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芽梦见了一条河。

金色的两岸间夹着一条猩红粘稠的血河，汹涌的血液向着青蓝色的天边愤怒地奔去。一个个透明的小人站在岸边，挨个跳下去，被血液裹挟。米芽看不见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只知道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世界从血红变成漆黑。

强烈的窒息感和恐惧感翻涌上来，舔舐着她的心脏。

她蓦然惊醒了。

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隔着手臂，她看见了穆喜阿木耶带着担忧神色的脸庞。

“孩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就躺了一会儿。”

米芽轻轻叹出一口气，被攥紧的心脏放松下来。她摇了摇头，微笑着让阿木耶放心。

肚子已经不疼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凉下来的虚汗。米芽慢慢坐起来，却发觉身下有种熟悉的粘腻感。米芽心一抖，一只手迟疑地拉开被子。她看见了垫子上一滩蜿蜒的刺眼血迹。

米芽的眼睛被那抹红色烫了一下，浑身下意识地开始发抖。她紧张得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赶忙站起来，卷起弄脏的床垫。

“对不起，我……我等会就去把它洗干净……”

穆喜阿木耶看见血迹先是一喜，但看到米芽的惶乱却又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来。她让米芽安心坐在垫子上，搂抱着她，轻轻在她耳畔说话。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是我们让你觉得不自在了吗？米芽，你可以依靠我们的，因为你早就已经是我们的女儿了。”

米芽环抱出阿木耶的腰，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埋进穆喜的袍子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觉得抱歉。明明已经走出了满是阴翳的少年时代，但还是在不自觉的时候暴露出曾经的遗留印记。成长在部落中的阿木耶多半会觉得她有点奇怪吧。

放肆地哭了好一会儿，米芽才松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擦干了眼泪。

穆喜阿木耶坐在她身边，温柔地摩梭着她的脸庞，笑着说：

“恭喜你啊，米芽。你已经成长为大人了。”

暖意翻涌上来，像床厚实的棉被，将米芽的心仔细盖住。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期待了这句话好多好多年。

穆喜阿木耶将床垫先泡在冷水里，撒了一把草木灰下去。

“如果要洗带血迹的衣服，就得先用冷水泡，用热水的话就洗不掉了。”

米芽在一旁认真点头。

穆喜兑了一盆温水，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绣着碎花的布兜，布兜里有两条带着长绳子的长布片。

“这是我去年给你准备的两条月事带，想着你和加察家的乌娜年纪相近，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时候。”

穆喜将月事带交到米芽手中，拿了一个开着口的小布口袋，将细细的草木灰塞了进去。她飞针走线，将袋口缝合好，确认不会漏出来之后，将其塞进了月事带的隔层里。

穆喜锁好门，先是帮着米芽用温水擦拭身体，接着手把手教她月事带的用法。

米芽第一次用这种古法月事带，笨手笨脚地打好了几个结，总算将其固定好了。经血会渗到草木灰里，满了以后就需要换一个草木灰夹层。至于外面的月事带则可以多次清洗，充分曝晒后能再次使用。

米芽绑好月事带，又拉起了及膝短裤。在这个位面，没有她从前熟识的紧身内裤。为了防止走光，大家都是至少穿两层裤子，一件短裤和一件长外裤。

米芽重新穿戴好，在毡房里走了几步，总觉得身下鼓着一包草木灰，哪哪都不舒服。

在星际位面就不说了，除了卫生巾，还有丰富的卫生棉条和月经杯等产品可供挑选。

哪怕是在西幻位面，裁缝铺里都有常见的棉布卫生巾。帝都甚至还有施加了光明魔法的卫生巾，可以缓解疼痛，不过售价比较高。而在黑市里也常有店铺售卖用禁忌之地的吸水材料做的次抛卫生巾，在黑市管理人的严格控制下，价格十分便宜。据说那种材料埋进土里一个月后就会自动分解掉，不会给环境造成太大的负担。

米芽在跟黑市签订长期合作条约之后，每月都会购买大量的卫生巾当做员工福利发下去。每个奶茶店的女厕所里也会有专门的卫生巾柜，用来解大家的燃眉之急。

而现在得自己塞草木灰，缝布袋，洗月事带，想想都好麻烦，好让人抓狂。

穆喜洗着床垫，而米芽则搓着自己沾了血的裤子。稍微一用力，就会觉得身下的血又涌出来了一些。米芽时不时要看一下自己的裤子，要是又沾上血，那就又得多洗一件了。

忽然好怀念可以完全包住，不用担心侧漏和量大的安心裤。

等等。

米芽使劲拧干衣服，忽然想起来了她还有个系统，系统的兑换板面里说不定会有禁忌之地的那种特殊吸水材料。

米芽趁着晾衣服的功夫，再次召唤出来了系统的兑换板面，扒拉了好一阵，总算找到一个有吸水功能的植物。

【“潮汐草”：多年生水生植物，果实内部的绒絮具有强吸水功效。繁殖力强，生长速度快，喜温暖少风的天气，常成片生长在水池边，水需漫过根系。也用作观赏盆栽，家养注意保持水中具有一定的糖分。甜水能帮助潮汐草结出更大更饱满的果实。10贡献点兑换10个球根。】

