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确实能重复利用字模。但前期其实还是要雕刻足够的字模。除此之外，虽然雕刻只要是熟练的工匠就能够胜任，但排字模却需要有足够识字量的人才行。工匠中这样的人可不多，至少也得从上过两年书院的人里找才行。学子们一门心思准备毕业后的考核，一般不会在旁门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这么算下来，就算用上新技术，短时间内成本相比于传统的雕版也并不会下降太多，甚至还有可能更加昂贵。”

冉玲珑聚精会神地盯着纸上的图样，自说自话起来。她习惯性地用手指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均匀的轻响。米芽坐在她对面，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也不一定要找书院里的人。”

米芽忽然说道。

冉玲珑奇怪地看向她。

“家境优渥的女子虽然不会进入正式的学院，但也会在家学中学习，就像冉小姐你一样。你们完全可以胜任排字的工作。而且活字印刷瞄准的是长远的效益，待字模完善后，就能大批量地进行不同书籍的印刷。这是功在千秋的技术。”

米芽的真诚倒是让冉玲珑一愣。她喝了一口茶，喃喃起来，“好一个功在千秋……”

“你说的不错，但施行起来并不现实。你是男人所以把拥有一份工作想得太理所当然，我认识的大部分闺中女子都是不能离家做工的，其中也不乏在学识上胜过寻常男子的世家小姐。她们唯一可以选择的工作就是在家管理各种冗杂事务，最多也就是和我一样打理自己的嫁妆。等出嫁了则更是忙碌，要成为当家主母主持中馈。若是在外工作，会被人嘲笑家道中落，以至于到了要女人抛头露面的地步。”

冉玲珑越说声音越气愤，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并不是针对你。”

冉玲珑放缓了语调，略带歉意地看向米芽。她刚刚太具侵略性，太失礼了。

“我知道。”

米芽垂着头，为自己的理所当然而感到抱歉和无力。

“不管怎样，我相信这门技术是好的。这是一百两银票，算我个人向你买下这个技术，我会尝试应用上它的。”

冉玲珑一挥手，一旁的侍女就取出了银票，呈给了米芽。

米芽仔细收好银票，跟冉玲珑签下了合同。

“这是我的地址，如果后面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找我。”

米芽点点头，同冉玲珑道别。

走下一阶楼梯，米芽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想要改进印刷技术吗？”

冉玲珑倒是有些意外。她本可以说些经营上的场面话含混过去，但瞧着米芽那诚恳的神情，她一时没有开口。

面前的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他明明是一个工匠出身的男人，却并不带那些让她生厌的感觉。她在说话时常常忽略掉他的性别，变得不那么冷漠谨慎起来。

“因为……我想印一本女人写的水利工程书。那是我的心血，但没有别的印刷坊愿意承接，所以我只能自己印。”

冉玲珑亲眼看着米芽那平平无奇的双眼迸发出欣赏的光彩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涨呼呼的，怀着一种异常饱满的不知名情绪。

“那一定会是一本青史留名的书。祝愿你早日将它印刷出来！”

冉玲珑怔怔地看着米芽走下去了。楼下传来他的同伴的絮语，含含糊糊地让人觉得很安心。

我的时间快不够了。

婚期不能再延，我明年是无论无何都要出嫁了。

那样刻板而又严厉的刘家，是不会允许我印自己的书的，尽管他们都知道我才是这一代的水利工程天才，他们仍然选择视而不见。

冉玲珑没能说出来，只好在心中暗自咀嚼着苦涩的情绪。

【系统更新！技术类虚拟商品所得收入也可计入总营业额。恭喜宿主成功获得100两白银的技术类收入，系统自动奖励20点贡献点。距离本位面所需的百万两白银营业额又近一步，请宿主努力开店，再接再厉！】

听到系统报的数，米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出去，好在甄奇拉住了她。

果然狗系统给定的任务目标只会更高，不会更少。

意外挣了一笔巨款的米芽叹了一口气，侧过头对自己的伙伴们说起来。

“我觉得我们今天可以奢侈一把，比如，吃个黑鱼做的水煮鱼？”

她们没察觉到身后躲着一个肉乎乎的身影。

冉檐飞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艰难地顺了一下气，又跟了上去。

－

“一百两！”

“你小声一点！”

米芽紧张地左右看看，好在这会儿她们在房间里，门外是孙老头做饭的声音。甄奇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望向窗外，又看向了米芽。

