防戒心,她说:“程大人,你要明白,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
“更何况,如今柳漠漠她想要重洗一遍朝官,程家参与贝渠皇的改革,在她看来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本殿不需要程大人做什么,只需将往事告知。”
程匡扯出一个惨笑,说:“如果是关于程睦的,恕老夫无法告知。”
苏烟微微一笑,心想看来快要上钩了。她继续说,不受任何影响:“不,本殿仅仅需要程大人细细地告知,这代宗改革的持刀者,观敛。”
—
柳漠漠坐在灵壶宫旁的小单间里,怀里抱着一坛李子果酿的酒。
抬头看着这寂寥的天空,唯独这一弯残月挂在黑漆漆的夜幕上,周边无星星围众。
看着当真孤独,同她一样。
美人怀里的李子果酒不小心洒了点出来,美人那张温婉的脸缠上了红霞。她冷冷地看向酒撒出的地板,无声地捏出奔雷诀。
不稍片刻,撒酒的地板被雷电劈出火焰,燃烧侵蚀着这块木板。
柳漠漠冷冷地扯出一抹笑,很快又压下嘴角,努力挤出一个悲惨的笑。
她说:“怎么办啊,天不让你活,我怎么能违背天意呢?”
声如黄鹂,心如死灰。
“李裴,你说,我应该如何?”
柳漠漠回头看着身后的星阵,都是由刻着符文的七星百转灯摆放,按照八卦的方阵依次排列,成形诡异,寒气逼人。
她向前倾着,慢慢地爬上去,将怀里的酒坛子放在正中央。动作温柔,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样,双眸中暖意可化顽石,虔诚又莫名的疯狂。
柳漠漠一只手支撑身子,另一只手施咒,中央的酒凭空飞入刻有符文的七星百转灯中。
不用多久时间,那几盏灯填满了果酒,空气中都弥漫着李子果的酸味。
以此星阵,以召魂灵。摆上美酒,款待故人。再借摆阵人之鲜血,可开启短暂的时空对话。
她从那位口中得知,便在残月时刻摆上星阵卦,只是想再次听听故人的声音。可惜故人不愿搭理她这个疯子,留下她一个人消磨于世,不到血骨全露不罢休。
柳漠漠点起了四周的灯,再施法将摆在中央的酒坛打破。酸味的李子果酒就这样无情地流在地板上,任它东西南北流。
柳漠漠站起身,挤出的那抹勉强的悲哀的笑再也压不住心里那团邪欲之火,转身说:“李裴,既然不愿见朕,那便喝一杯你最不喜欢的李子果酒。”
“你在下面,不要自作多情。朕,只是无聊而已……之前的话通通不做数。”
说完,踏出小单间,一把火烧了整个灵壶宫。
“陛下,这儿?”一旁的九五二七依旧戴着面纱,问道。
柳漠漠对九五二七说:“毕竟是个风水宝地,让它烧去,烧了差不多找人灭了就是。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九五二七应承着,垂下的眼皮遮挡住眼眸中恶意。
——现今你早已是黔驴技穷,又如何保住你的皇位,你所拥有的一切?
—
柳漠漠烧了自己的寝宫后,大半夜不睡觉,大摇大摆地走进天牢。
她走到最后一间牢房,看着里面关押的人。该人面露菜色,原本浓密的黑发变得稀疏斑白。子年的牢狱生活折磨着傲骨,不知傲气还剩几分。
身形消瘦,手上脚上都铐上铁链,只是防止人逃跑。
柳漠漠让随从打开牢门,慢慢踱步走到他的跟前,说:“看来,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观敛大人。”
被称作观敛的男子笑了,却是不语。
柳漠漠看着这个“观敛”,仍然是笑嘻嘻地,语气却不容置疑:“还记得朕的父皇吗?那个拔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血肉的魔鬼吗?”
观敛闻所未动。
柳漠漠半蹲着,伸手摸着观敛脖颈上的铁环,继续嘲讽她那魔鬼般的父亲。
“也对,毕竟现在的观敛可不是原来的那个观敛了,您说对吗,父皇?”
“观敛”终于抬眼看向柳漠漠,开口便说:“我就是观敛!”
柳漠漠越看越觉得兴奋,可想到过往回忆,咬牙切齿道:“哦,是吗?朕六七岁时见到大人,可是在城墙上。大人当时可是个翩翩少年郎,可惜……死在了父皇的流纹箭下……”语气又转成了悲哀。
只是这悲哀是真是假,又有谁知?
“父皇,您当年可真是忍心,将大人狠心杀害!”说着,柳漠漠的手顺着铁链,摸上了脸。
见观敛双眼仍然平静,柳漠漠心里的一团火就熊熊燃烧。
——凭什么你做了坏事还能如此淡定,仿佛置身事外,我偏要打破你最后的平静,让你痛不欲生。
她没了心情与她的好父亲玩什么角色扮演,单枪直入地进入主题。
“父皇,朕是来杀您的!”
“您是选择痛苦点死去呢?还是轻松点死去呢?朕会好好考虑这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在下手之前尽量满足您的需求!”柳漠漠笑着说。
观敛的嘴唇动了动,小声地说:“为什么?”
柳漠漠抬了抬眉眼,原本明媚的笑脸直接成了冷脸,幽幽说道:“凭你柳江衡为君不仁,为父不慈。”
“为君,你不仁。活生生地将忠臣扒皮炼药,逮捕无亲的孤儿作你炼药的工具……就连你身上这幅皮囊都是人家观敛的……”
“为父,你不慈。将六七岁的朕挂在城墙上,用异香吸引魔物……后来你又散养朕,万事都不管我,朕一直都不明白……”
“直到朕琢磨透了,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自己的终归不心痛的……柳江衡,您说朕说得对吗?”
柳江衡不再沉默,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儿。他不理解自己在女儿心里的形象是如此的恶劣。
他说:“你优越的皇室生活难道不是我给你?”
柳漠漠听了他的话,觉得好笑:“皇室生活?柳江衡,你也真是给自己脸上摸金啊……这些年来,我是死是活你有在意过吗?你在意的也只是千藏万藏的宝贝。”
“……对了,您那千藏万藏的宝贝再过几日也要毒发身亡。到时,朕会让她也上路,让她好好陪陪您,免得您说黄泉路上寂寞。”
说着,衣袖口子滑出一把匕首,刺向柳江衡的肋骨中。她抬手,又滑出一把匕首,刺向了柳江衡的心口。
见他气息奄奄,柳漠漠重绽笑颜。
“一路走好,慢走不送。”
丢下这句话,柳漠漠起身离开。脸上不小心溅到了血,她嫌恶地擦干净。
随后看向一束白光投射在空中,有一瞬间,她晃了神。血族的首领曾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说着这么一句话。
“这里的深渊有多处,深不可测,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不过,欢迎你的到来。”
柳漠漠笑了,看着这束白光,心一抽一抽地痛。
——是啊,我本就在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纵观之前的剧情,本统子有些好奇,你林颜若为什么执着让花容喊你哥哥
林颜若:你不觉得,让一个酷似言情小说的男主喊哥哥,等同于让一个酷炸拽上天的人对你低头臣服,这不很爽吗?
系统:好像有点道理。
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