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彼周行坐在书桌前,早上的第一堂课还没开始,他坐在靠着落地窗的第四组,转头盯着楼下的操场看。
朝阳才刚刚乘着红霞升起,日出的光辉映照着教学楼,也给楼下在篮球场打球的一群男生轰轰烈烈的青春覆盖了一层暖意。
少年的飞奔撒野背后有着一整片夏日的朝阳。
到中午,烈日又会在疯长的枝叶中夹缝生存,但发出的光仍然热烈得不可一世。
全班似乎都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但他一直都沉默寡言,两位女生说说笑笑地从教室门走到他前面的座位坐了上来。
班级里还有许多女生在喋喋不休地讨论,足够让人觉得人声鼎沸。
彼周行难得感兴趣,用笔头戳了戳前面女生的背,一手撑脸,一手笔头指着一二组兴高采烈的女生,问:“他们检测卷过八十了?”
坐在前头的两个女生同时转过头来,右边的女生束手无策地翻了个白眼后说道:“是十三班来了一个转学生。”
“很好看?”
彼周行茅塞顿开。
“是非常好看!”左边女生激动地说。
“又爱上了?”
右边女生杵了杵左边女生的手肘,满脸八卦。
“浅爱一下啦,嘻嘻~”左边女生对右边女生眨了一下眼。
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把彼周行前头的两个女生叫了出去,满面春风地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彼周行又重新看向日出,想着日落。
等过了几天,彼周行被他好基友拉着一起去打球的时候,发现篮球场上只有一个正在喝水的少年。
出众地让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是十三班的转学生,皮肤白皙,眼神清澈。
确实很耀眼,很好看……
那少年和彼周行对视片刻,总觉得这人熟悉,但被彼周行旁边跑过来挽住他的脖子的好基友叶庭转移了目光。
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子跑道篮球场,边走向那少年身前,边精疲力竭地大喊:“宋怿洵!作业...你的作业给我!”
“……”
宋怿洵真没想到有人为了收作业这么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庭绕着他的脖子哄堂大笑。
“……”
宋怿洵无言以对,只好把喝完一半的水塞给他,留下一句“有病去治。”,然后跟着女孩子上楼。
走之前还和愣着的彼周行对视一眼,认识吗?
叶庭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单手运着球,“吉人自有天相啊。”
彼周行还在目送宋怿洵,深陷泥潭的心颤动了一下。
“宋怿洵.....”
“怎么了?”叶庭复杂地看着彼周行。
“是他吗?”
“谁啊?”叶庭茫然不解。
“……”
“走吧。”彼周行眼皮向下垂,声音低沉。
在这蝉鸣热烈的盛夏,十七岁的彼周行和宋怿洵久别重逢,他们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对视也只有寥寥几次。
因为彼周行发现自己对他不是念念不忘是枯木逢春,他毫无征兆地喜欢上他了,那是他走错路再也无法浪子回头的第一年。
等彼周行把爱意深埋,打算和他“重归于好”,宋怿洵莫名其妙地转学了。
彼周行什么都没能留下。
说得也对,他有什么可以让宋怿洵留下的呢?
给他最诚挚般的心连同自私的爱,还是给他在唾手可得的光阴里只拥有浮光掠影的身影的他的全部?
他从始至终只保留下了一场无法比拟的春日。
没有他。
只在一次逛书店的时候,看上了一本《海子的诗》——
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
没有一点声响,
你一直走到我心上。
他一直认为没有结果的人,神不会让他们相遇,我们久别重逢,说明我们命中注定,但他忘记了生活不是电影。
接下来是第二年...
第三年...
第四年...
……
他希望自己的重蹈覆辙,没有思念,只有宋怿洵。
可是他偷偷地想了他好久,他想天黑慢一点,想着如果当初抓住宋怿洵就好了。
如果世上所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离别就好了....