两人缩在角落，头靠着嘀嘀咕咕地说了来龙去脉。

“这下好了，你终于能开文具店了！”

甄奇第一反应是抱了米芽一下。她知道文具店是米芽现在最大的心愿。

“暂时不用担心店铺的启动资金了。不过还没定好要卖哪些东西。正式开店之前还是得多准备一些存货才行。还有就是店铺的选址也还不好说……”

米芽念叨着各种麻烦事。

“别着急，慢慢来，你能做好的。你一向都做得很好。”

甄奇察觉到她的情绪，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问起来。

“既然现在钱够了，你还去酒楼上班吗？”

米芽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领到剩下的工钱了，现在走总觉得太不划算了。等领完工钱，我就辞职，专心准备开店的事情。”

房间门忽然被敲响了，屋外传来念香的声音。

“要吃饭啦！”

甄奇赶紧高声答应，拉着米芽往外走。

今日孙老头没有开店，而是去帮他的同袍打理鱼塘去了。晚上他领了同袍一家回家吃饭，特意用两条肥厚的黑鱼做了水煮鱼，还破天荒买了下酒菜和黄酒回来。念香说今天是爷爷的节日，他会和还活着的同袍们开怀痛饮，祭奠死去的战友们。

米芽和念香帮忙温酒摆菜。今日孙老头非说不用她们帮忙，将她们都赶走，自己料理了一大桌子菜出来。

两个饱经沧桑的老兵举起酒杯，相顾无言。前几年尚且还能摆上两桌，而后不少同袍因为伤病穷困过世，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还在相聚了。

“吃菜吃菜！这鱼该是你爱吃的。”

孙老头帮同袍夹菜，又帮念香洗了一大块鱼肚子。

米芽跟甄奇也给自己斟了半杯酒，慢慢喝酒，不时洗几块鱼肉喂给小黑。小黑就是那只老来蹭饭的白猫，念香觉得她很特别，于是给她取了“小黑”这个名字。

小黑乖乖缩在自己的垫子上吃猫饭，不时餍足地舔一舔爪心粉红色的肉垫。

这一顿宾主尽欢，一大桌子菜竟然吃了个精光。米芽见两位老兵还要把酒畅饮，便说要起身去买点卤菜回来。

“我想吃凉拌猪耳朵！”

“茴香豆！茴香豆！”

孩子们快活地报出菜名，米芽笑着点头。

“帮我带一包盐水花生吧。”

孙老头面色发红，难得笑呵呵的，摸出铜钱要给米芽。米芽摇了摇头，没接。

“今日就当我请大家吃点零食。”

米芽笑着说着，抬脚跨出垂花门，往大门去了。

住得离菜市场近就是有一点好，想吃什么也要不了多久就能买到。米芽去卤菜店买了大家点的菜，末了当家的妇人还笑着给她抹了零头。米芽听她说了一阵话才明白过来，她原来是和甄奇相熟的街坊。

“……你媳妇上次教我炖鱼羹，我女儿补身子可爱吃了。这小包糖蒜你也带上，回去下酒吃！”

米芽只好连连道谢，往前走几步，就感觉四周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那就是甄奇的男人，长得还挺高，就是瘦了些。”

“男人还是得多补。下回甄奇过来，我把那补身子的方子也给她一份，保管不出半年，她男人就壮实起来了！”

“甄奇自己也得多吃些，这样过两年才好生养。”

“就是就是……”

听到街坊邻居们无恶意的闲言碎语，米芽只能尴尬地笑一笑，加快了脚步。

原本以为伪装成男人假成亲，至少可以让她和甄奇避免很多骚扰。但现实却是她们不得不面对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骚扰”，例如过分热情地打探隐私之类的行为。

只要仍然处于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她们就无法逃脱这样的窥探，毫无真正的隐私可言。

米芽大步走向另一条小巷，这边卖的多是甜食点心，认识她的店家要少得多。

小巷的人少了不少，但米芽还是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始终注视着自己，让她浑身都警觉起来。

“麻烦把绿豆糕和一口酥各称一斤，再要一包盐水花生。”

米芽不动声色地跟店员说话，用余光瞥见了一方青色的身影。那人正好躲在巷子里的一颗秃树下，这会儿没法完全将自己遮掩住了。

米芽托着纸包从树边走过，听见脚步声跟了上来。她猛然回头，那人差点撞到她身上。

“你跟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