米芽咬咬牙，借着出去打水的功夫，兑换了十个球根回来，只说是自己在河边捡的，阿木耶倒也没有多问。

米芽找出桦皮盆，将球根都泡在里面。她又抱着糖罐子，挖了一勺糖撒进水里。鲁西西在一旁好奇看着，米芽摸着她的头说“不可以吃这个”，她很嫌弃地走开了。

穆喜拿了半只风干的羊，切了萝卜、土豆和洋葱下去。就这样还觉得不够，她又切了几刀珍贵的圆白菜，点缀到锅里。她发好面，熟练地扯着面片丢进锅里。五颜六色的锅鼓鼓地冒起泡来，散发出温暖的香味来。

穆喜阿木耶操持着丰盛的晚餐，让米芽去叫临近家的女孩过来。

这是部落的习俗，家中女孩初潮当天要做丰盛的饭菜，并邀请同龄人来吃，分享喜悦和幸运。去年加察家也有邀请米芽去参加乌娜的幸运餐。米芽笑着应下，起身去往别的毡房。鲁西西蹦蹦跳跳地跟在她的脚边。

伏尔勘风尘仆仆地骑着马回来时，看到了毡房外飘起的湿衣服，一下子顿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拴好马，穿过夜色推开门，伏尔勘看见温暖亮堂的毡房里挤着七八个族里的女孩。她们吃着扯面，席间尽是欢声笑语。

伏尔勘去寻米芽的身影。

原来在最靠墙那边。

米芽抬头看到伏尔勘，脸上的笑容还绽放着。她举起右手，叫了一声“阿哈”，招呼他过来吃饭。

伏尔勘点点头，将装着羊毛的大篓子放到墙角，又用清水洗干净了手脸，这才在米芽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大家也才刚开始吃，碗里的面都还有很多。米芽替伏尔勘也舀了一碗热乎乎的扯面，伏尔勘稳稳地接过，又将碗放到了面前。

他腾出手，对米芽打了一个“祝贺”的手势，最后还是用食指指尖点了点米芽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米芽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

米芽抬头，看见伏尔勘疲惫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她忽然发现他开始长胡子了。薄唇上方撇着还没来得及刮的稀疏胡子，还有透明的细绒毛。

伏尔勘见米芽忽然盯着自己的嘴，有些不知所措地别过脸，喝了一口面汤。

米芽看见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忽然萌生出了想要知道那是什么触感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发疯。

－

南国的国土可以笼统地概括成一个圆。这个圆由十二个扇形组成，分别是十二个月部。而圆心所在地小范围，则是负责处理南国整体各项事务的京畿地区。女王和长老会就常年居住在此地。

白色的台阶上伫立着三层楼高的议事厅，南国新女王图佳塞自登基以来几乎每天都待在里面，没日没夜地处理国内的烂摊子。

“……属下排除了所有月部，共诛杀作奸犯科的崖山部落者一百余名。俘虏协同其作乱的本族人二十七名，现在已经关入大牢，等待公审。但是，没有找到蒙耶……”

带刀女将军呈上来这段时间抓捕的犯人名单，报告了最终的抓捕情况。说到最后，她顿了一下，不自觉地看了沉思着的女王一眼。

图佳塞听到最后一句皱紧了眉头，不自觉地喃喃起来。

“不在国内，那就是跟着崖山的人逃窜出去了。”

“郭林将军，你通知各月部加紧边防。将蒙耶和崖山首领的画像往各月部和临近各族都送去几幅，请她们注意这两人。若是抓到，务必活捉，带回京畿进行公审。背叛国家，引狼入室的人，一定要接受国民的审判！”

图佳塞快笔签了诏令。郭林将军抱拳接令。

“是！定不负女王和南国。”

郭林将军离开之后，图佳塞继续伏案批阅各月部送来的报告。桌上垒着七八摞报告，她还有得忙。

御前女官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箱子，从厅外呈上来，说是在草市执行公务的水琳送来的。

图佳塞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是一个娃娃，还有一叠“草市管理改进报告”。

箱子内壁贴着的纸条上写着娃娃是从草市上购得的，因憨态可掬，特意呈给女王。

图佳塞不自觉地拿起羊毛毡娃娃，那清秀的五官神似她在动乱中亡故的挚友——卯月祭司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