他一直以为不用太匆忙去爱,爱你的人自然爱,就像花,自然开,但神总用重逢后的擦身而过,告诉他不要万劫不复。
他走过人声鼎沸,看过花团锦簇,停留在这人间红尘,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来来回回好几趟,终究找不到这万劫不复的截止点。
在二十二岁那年,他看向拥有夜色的烟花绽放,天空被映照成白昼。
如果有,只能是你也爱我。
其实,宋怿洵也偷偷地拍过他,彼周行如果认真看何晚给他看的那一沓照片的话,就会发现。
但宋怿洵拍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所以看与不看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看完也终是空欢喜罢……
十八岁,彼周行在他离开后的第一年,去过小时候经常去的王叔家的向日葵园帮忙。
他本以为王叔早就忘了他,没想到一说名字,王叔马上就笑吟吟地说,都这么大了啊,他也成老骨头了。
现在的王叔有些清瘦,头发也白了一大片,还有点驼背,皱纹满脸,会咳嗽。
手掌也粗糙得不像样,完全走过壮年时期了,但人乐观,还是那个王叔。
王叔看到他第一眼,马上就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孩,还感叹为什么没一起来,眉飞色舞地开始和彼周行聊小时候。
那个小孩不要他了……
彼周行那天欢天喜地地坐在秋千上拿着礼物等宋怿洵来,宋怿洵说他们生日也差不了多少,放在一起过得了。
他们可以当场交换礼物,多有仪式感啊,还说是他们家乡习俗,玩得好的都是这么做。
可是十月四那天彼周行从秋千到草地、斜坡、田野,从朝阳到烈日、黄昏、晚霞、月明星稀。
他没来……
彼周行在宋怿洵家门口等了许久,房里没有人,路上没人来.
他本来以为宋怿洵有急事,他父母日理万机。
可是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整整一个月,不见人影。
宋怿洵是大骗子……
他好讨厌离别,特别是没有告别的再见,因为他们没有约定什么时候再见,说不定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要是不喜欢他好歹也跟他说一声啊,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害得他挂念了这么久。
坐在秋千上的彼周行手里还留着个古木盒,他看着木盒没说话,木盒里装着一串他手编的一条红豆手链。
去年生日宋怿洵送他的手链他很喜欢,他这次自然要回礼,而且他上次做了红豆粥给宋怿洵喝,他很喜欢,所以他就编了一串。
红豆难得,相思更甚。
彼周行十七岁有次陪父母去古鸡鸣寺拜佛,碰巧看到了一棵相思树,许多人都在那儿参拜。
笔墨蘸纸挂红线,不求白头只相思。
彼周行拿起毛笔在红宣纸上写完,便让红线从宣纸上的小洞穿了过去,看着满树的红宣纸,看着满城的相思苦。
从此以后,彼周行年年都来,如果这辈子他们没有机会再见,他真希望有转世续缘。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三愿如同梁上燕,年年常相见”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共白头”
彼周行每年来,年年人不同,管理红豆树的人倒是一直没变。
他看彼周行从第一年来,年年都来,调侃着对方是谁,但每次彼周行都笑着不答,渐渐地也熟悉了。
彼周行有次被事耽误了,比他每年定点来的时间迟到了两个小时,看到管理员在和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有说有笑。
管理员看着他,笑嘻嘻地急忙打招呼:“嗨,今年又来啦?”
“嗯。”
彼周行浅笑了一下,拿了张红宣纸。
管理员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身边那少年说:“这人已经连续来了三年啦,和你一样,大痴情种啊。”
彼周行要拿毛笔的手愣住了,和韩颐对视一眼。
韩颐看着彼周行讥笑一声,对管理员说:“我纪念我哥,他走了,才不是什么大情种。”
“……”
彼周行拿了个崭新的毛笔,解开封袋,沉默不语。
“你不反驳一下?”管理员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我还真是。”彼周行看着韩颐心平气和地说。
这边轮到韩颐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彼周行用毛笔细心地在红宣纸上写字,再挂到红线上,最后憋出了句话:“大情种是活不长了,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
彼周行转回头对他说:“如果喜欢的是男的呢。”
这属实是踩着他的雷点了,韩颐看着彼周行没说话,自己拿过他刚用的毛笔,也在红宣纸上写完字,挂在红线上。
回头看着还没走的彼周行,拍了拍他的肩,说:“祝你觅得佳人,长命百岁。”
擦身而过的同时还头也不回地向后挥了挥手。
和他给他哥写的话一样。
爱情真是奢侈品,垃圾。